石曉博
(西安文理學院 學報編輯部,西安 71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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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藝術研究】
淺論當代文化人的審美特征
——以趙豐的長篇小說《小城文化人》為例
石曉博
(西安文理學院 學報編輯部,西安710065)
長篇小說《小城文化人》以濃墨重彩之筆,反映了當代文化人面臨的生存環境,展示出他們與現實的矛盾和沖突,逼真地呈現出小城官場中文化人的精神狀態和靈魂執著,剖析了社會轉型期身陷權力場的當代知識分子的精神痛苦和人格分裂,批判了官場權力對知識分子人文情懷和理想追求的侵蝕和異化,構筑起當代文化人的人格魅力和道德底線。“受難的美”是這部小說的主旨,以哲學的亮色透視著當代文化人的精神狀態。
長篇小說;當代文化人;審美特征
趙豐先生是中國當代十分重要的一位散文隨筆作家,他以創造性的思維、多元化的寫作藝術,從“差異”落筆,在一個新的維度上重構隨筆的主體和形式,營造出當代隨筆創作的一片嶄新氣象,促進了隨筆創作的質量提升和重新認知。他的《哲學的慰藉》對傳統意義上的隨筆極具挑戰性,是當代隨筆發展進程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標桿。[1]在小說創作上,他同樣不落俗套,以柔綿的文風、散淡的筆調描繪著故土人情,展示著最為逼真的人性之美。他的長篇小說《小城文化人》以一種風格迥異的文筆開拓出了廣闊的審美空間,一經問世,便受到評論家和讀者的熱捧和好評。
人類的生存環境分為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自然環境指包括氣候條件、地理條件及與動植物相聯系的生態系統在內的生存空間。社會環境指與社會制度相聯系的社會公共秩序、道德規范和人與人之間關系,包括社會治安、社會公共秩序、社會公德等。《小城文化人》(作家出版社,2012年8月第1版)中的人物所面臨的自然環境是集儒釋道為一體的秦嶺終南山,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環境背景,是他們陶冶性情、演繹人生的命運場。而他們所面臨的社會環境則是:既有封閉了幾千年的歷史文化,又面臨著官本位的價值觀念以及商業化的侵蝕,這就使得他們既志存高遠又壓抑困惑,在自我和環境的雙重壓力下苦苦掙扎,其悲劇性的命運令人扼腕嘆息。
小說以飽滿詩意的筆墨描繪了小城咸余縣的地理風貌、人文景觀、市井生活以及在這一背景下人物的種種精神走向和心理暗示。作者在東西方敘事形式上的兼容,最大限度地表現了主人公在獨特環境中的物理狀態、精神狀況、身心承受,呈現給讀者一個文化質感獨特的時空和一種無比奇妙的閱讀感受。這是小城文化人的家園,他們生于斯,長于斯。這個小城,背倚見證過古今風云的終南山,造就了生存在此的文化人神話般高邈而深邃的大氣與靈性。終南山毗鄰曾經舉世聞名、文化燦爛的漢唐故都長安,沐浴過秦風漢雨,血脈里流淌著豐富的文化元素。在作者筆下,終南山里有道觀、有寺廟、有隱士、有高人,縣城里的文化人想去的時候抬腳就到;小城歷史上出過的文人雅士也不少,唐朝的詩人也曾來游湖賞山,王公貴族也曾來射獵宴飲,它是被中國固有的儒釋道文化空氣環抱著的。因此,即便是街上賣醪糟的老人、家里只管做飯洗衣養孩子的農婦,也都有著他們固守的禮義人情。文化人,或登高涉水、吟詩作賦,或布棋論茶、談玄說道,或筆走龍蛇、揮毫潑墨,或醉心于地方戲的創造,或鐘情于自然人生的哲思,他們享受著小城的自然、人文風景,深深地植根于這片肥沃的土壤。他們在悠久的歷史與神秘的自然與儒釋道的文化中成長結晶,鄉土情結、家園情懷、憂患意識、自由因子都化作他們的血液,隨生命運轉,而這也就注定了他們的痛。
小城積淀了幾千年文明的營養,卻也封閉了幾千年文化的污垢。這里仍然是一個官本位的社會,而官場依然是那個運行著潛規則的官場,文化人經歷著如同歷代文人一樣的痛苦抉擇——仕與隱。除卻像梁平安之流“求田問舍”的平庸之輩,那些“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有志之士,想要大展宏圖、革故鼎新、為官一時造福一方,卻發現抬手舉足處處碰壁,腐朽黑暗如泥潭,竟連自己也拔不出來。務實的縣長吳俊超被好大喜功的縣委書記馬瑞龍成功排擠,曲天宇整治黑網吧、為農民討薪,反得罪上級被雙規。小說中文化人的抱負與挫敗、激情與迷茫、斗爭與妥協、逃避與犧牲,官場的規則竟與千百年來的歷史驚人的相似。文人經歷著孔夫子和莊周的矛盾,仕隱之艱難抉擇:棄獨立之人格,順應官場潛規則,可以步步高升;排斥巴結逢迎委曲求全顛倒是非唯命是從,只能成為政治的犧牲品。他們時時想要逃離,又被屈子情懷、夫子之志牢牢拽回了。這正是小城文化人的糾結人生、痛苦人生。
同時,小城又被商業的勁風吹動,不再安枕閑適。金錢至上、娛樂至上的價值追求動搖著文化人的操守和原則。文化痞子董奎在他經營的演藝場上演著色情節目,縣城里背靠大樹的黑網吧為了賺錢罔顧人命;依靠色情音像品牟利的音像店竟然得到了官員的庇護;面對商業大潮的沖擊,小城的電影院倒閉,下崗工人領不到退休金。曲天宇剛上任文化局長,就不得不面臨著電影公司下崗工人和拿不到籃球場基建款的建筑工人的上訪。面對以董奎為代表的在官員的保護下靠文化謀利、借文化發財,掛羊頭賣狗肉的假文人真商人,曲天宇是那么的勢單力孤。畫家黃全星的作品由于沒有商業的運作,無法像大城市的平庸畫家那樣名利雙收。詩人席常農面對小城郊區一片片正在開發的建筑工地,無奈地發出了“桃花源里可耕田”的慨嘆。以縣長吳俊超、文化局長曲天宇為代表的文化人,因為有思想所以有憂慮,因為有追求所以有非議。在商業大潮中,清潔正直的他們既不能順勢而下,撈取令多少人眼睛發亮的金珠銀幣,更不能以微薄之力對抗洶涌而來的謀利之徒。他們注定要被摧折,甚至被沖毀。
這就是小城文化人的生存環境:一方面是文化積淀深厚、風景巍峨秀麗的終南山,另一面卻是政治擠壓文化,商業戲弄文化,世俗誤解真善。文化人如同小城的孤魂,被現實拒絕,在夜空中哭泣。
在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中,文人要有擔當和責任,就是張載所謂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2]的情懷。當我們讀完《小城文化人》時,故事情節并沒有帶給我們超出想象的驚奇,仿佛作者為了脫開這種太過現實的敘事,作品中多次出現了主人公的對白、內心獨白和作者的議論,使一個過于現實、甚或過于沉重的話題有了幾分空靈和宏闊,也有力地超拔于現實那些令人無奈的繁瑣和細碎。僅從這些文字描述的努力中,我們就能看到作家對當下小說形式、小說價值的一種秉守和堅持,而作品所持有的道德立場及其人道情懷,更使得我們在捧讀之際,不由得心神肅然。它讓我們明白,即使在這個信仰懷疑與缺失的時代,在一個娛樂至死的時代,道義、良知、尊嚴、價值等品質依然需要進行自我生存意義上的追問。
在對當代文化人人性的探測上,《小城文化人》達到了罕見的深度。它的探索性及形式感,巨大的獨創性及想象力,堪稱經典。它所表現出的個體生命與群體社會構成的沖突,使之成為讀者刻骨銘心的文本。小說描寫了咸余小城內以曲天宇為代表的一群知識分子的官場遭遇,透過他們的所作所為洞悉了官場復雜的權力斗爭;與此相矛盾的是烙印在文人骨髓中向往“江湖”的逍遙和快意,以及追求一種理想自由的思想境狀。小說恪守了“逼真”的原則,還原了歷史變遷中知識分子所遭遇的困惑與疼痛,并試圖對當代知識分子精神困境做出揭示,進而構建出合乎當代文化人認知和理想的共同體,以淡化情節的沖突和人物主體性描寫,以中國古典文化和西方散點敘事完成了對小說敘事的超越,形成了東西方糅合的現代敘事模式。
天人合一,是《小城文化人》中所要展示的當代文化人的潛意識理念。從自然的回歸中找到內心持守的那股力量,是古往今來的文化人對“天人合一”理念的闡釋。一號主人公曲天宇以道家的“出世”精神,做儒家的“入世”事業。這種自相矛盾的人生操守導致了在官場上的落魄和失敗。他進了官場的圈子,因不守這個圈子的規則而四處碰壁,屢受各種打擊。在困惑之時,唯有親近大自然,才能緩釋身心之勞累,暫時逃離官場的束縛。遠離仕途,在大自然的陶冶中回歸生命的本真,這便是他的人性復蘇。空靈、美麗的“鳳峪溝”是他靈魂的詩意棲居。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的愛情,尋求到了物我兩忘、獨立自足、自由自在的審美生存境界。
隱士精神,是當代文化人內在的精神向往。曲天宇在遭受打擊后毅然辭職,骨子里就是隱士精神的逼真寫照。縣長吳俊超在情人楊梅自殺后的不辭而別,更為這種隱士精神增添了濃厚的一筆。不拘小節的詩人席常農因其浪漫的文人氣質而無法適應官場,但卻在“田峪溝”發現了適宜于自我生存的空間,從而萌發了隱居在此的念頭。與現實格格不入的他一旦萌發出歸隱田園的心態,便在山水之間找到了其生命的愜意。山水田園與山里寡婦的自然之愛,讓他有理由依然拋棄現實的婚姻和庸俗的官場。在孤寂的大山里隱居,這是歷朝歷代多少生不逢時的知識分子的命運抉擇。這是詩人席常農的幸運,也是歷史上眾多文化人精神自救的過程。
人格情操是當代文化人賴以生存的生命底線。一身正氣、不與邪惡同流合污的曲天宇即使身在官場,也不愿背離自己的人格堅守而迎合上司,他在文化館長人選上與主管副縣長梁平安的沖突,在處罰音像店店主問題上不惜得罪縣委書記的嚴正立場,在遭受誣陷之后被“雙規”時的奮起反抗、大義凜然,將文化人“寧折不彎”的人格情操展現得淋漓盡致。面臨巨大的工作壓力和心理困惑,他也曾陷入情感的誤區,但一旦情人關倩茹得寸進尺地提出種種無理的要求,他會在感到厭惡后斷然拒絕,并斷絕與其的戀人關系。這是作者傾其心血塑造的一個人物,是一個不斷成長蛻變的人物。無論在個人情感還是官場政治方面,他都是一個有追求又有反思,有欲求又有自尊的人物,是一個偶爾迷茫又始終清醒的人物。面對強大的政治勢力,他曾有所讓步和妥協,但他有自己的底線,到退無可退時愿意以生命去捍衛。曲天宇的絕食無疑是這部小說最震撼人心、也最感動人的地方。他帶給敵視他的人以猛烈的回擊,使他們膽顫;他喚醒擁護他的群眾無限的勇氣,使他們自發地站出來為他喊冤、為他奔走。雖然他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卻攪動了整個咸余縣城,也驚動了省城,這無形的力量帶給我們巨大的沖擊,不能不使人重視。這個人物的塑造既真實自然又超越決絕,這正是小說的命脈。曲天宇給我們的啟示是:文化的突圍更應是文人自我的突圍。突破一種患得患失的心態,突破明哲保身的幻想,突破要走中間道路的投機想法,突破寄希望于圣明上級的幼稚想法,尋找到自我的獨立價值,自我救贖。
先后任宣傳部長、組織部長的文靜苑在面對昔日戀人的墮落時慨然決裂,在曲天宇遭受誣陷時的責問縣委書記,讓讀者看到了一個外表看起來柔弱、其內心卻無比強大的文化人形象,其人格的魅力躍然紙上。身為縣長的吳俊超,當他得知毆打執法人員的礦主是縣委書記的座上賓時,竟無絲毫的后顧之憂,下令對其調查處理。維護法律的尊嚴,以人格情操與邪惡斗爭,這是一個文化人大義凜然的勇氣。
文化需要擔當,文化人要有獨立的思想和精神,要堅守自己的道德情操。在為官還是為人的兩難境地中,《小城文化人》中的諸多文化人不按官場游戲規則包括潛規則辦事,保留了文化人的人格尊嚴和道德情操。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們決不妥協,決不屈膝,甚至被免冠、誣陷也在所不惜。他們雖有隱私,但有道德的底線,不會為了欲望而喪失原則。這便是當代文化人的可愛之處。
文人的價值不在于做清官做好官,而在于為人們尋找有意義的方向,為人的靈魂探尋終極的家園,讓漫漫長夜中苦行的人類看到不滅的希望。蘇格拉底、尼采、盧梭、伏爾泰、老莊、孔孟……他們的名字萬古不滅,而曾為官做宰烜赫一時者還有多少被人記頌?擁有獨立人格和思想的文人的存在就是一個開明社會的標志,也是文人自身價值之所在。
在這樣的社會,官本位基因的遺傳,直傳到21世紀,其間竟沒有突變。在這樣一個功利的時代,文化人隨波逐流、啞然失聲。《小城文化人》的出現,及時帶給我們沉重的思考和深刻的警示。
《小城文化人》體現出知識分子對傳統文化的堅守,也訴說出他們精神的苦苦守望。在現實和精神的雙重牢籠里,作品的主人公紛紛尋求著突圍。小說一邊描寫著官場的廝殺,一邊又反復提到了老子的《道德經》和盧梭的《瓦爾登湖》,暗喻了主人公曲天宇的去留抉擇,也通過曲天宇的思索帶領著讀者對人的存在問題進行了哲學上的思索。一只黑貓,一首山歌,一個伸出黑手抓出了一把白糖的山里寡婦,讓席常農看見了歸居田園的人生樂趣,聆聽到了精神故鄉的召喚。而《新約圣經》則在一次次地暗示著吳俊超的精神歸宿。逃離官場,表面上看起來是他們的無奈抉擇,而其實卻是其人格走向,具有抵達生命本質的力度。
《小城文化人》呈現出一種悲劇性的審美特征。作品力圖通過對知識分子精神根基以及文化傳統的持守,結合當下社會變化所面對的激烈沖突,從而勾勒出文人精神與命運的悲劇,譜寫出文化人靈魂的交響曲。 曲天宇和文靜苑是作者精心塑造的兩個具有“理想型”氣質的人,但是文靜苑最后為救人突然逝去,曲天宇官場失意選擇了辭職,他們黯然的離場說明了人生理想在現實世界的挫折和不可實現。
彰顯個性,表現自我,胸懷抱負,渴望自由,似乎是文化人從基因胞胎里帶來的傳統。但是,一旦這種性格和胸懷與社會現實出現矛盾時,他們的精神痛苦就超越了一般人。《小城文化人》的成功之處就在于揭示了小城文化人的悲劇性宿命,通過他們沉重、悲壯、蝂般的精神世界,構建出當代文化人的“秘史”和心靈史,既表現出生命的渺小,也表達了精神的偉岸。小城文化人怎樣才能像鳥兒一樣自由?怎樣才能突出重圍?這些文化人,大約生于20世紀50年代,經歷了饑餓、浮夸、禁錮的歲月,后又趕上了思想解放、改革開放的年代,他們面臨著太多、太大的生活和精神壓力:既有實現抱負的宏大理想,又遭遇社會現實的重重阻力;既有對傳統文化包含鄉土文化與生俱來的愛的定力,亦有羨慕西方自由浪漫生活的心理傾向;既有無法一生去愛媒妁之言時的老婆,又不想破壞固有的家庭結構;既有對官場大人物的傾慕、鄙夷甚至怨恨的復雜感情,又有雄心勃勃干一番事業的進取之心;既有對自己作品的孤芳自賞,又不堪忍受社會對文化人的另眼相看。他們埋怨自己生不逢時、懷才不遇,抱怨社會沒有發現自己這個人才。他們確定的目標又太多,心理的壓力又太大,賦予自己的責任又太重,因而只能是導致悲劇的產生。這出悲劇,更像是一只剛剛燉熟的的雞,被來自四面八方的一桌人撕扯,有的扒腿,有的拽翅,有的挖眼睛,有的吃鮮紅的雞冠,愛美容的還尋著鳳爪,最后剩下一些殘湯被倒進了泔水桶。整個小說所表現的人物悲劇,或憤然辭職,或遁入空門,或歿入滾滾洪流。但如此的結局,卻暗藏著他們非常有價值的人生追求,這是他們反抗邪惡的正義之舉,正如魯迅在論及悲劇社會性沖突時指出的那樣:“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3]
在當前各種流派、尤其是魔幻現實主義創作手法幾乎成為一種主導潮流的趨勢下,作者趙豐沒有放棄自己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和態度,以洗練的筆調,細膩而逼真地描寫了小城一群文人在政治場域的博弈。作品袒露出文化人在官場的迷惘,在官場的較量與沖突中鮮活地展現了人性的細碎和真實。官場是關系的博弈,也是人性的較量,文化人在權力、金錢、情色等誘惑面前的諸多困惑與抉擇,彰顯著社會轉型期人性的迷惘與苦痛。作品中充滿著對官場規則的質疑與批判,傳達出文化人對尊嚴與道義的執著追求,展現出他們追求理想的精神向度及其人格魅力,進而展露出正義的價值、高尚靈魂的價值、精神倫理秩序的價值。可以看出,作者不是無病呻吟,不是魔幻生活,而是在現實生活的探索中對每個人物進行理性定位,從而也對自己作品的思想和品格進行定位。當前很大一批作家在作品中都津津有味地品咂著個人小情趣甚至個人小隱私的趨勢中,這樣一種直面現實的創作值得充分肯定。
情感和人性、扭曲和裂變、正義和邪惡,在《小城文化人》中表現得卻是生死較量。曲天宇、吳俊超、文靜苑、黃全星、梁平安,無不例外地都深陷情感的誤區和權力的爭斗中,曲天宇因為不愿迎合上司,想為百姓做實事而得罪了人,遭到官場的舉報污蔑而被“雙規”,最后因為拿不出他貪污受賄的證據被放出。起伏跌宕的遭遇讓他倍感焦慮,以致他在撤退與進攻中不停地掙扎與妥協。文人不在其位不謀其權,也就無法施展自己的抱負,最終只好躲到自己的內心去尋找現實的安寧。自命不凡的詩人席常農想成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卻時時缺乏寫詩的靈感,導致他對自己半生的不隨鄉入俗反省叩問,當他最后走進山區農村,去掉文人的空虛,卻從一個寡居的農婦身上感受到生活的踏實,進而感受到生命和生活的意義。而吳俊超的悲劇結局,既是官場的生死較量,也是人性的裂變過程。
人性的異化,是小說中人物的亮色。一向清高的小城畫家黃全星,卻逃不過世俗的羈絆,最終在舉辦個人畫展時,由于他所邀請的“有身份的人”沒有到來,焦急之中突然發病成為植物人。這是權力的陰影,是一個文化人的污點。在權力、金錢以及美色交錯下,正直的人也極可能改變自己的精神及操守。突出的人物是關倩茹,那個純潔的少女,一旦步入官場,看到了權力的美妙,便急不可耐地委身于當官的男人,甚至出賣了自己的老師。她的善變與投機,她的精明與骯臟,說明了邪氣同樣具備著迷人的魅力,可以讓善良化為丑惡,讓好人變為壞人。
權力崇拜意識,這幾乎是古往今來的知識分子繞不過的精神桎梏。“學而優則仕”,奠定了封建社會知識分子唯一的進取之途。這種價值觀念至今仍深深地影響著當代中國人的心態,成為人生是否成功的一個標尺。《小城文化人》的主人公們想解脫這道桎梏,就必然經歷痛苦的心理煎熬,從而形成一種受難的美麗。
曲天宇的辭職,吳俊超的遁入空門,黃全星的淪為植物人,文靜苑的孤身不嫁,其故事背后都隱藏著主人公一種高尚的情操,懷揣了一顆受苦受難的心靈。英國思想家艾德蒙·博克一針見血地指出:“在悲劇中揭示出來的正是人類高尚的精神。”[4]正因為有追求,所以痛苦;正因為有理想,所以悲傷。《小城文化人》的人物所秉持的強烈的精神向度,在小城的大地上散發出淡淡的哀愁,略帶憂傷、凝淚微笑,浸染著絕望中的希望,呈現出一種近似透明的悲劇氛圍,呈現出一種悲壯的美。這種悲劇并非能催人淚下,但卻掩藏著無比巨大的心靈苦史,令讀者欲哭無淚。表面的平淡掩蓋不了內心的哀婉,小城歌舞廳委婉迷離的靡靡之音不僅能使人心境沉淪,也能促人大徹大悟。曲天宇與文靜苑“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愛情既含蓄凄婉,又洗禮靈魂。席常農舍棄了曾是大學里校花的妻子與山里寡婦月英結合,看起來是一出悲傷的愛,而席常農卻視為身心的自由、精神的皈依。打開這部小說,你會處處感受到這種淡雅的哀婉,領略到愁人的美麗。
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奠定了西方美學史上的悲劇理論基礎。在他看來,悲劇能夠借助于讀者和觀眾的憐憫和恐懼之情,從而凈化和陶冶人們的靈魂。哀傷和憂郁在趙豐的筆下成為一道迷人的風景線。在一定意義上說,受難是當代文化人的悲劇之美。它使文化人更清醒,更超越,更能脫離庸俗,更能高雅大氣,更能走向智慧。趙豐以文化人與現實的悲劇性沖突作為《小城文化人》的基本內容,以散淡的散文語境作為表現悲劇的基本手段,在幸福與痛苦之間找到了平衡的方式,在美的悲劇中讓人體驗到生命的價值,洗滌漸漸生銹的靈魂。審美上的悲劇與現實生活的悲劇在本質上是不同的,正如尼采指出的:“藝術首先必須要求在自身范圍內的純潔性。為了說明悲劇神話,第一個要求便是在純粹審美領域內尋找它特有的快感,而不可侵入、恐懼、道德崇高之類的領域。”[5]尼采這個精神超人,將悲劇的快感視為對宇宙永恒生命快樂的體驗,這是西方哲人撥開世俗的迷霧而洞察出的真相。從這個意義上說,《小城文化人》對悲劇美的鋪排與抒寫,發人沉思,令人啟迪。這種從個體生命的痛苦轉化為一種命運解脫的愉悅,以及通過自我懲罰而達到拯救靈魂的崇高感,引導讀者走向內心的渴望和光明。蘇聯美學家盧那察爾斯基這樣說:悲劇對象“能在我們心里引起熱烈的同情,極大的敬意,同時又能激發新的銳氣”[6]。是的,悲壯美的社會學意義,正在于希望我們的社會更加清明,更加和諧。
凸顯當代文化人的人文情懷和人格情操,構筑他們的人格標尺和道德底線以及他們的精神生存和現代性焦慮,是《小城文化人》極具魅力的主題走向。它人性的內在張力,那種介于保守與開放之間的文化姿態,那種沖淡、空靈的生存背景和文筆運行,為悲劇藝術開辟了一條路子。
終南山文化博大精深,濃縮了中國文化的精髓,是中國歷代知識分子的精神皈依之地,而趙豐先生的《小城文化人》又為它添加了一道奇異的色彩,在層巒疊嶂的山峰之間,它如一抹云彩飄然出世,于凄美哀婉之中閃爍著一群文化人群星般璀璨的光芒。
[1]石曉博.淺論趙豐散文的創造性思維[J].唐都學刊,2015,(2):76-83.
[2]張載.張載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8:46.
[3]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203.
[4]楊菊.從《悲劇心理學》看朱光潛對悲劇快感的創新性論述[J].陰山學刊,2007,(5):17-18.
[5]周國平.悲劇的酒神本質:尼采的悲劇觀[J].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5):11-19.
[6][蘇聯]盧那察爾斯基.論文學[M].蔣路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67-68.
[責任編輯朱小琴]
A Study of Courses of Career Planning in Civilian-run Universities
ZHANG Jin-sheng
(Xi’anTransportationEngineeringCollege,Xi’an710300,China)
With the rapid increase of civilian-run universities, private education becomes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To survive in the present situation, private universities have to train applied talents. Besides increasing practical knowledge in public courses and professional courses, courses for students’ career planning, which ensure graduates’ employments, badly need to be improved and reformed in teaching techniques.
civilian-run university; career planning; course study
2015-09-28
石曉博(1957—),男,陜西戶縣人,西安文理學院學報編輯部編審,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學及編輯學研究。
I206.7
A
1008-777X(2016)02-002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