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凰

■ 李寶群 王 宏 肖 力

鳳 凰

■ 李寶群 王 宏 肖 力

人 物江秀秀—— （女）鄉村繡娘，后成長為浙繡企業家。

蘆阿發—— 鄉村草根農民，幾起幾落，江城市浙商中的傳奇人物。

江 花—— （女）秀秀女兒，留學歐洲，法學、企業管理學博士，充滿銳氣，有現代意識和現代經營理念。

德 旺—— 董事會成員，江花干爸，早年和秀秀一起打工，患難相助，為救秀秀母女出車禍成了殘疾人。

宋 剛—— 江花男友，威思國際投資公司代表。在江城經商多年，經歷多次失敗，后出國，到海外闖蕩。

蘆求是—— 董事會成員，負責集團股票和宣傳推廣，喜關注研判形勢和政策，長年看《紅旗》、《求是》，斯文儒雅。

蘆九毛—— 董事會成員，鳳凰服裝皮革聯合公司老總，祖輩商人，精明膽小謹慎。

蘆阿忠—— 董事會成員，阿發出生入死的小兄弟，鳳凰房地產及餐飲公司老總。

秀秀母—— （女）秀秀母，鄉村婦女，丈夫去世早，含辛茹苦拉扯秀秀姐弟倆。在劇中有象征意味，大多數時間在織機前織布。

蘆三叔—— 蘆花村長輩，阿發兄弟的干爸，拉扯兄弟倆長大。

小 鳳——（女）鳳凰集團服務員。

蛋 黃——鳳凰集團保安。

蜘蛛俠——宋剛的部下。

海 盜——宋剛的部下。

大 白——宋剛的部下

哈里伯特——宋剛的部下。

數商販、鳳凰茶樓服務員、鳳凰繡時

裝模特、眾江浦村鄉親、蘆花村鄉親。

序

【女演員走入追光，“拉”起了小提琴。

【眾演員紛紛加入“拉”起了小提琴。

【琴聲漸強……

眾演員一個多月前，團里說要排一個表現浙商精神的新戲……這種戲有人看嗎？劇本我看過了——老土，雞毛——換糖啰——現在有多少人關心過去？我什么時候能買上房子……下輩子吧……我要消費，刷卡掃貨。我渴望阿里巴巴每月都有一次雙“十一”。等等！我又搶到了一毛六分錢，人才呀！——少廢話，開工，干活兒！

【舞臺監督用力抽打桌子，發出開演信號！

第一幕

【琴聲漸隱……

【空黑中三束定點光升起，蘆九毛、蘆求是、蘆阿忠出現。

德 旺走了，秀秀走了……走的如此突然……

江 花爸……秀秀是我媽媽，也是鳳凰集團的董事長……可三十多年了，我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也不足九年。

德 旺秀秀是我老婆，可她和我成親并不是因為愛情……

阿 發秀秀是我的女人，三十多年，她始終在我的心里。

蘆九毛秀秀是江城的傳奇人物，商界的一面大旗！

江 花媽媽不是經商的天才，是阿發在主宰整個集團的命運……

蘆阿忠全江城，不，全世界我就服發哥！

蘆九毛別人不敢干的他敢干，別人不敢想的他敢想！

蘆阿忠他仗義，江湖！

蘆求是鳳凰在他手上越做越大，江城就是鳳凰……

蘆阿忠發哥就是老大！

德 旺好日子過去了！現在的鳳凰是王小二過年，一天不如一天，這種時候秀秀又走了，鳳凰的天……塌了！

阿 發不！天塌下來有大個子頂著，我要危機中求生機，絕路上求生路，背水一戰！ 我提議，馬上召開董事會。

蘆九毛這個會將決定鳳凰的生死存亡。

蘆求是這種時候一步走錯，鳳凰就會徹底垮掉。

蘆阿忠發哥的意思……難道是讓江花……

德 旺聽阿發的！布置會場！

【舞臺上現出五套黑桌黑椅，正中是一把紅椅子。

【集團服務員小鳳忙著，依次擺放著與會人員的桌簽。

【響起汽車笛聲。

【阿發上，土豪富商裝扮，作派十足。蛋黃啪地一個立正，小鳳鞠躬！

二 人總經理好！

【蘆九毛、蘆求是、蘆阿忠、德旺四董事陸續走入。

阿 發（坐）說！

蘆求是今早股市開盤，我們的股票又下跌了三個百分點，現在還在下跌。

蘆九毛服裝廠，皮革廠，絲綢廠，鞋廠訂戶都在退單，產品積壓越來越多。

蘆阿忠現房賣不出去，資金回收不上來，資金缺口越來越大。酒店生意也不好，禁止公款吃喝，客人越來越少。

德 旺銀行催咱們還貸款……

蘆九毛發哥，當初咱只憑市長一句話，鳳凰山莊就開工了，先建后批本來就違規，這萬一要是批不下來……

蘆求是這是最新一期《求是》雜志，嚴打官商勾結，嚴查先建后批……

阿 發行了！都沉住氣，咱們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今天這些事兒都先放放，劉邦打天下得有韓信，劉備定三分得靠孔明，要過眼下這個關，人才，人才是關鍵！我決定了：留下江花，讓她進入鳳凰集團的高層，宋剛當金融顧問，年薪、待遇隨他們開！

蘆九毛我就料定阿發肯定會走這步棋！是好棋，還是臭棋，難說。

蘆求是這是步險棋！走對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走錯了，陷入死地無處逃生！

蘆阿忠怕什么來什么，最怕的就是發哥走這步棋……

阿 發蘆阿忠你嘀咕什么呢？花花要是走了，帶走的將是秀秀在公司里的將近一半的股金，到那時公司就黃了，你他媽腦子里邊長的是雞蛋黃呀？

蘆阿忠請發哥發話吧，只要是發哥定的事，我阿忠沒二話。

【蛋黃啪的一個立正。江花、宋剛帶蜘蛛俠、海盜，大白，哈里伯特上。

阿 發（高興地）花花，來來來，我正式給你介紹下三位副總，都是我的老部下，磕頭的兄弟。蘆九毛，負責集團商貿公司，管廠子，蘆求是……

江 花負責集團資金運作，宣傳推廣。蘆阿忠，房地產公司老總兼管酒店餐飲。

阿 發情況很熟啊。德旺就不用介紹了……

江 花爸。

阿 發……我們這的大管家！

江 花宋剛，是威思國際投資公司副總裁，熟知國際商務，長于資本運作。你也介紹一下我們的團隊……

宋 剛蜘蛛俠，大白，海盜……

秘 書（鼓掌）還有哈利波特！

阿 發大家表示呀！

【幾人鼓掌。阿黑和小鳳也鼓掌。蜘蛛俠等四人站到一邊。

江 花阿發總經理，我是來告別的，我母親的后事讓大家費心了，謝謝各位。阿發總經理，我媽媽在鳳凰的股份請你幫我再核實一下……

宋 剛（拿出文件）具體數目我仔細算過了，請盡快辦理相關轉賬手續。

蛋 黃（在邊上）壞了壞了，這下可真要了命了。

小 鳳（在邊上）別說話！

阿 發花花，這么大的事兒，這么重大的決定，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商量？

江 花沒必要和你商量。

蘆求是你是秀秀的女兒，這種時候你可不能雪上加霜啊！

蘆阿忠鳳凰是你媽創立的不假，可你媽一心搞鳳凰繡，什么事兒都交給發哥了，沒有發哥，哪有鳳凰的今天。

江 花爸……

德 旺花花，你做什么決定，爸都支持你。

阿 發花花，直說吧，留下，什么條件？只要你不撤出股份，我給你當后盾撐腰，我在，沒人敢說不字……

江 花說話算數？

阿 發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對天發誓！你想要什么我就給什么，你想干什么我就讓你干什么！

江 花好！如果我選擇留下，我要當董事長兼總經理……

阿 發那我……

江 花你可以當董事。

【靜場。眾人大驚失色。

阿 發好，有個性！有魄力！是該有這股勁兒！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集團有集團的章程，你要當董事長兼總經理，要聽聽各位董事的意見。

蘆阿忠反對，我堅決反對！開什么玩笑？發哥不當家，那鳳凰還是鳳凰嗎？

蘆九毛我也反對！這么大的一個集團，沒個明白人掌舵怎么行？

蘆求是我也不贊成，風險太大了。

德 旺我……

蘆阿忠江花，我看你不是來拜佛的，倒像是來拆廟的！

江 花你說對了，有我江花就沒他蘆阿發，不光拆廟，我還要滅神，我要讓你們都知道知道你們面前這個能人、神人、恩人到底是個什么人！

阿 發我是什么人秀秀知道！

江 花你還配提她的名字？你是怎么對待我媽的？三十五年前你做買賣的本錢是哪兒來的？你騙我媽和你成親，你逼我外婆拿命還錢，你逼得我媽投鳳凰江差點兒丟了性命！

眾三十五年前……三十五年前……

小 鳳你知道三十五年前出什么事兒了

嗎？

蛋 黃我不知道，那會兒還沒我哪！

小 鳳也沒我……

阿 發三十五年前……

【空黑中，口琴聲飄響。現出一片月光。

【一束光，年輕秀秀一身繡花婚裝出現。

秀 秀三十五年前，秀秀我二十歲，要出嫁了……江埔村與蘆花村只隔著一條鳳凰江，老天不知怎么安排的，兩個村子一個村子男人多光棍兒多，一個村子女人多美女多。蘆花村的阿福模樣好心眼實干啥都有樣兒，他還會吹口琴，口琴聲一響，鳥不叫了花不動了，都在聽，年輕的姑娘們繡花的不再繡花，織布的不再織布，種地的挑水的，都在聽，一個個心都醉了……秀秀的心也醉了！

【口琴聲飄動著，優美動聽，由遠而近……

【秀秀母手捧鳳凰蓋頭出現在另一束光中。

秀秀母秀秀，你爸爸走得早，你弟弟的病越來越重，欠了一屁股債……

秀 秀媽別說了，只要能和阿福在一起，苦日子也是甜的。

秀秀母唉……人不能跟命爭，得認命。認命是女人的福，認命的女人招人疼……

秀 秀媽，這個命我認。（蒙上蓋頭）

【鼓樂聲起，出現江南鄉間簡樸而隆重的婚禮場面。兩個村的男女村民興高采烈圍著身著嫁衣的秀秀。蘆三叔走入一束光中。

蘆三叔新郎新娘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數江村女人（驚叫）等等！這新郎不是阿福！

【鼓樂陡停。秀秀慢慢掀蓋頭看去，驚愕不已！阿發站在她面前。

秀 秀你，你不是阿福？

【阿發嚎啕大哭。

阿 發我是阿發，阿福是我弟弟……（取出口琴，吹）阿福會吹口琴我也會吹。

秀 秀（摘下蓋頭）阿福呢？

蘆三叔阿福……沒了……

【雷聲轟響，大雨如注。

蘆三叔別哭了……秀秀，對不住了，三叔代表蘆花村的鄉親們給你賠不是了！（深深鞠躬）阿福沒福……前天，他上山采藥，摔下了百丈崖……

秀 秀死了？阿福哥……死了？

阿 發阿福……

蘆三叔（痛心地）走了，好好的一個小伙子說走就走了……大伙商量了一晚上，彩禮都下了，婚事也都傳開了，這婚還得結，咱們先辦喜事，然后再給阿福發喪。

江村女人不！秀秀不能嫁給阿發，死也不嫁！我們秀秀又不是阿貓阿狗，說配誰就配誰？你們私自把結婚證上的名字改成阿發，這是違法！

蘆三叔都給我閉嘴！改名字是親家母同意的，她急著給秀秀弟弟看病救命，我們還多給了三百哪，是我倆一塊兒上公社叫民政助理給改的，合理合法！

秀 秀（痛望母親）媽！

蘆三叔……親家母，這會兒你得說話呀！

秀秀母我……他三叔，既然秀秀不肯……

蘆三叔那哪兒行？大紅章一蓋就是法，咋能反悔！秀秀，咱可不能這樣。那彩禮錢是大伙兒一毛五毛湊的，就為了娶你進村……秀秀，嫁誰都是過日子，我們阿發看著不起眼，可心眼不比別人少，能干著哪……阿發，趕緊說話呀！愿意娶秀秀不？

阿 發愿意，一百個愿意！秀秀，我保證，阿福對你有多好，我就對你就有多好，不，比他還好，一百個好，一千個好一萬個好！

蘆三叔看看看看，我們阿發有福氣啊！好，拉著你的新娘，入洞房！

【急鼓聲聲。阿發在鼓聲中飛跑起來……

【一道閃電，數聲雷響……

阿 發成親的那天，雨下得特別大，疾雷閃電不停，半夜我醒來，秀秀不見了，我在鳳凰樹下追上了秀秀……

秀 秀天吶！

阿 發可秀秀她跳江了！我也跳了進去……可是秀秀她被水沖走了，沖走了！老婆沒了！三叔硬逼著秀秀媽寫下了還債的字據，六百塊錢就把事兒了了……我捧著鳳凰蓋頭抱著結婚證在江邊坐了一天一夜。村里人都說：秀秀死了！秀秀死了她也是我老婆！村里人說：你就是個鳥人！……我是鳥！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們看看，我這個傻鳥能飛到天上去！

【江水聲聲，雷電閃動。

蘆九毛那天，鳳凰江大浪滔滔……

德 旺水里有人，快救人！

蘆求是德旺，小心吶！

秀 秀（掙扎）為什么要救我！！！

德 旺姑娘，別管遇到什么事兒，千萬別想不開，不能尋短見，老天給咱一條命是讓咱活的，這兒沒活路，外邊有！

蘆求是樹挪死，人挪活，咱們一起去找活路，修鞋彈棉花，樣樣能活人。

蘆九毛對，我們一起抱團取暖牽手過河。

【江輪汽笛聲。雨中現出當年眾多行商小販。

德 旺起風了，

蘆九毛漲潮了，

蘆求實有夢的圓夢，沒夢的活命……

眾 人有夢的圓夢，沒夢的活命……

【江水聲中，眾商販挑擔頂風冒雨而行。

【聲音隱去，眾商販和秀秀隱去，光影流轉。

江 花蘆阿發，三十五年前你騙婚搶人，害得我媽背井離鄉，這樣一個人，根本不配掌管鳳凰。

【電話鈴聲響起。

阿 發（接電話）喂……趙局長？什么？鳳凰山莊？好，我馬上到……會先到這兒，等我回來再接著開。花花，你倆先別走！萬事都有個商量。德旺，把花花的機票退了！休會。

【阿發下。幾人散開。

【小鳳默默收著桌簽，蛋黃幫她收拾著。

蛋 黃哎，小鳳，你怎么了？

小 鳳（抹淚）我想干媽了……

蛋 黃別哭，別哭。她不在了，還有干爹。干爹能耐大，江花再任性，鳳凰集團的天下也不會是她的……

小 鳳（方言）你個傻瓜！（哭著跑下）

蛋 黃哎，小鳳，小鳳！（追下）

【收光。

【空黑中升光，江花、宋剛出現其中。

宋 剛一步之遙（打響指）……花花，我是來幫你要錢的，怎么突然就變成要權了？

江 花我從來就沒想要錢，我要的是鳳凰，一只可以飛起來的鳳凰。

宋 剛這么個爛攤子你能讓他起死回生？這里面有千絲萬縷的人情世故，有無盡無休的利益輸送……

江 花這些我都看到了，想到了，那就從我們開始！改變這一切。宋剛，我需要你在我身邊。

宋 剛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是在向我求愛？

江 花（口型）別不要臉……

宋 剛那我只好明天先回法國……

江 花宋剛！這種時侯你竟然敢背叛我？

【宋剛不放心地向下走，又止步。

宋 剛這不叫背叛，頂多叫做手段。花花，盡管我求愛的時間地點都不對，我還是想知道，你媽臨終前到底對你說了什么？

江 花不想留下就給我滾得遠遠的！滾！

【宋剛搖頭嘆息下。

江 花走吧，走了就別想再見我！（慢慢走向那把紅椅子）……媽，從小到大，我一個人在國外念書，異國他鄉，寄人籬下，就像一片樹葉飄在大海上……我總在想你，流著淚想你……可你卻……

【一束追光，秀秀出現其中。

秀 秀花花，媽也不想走啊，媽有好多話都沒來的及和你細說……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江 花媽，你能不能告訴我，過去到底發生了什么？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兒？

秀 秀過去……比鳳凰江還長啊！小時候

你不懂事兒，我想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后來你長大了，上大學讀碩士博士，我又怕你分心，也許有些事兒命里注定要隨我而去了，去了……

江 花媽——媽——

秀 秀答應媽媽：留在鳳凰。

【光滅。

【各種聲音交織著混響著……秀秀在追光中走動著……

【一束追光，秀秀母在織機前織著布。

【古老的《鳳凰謠》自遠方飄來……收光。

第二幕

【董事會重新開始。數人默坐。阿發落座。

蘆求是阿發，是不是鳳凰山莊？

蘆阿發先開會！

蘆阿忠發哥……

蘆阿發開會！

【場上氣氛更加緊張。小鳳倒水，發出一聲響，嚇得趕緊躲到一邊。

蘆九毛花花，阿發是傷害過你媽，可鳳凰能有今天還得感謝阿發。

江 花我真想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蘆阿忠德旺，你倒是說句話呀！

蘆求是說啊，當年的事兒你比誰都清楚……

【飛馳的火車聲響起，響徹舞臺。

江 花爸……

德 旺當年，我們先去了東北，睡車站睡馬路住最便宜的小旅店，一張餅一碗水就是一頓飯，沒執照沒許可被攆得到處跑四下藏，后來……

江 花媽在一個門洞里揀到了我，你們一起收養了我……

德 旺你媽聰明能干，學啥都快，怎么做掙錢，怎么做賠錢都琢磨明白了……那天，你媽領著你過馬路，一輛貨車剎車失靈了……

【汽車的喇叭聲，急促的剎車聲，女人和孩子的呼喊聲。

江 花你沖上去推開了我們倆……可你的腿、腰椎都受了傷，落下了殘疾。

德 旺給我治傷，花去了一路上掙的所有的錢，養傷時都是你媽伺候我。她要和我結婚，要照顧我一輩子。我說：秀秀，別的事兒都依你，這事兒不行！阿發已經干起來了，他有錢有廠子，你倆要是到一起，日后花花就都不用愁了，這些我都給不了你，我不能把你一輩子都耽誤了……你媽拿定了主意，硬拉著我回了江城，要和阿發辦離婚手續……

【歌聲中，秀秀著一身打工裝，挑著外出打工的擔子出現在一束追光里。

秀 秀六年了，我回來了……回到家我才知道：兩年前小弟病重走了，媽的頭發全白了……

蘆九毛那年，上邊要收拾我們這些個體戶！

蘆求是報紙上說雇工雇人是資本家剝削工人，說我們違規經營偷稅漏稅。

蘆九毛主動認罪多繳罰款的寬大處理，不認罪的要抓起來坐牢判刑！

蘆求是名單上阿發是頭一個！我就批發點兒小五金，掙的全是辛苦錢啊！

蘆九毛我是賣紐扣的，十個扣子賣一毛錢，哪輩子才能成資本家啊？起風了，趕緊跑路啊！

蘆求是我不跑，沒處跑，帶上這幾年掙到的錢投了案。

阿 發男子漢大丈夫，干了就得擔著！更何況秀秀回來了，老天睜眼了，她還活著！可她身邊多了個德旺，她想跟我辦離婚嫁給這個瘸子。行，好商量！可有一樣，按照法律，她現在還是我阿發的老婆……我要美孜孜兒地唱一出大戲！

【鼓樂飛揚，張燈結彩，人聲暄嘩。秀秀和德旺一起出現其中。

阿 發幫德旺兄弟找個座位。

秀 秀（環視）你……你這是干什么？

阿 發辦個儀式，離婚儀式！今天晚上把事了了，明天一早我堂堂正正送你出門，你愛跟誰嫁給誰嫁給誰，隨你！

秀 秀你這不是騙人嘛？

阿 發不騙你能來嗎？看看，樂隊是縣劇團的，菜是縣招待所的，這酒，過去十三級干部一年才能喝一回，還有這鳳凰蓋頭，一直在我身邊，今天派上用場了。

【一女人急上。

阿 發滾！

【女人嚇得退下。

阿 發（搖起撥浪鼓）有錢了，我阿發有錢了！剛興干個體那會兒，誰都不敢干，我心思，我干雞毛換糖早就是個體了，有啥好怕的？干！往大了干，干砸了大不了我再接著回去雞毛換糖，沒想到三弄五弄就弄起來了，還帶動了一大幫人！大伙夸我膽子大，敢喝頭口水，敢使頂風船，岸上能撲騰，海里淹不死……說對了！我有三件寶：頭一寶是一股勁兒，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光腦袋的不怕戴帽子的，光膀子的不怕穿褂子的！天不怕地不怕，吃苦不怕挨餓不怕，罰款不怕坐牢不怕，看準了什么都不怕！二一寶就是一口氣兒！（取出小本）看看這個，聯絡圖，全是電話號碼，生意場混的就是個人氣兒，鄉長，我畫一大公章，隊長畫一小公章，電視臺的大崔，畫個小喇叭，派出所所長，畫把槍……人熟是寶，和氣生財，義氣交友，誰缺錢我就給他點兒，等我有事兒了，他們都會幫我。還有這第三寶，（舉酒壺）一壺酒，見了大領導大客戶，我總是舌頭短，喝兩口，壯膽！后來我發現，別人喝了咱的酒，他媽的舌頭也短！哈……

秀 秀你要不說正事兒，我走了！（向外走）

阿 發哎哎哎，你不能走。秀秀，我說這些就是想讓你知道：我蘆阿發能讓我的女人過上好日子，我哪兒都不比別人差，可娶個老婆寧肯跳江也不跟我，我一直憋著一口氣兒，我要讓你，讓所有人看看我不是傻鳥！秀秀，只要你愿意跟我，我掙的錢全是你的。

秀 秀蘆阿發，你配嗎？（欲走）

阿 發你站住！咱今天不把事了了，我就不和你離，永遠不！我說到做到！

秀 秀你……（止步）

阿 發秀秀，我知道你真心愛的人是阿福，可他走了，他再也不能……

秀 秀別和我提阿福。

阿 發好，不提，可我不相信你真喜歡那個德旺，我再怎么樣也比他強吧？這樣，你先給我把酒倒上，再給我唱段《鳳凰謠》。

秀 秀……好，（倒酒）謝謝你這幾年照顧我媽，照顧鄉親們。

阿 發照顧你媽，照顧鄉親，要敬兩杯，好事成雙！不，要敬你就敬我三杯！三，散！把結婚證給你咱就徹底散了，散了！

秀 秀好，這第三杯，我謝謝你，謝謝你答應和我離婚！（連喝三杯，唱起來）

【夜色深深，秀秀的歌聲飄動。

阿 發……秀秀為我喝酒了，為我唱歌了！好聽，真好聽，就是個美呀！秀秀，你知道嗎，從小我就喜歡你，你在江邊唱歌我偷偷聽，你在地里干活兒我偷偷看，三叔讓我娶你，我都樂瘋了！六年了，我天天都在想你，可你回來了卻要和別人……（抹淚）秀秀，這蓋頭你拿走吧。（取出一大包錢和一張紙）這是離婚協議！還有這些錢，當年六百，今天我還你六萬！

秀 秀這……

阿 發拿著，都拿著！秀，我也不瞞你，今天你回來了，明天，我要進去了……

秀 秀進哪兒？

阿 發大牢！天一亮就去投案自首！秀秀，你聽我說：你能吃苦還會刺繡，你那手藝是祖傳的絕活兒，用這些錢開個小廠弄家小店作繡品生意，掙點兒錢好好活，最起碼要過得好點兒！

秀 秀阿發！那你……

阿 發放心，我是誰？我是蘆阿發！我一沒偷二沒搶，進去沒啥丟人的，出來照樣是條好漢！記住我的話，別看不起自已，我阿發能干起來，你肯定也能！我信一條，共產黨不會看著老百姓過窮日子。得，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也唱一段！兄弟們，賣點兒力氣！（鼓樂聲起，喝光酒）好酒！十三級干部一年才能喝一回！喝！（有滋有味兒地唱起來）阿發今日我要做新郎官……

【鼓樂聲聲，阿發的歌聲中，秀秀隱去。

蘆阿忠這就是真相！

江 花（震愕）不，爸，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德 旺花花，這都是真的，拿著那筆錢我們租了個小店面，我和你媽也登記成了家。

阿 發（止住）別嚼這些陳糠爛谷子了，各位董事，書歸正傳吧，同意江花當鳳凰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的舉手！

【無人舉手。

阿 發散會！明天鳳凰茶樓再議！

【眾董事下。

【秀秀出現在追光中，聽著。

阿 發秀秀，我知道，花花就是我的女兒，她身上流著我的血……你怎么不說話？你老是回避這個話題，花花哪兒都像我，就連那不撞南墻不死心的脾氣都像我，難道你看不出來？

【秀秀無言，走開。

第三幕

【次日，鳳凰茶樓，六把藤椅。 【茶樓女子唱起越劇……

【董事們各懷心事沉默不語。

蘆九毛這一晚上，我就沒怎么合眼，這三十多年的事兒全回來了。

蘆求是這一晚上誰能睡好？發哥，看看《人民日報》發表文章，我看了好多遍，其中有四個非常的尖銳問題，一，改革的目的是什么？二，改革讓哪些人富起來了，三……

阿 發行了，再說我就更暈了！

蘆阿忠發哥，不管怎么改，我堅決反對你下臺，換個人主事兒，我就辭職！

阿 發今天，咱們只聽不說，誰都不許亂插嘴。

【屋外。江花提著包自一側上，宋剛和蜘蛛俠等四人背包自另一側上。

江 花（很意外）阿剛？你不是回法國了嗎？

宋 剛不回去了……我想通了，你愛鳳凰，這不是背叛！

江 花算你聰明，錯過我，你會后悔一輩子的……

四 人沒錯！羨慕！嫉妒！恨！

宋 剛生死冤家，想分都分不開。

四 人你倆在哪兒，我們就跟到哪兒，當燈泡，沒毛病。

【六人走入。蛋黃啪的一個立正。小鳳拉他。蜘蛛俠等四人站到一邊兒。

阿 發來了。好，坐！蛋黃，讓她們都下去。（服務員下）花花，今天你倆可以放開講，就當你是鳳凰董事長。

江 花那我就不客氣了。（坐下）鳳凰要走出眼下的困境必須要做全方位的改變，首先要從董事會開始變。鳳凰是傳統手工業作坊，習慣于家長式管理，習慣兄弟友情。

蘆阿忠兄弟怎么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阿 發不許插嘴！（沉默）

宋 剛……鳳凰前身是鳳凰繡業和發發商貿，后來兩家企業重組，發展一度看好，但管理者再次頭腦發熱，攤子越鋪越多，雪球越滾越大，欠了債就拆了東墻補西墻，出了問題就用錢開路，找市長解決問題。法律意識弱，創新能力差。這種模式必將在互聯網時代被淘汰！

蘆阿忠行了！你有什么資格說這些話？

阿 發阿忠，老老實實聽……

蘆阿忠不，我不想再聽了！辦事兒花錢找人，這是規矩，那么多手續那么多部門，不花錢能辦下來嗎？做生意官場沒人，那不找死嗎？市場市場，就得找市長，找到了市長就找對了市場，這是人脈，是資源！

宋 剛那是不要臉的資源，是腐敗的資源，那是官商勾結的資源，是讓企業走向死亡的資源！

蘆阿忠胡說！有發哥在，鳳凰死不了！（靜場）

蛋黃、小鳳沒錯！

蘆求是我們是沒有高學歷高文憑，可我們也會看《人民日報》，CCTV的《新聞聯播》，馬克思的《資本論》、亞當斯密的《國富論》我蘆求是也不是沒研究過，全盤否定，有失公平啊……

蘆九毛花花，你知道挑著擔子走南闖北有多苦？走街串巷有多被人瞧不起？沒錢怕受窮，有錢怕露富，頂著扛著笑著，心里邊全是淚啊！

江 花你們都是和我媽一起走過來的前輩，我現在只提兩個問題：一，靠過去的做法，鳳凰能走出困境嗎？二，如果不改變，鳳凰的明天會是什么樣？

【場上鴉雀無聲。

江 花如果阿發總經理具備帶領鳳凰走出困境的能力，我完全可以在他手下幫他，可他發家靠的是搶！致富靠的是騙！為了錢他從來不擇手段！

蘆阿忠你有什么證據？

江 花證據？還用我說嗎？他為什么進的監獄，為什么被判的刑？

蘆阿忠發哥，這他媽是在審判你啊……

阿 發坐下！花花……我是進過監獄，但我不像你想的這么下作！我是個商人，可我不是阿里巴巴，不是網易，不是哇哈哈，我就是我……要不是政策變了，我蘆阿發就是大牢里的一個死人！

蘆阿忠政策變了，江城的個體戶越來越多，越干越大！

【音樂起，舞臺后區出現許多民營個體經營者，服裝各異，站在強光中！

蘆九毛我成了有名的紐扣大王，小五金大王，改做建材，成了建材大王……

蘆求是我承包了江城棉紡廠，改做絲綢，成了絲綢大王！我們兄弟聯手成立了發發商貿集團，名聲震天！

眾：名聲震天！

阿 發那段日子江城人血都在發燙，瘋了似的建廠瘋了似地掙錢……

蘆求是瘋了似的掙錢，以致江城遍地假貨，全國都出了名。

蘆九毛阿發又掛了頭牌，成了違法經營的代表。

阿 發有膽子造假就有膽子打假，有本事偷別人的就有本事創自己的，自己跌倒自己爬！（大步走到強光中）各位父老鄉親，兄弟姐妹，我蘆阿發一個雞毛換糖的小貨郎能走到今天，祖墳都冒青煙了，靠的全是黨的政策國家的扶植，現在我響應政府號召！來呀，把假貨全搬出來，寫上我的名字，燒了！

【火光四起。阿發、蘆九毛、蘆求是、蘆阿忠和許多浙商站立在火光中。

眾浙商那都是錢哪……少費話，燒！

阿 發（火光中）鄉親們！從今往后，我要創建屬于我蘆阿發自己的品牌！我還要出錢出利，造福家鄉！

眾浙商（火光中）對，出錢出利，造福家鄉！

【火光中，阿發挺立著，眾浙商挺立著……數浙商慢慢隱去。

宋 剛我聽說過那把火，那把火燒醒了國內許多民營企業，也鍛造出了成千上萬的自主品牌。

江 花可我還聽說過另一把火！那把火燒掉了我媽媽多年的積累，燒碎了我媽的心……

蘆阿忠花花，你怎么不問問你媽的廠子是怎么建起來的？是誰幫她建起來的？

江 花現在說這些還有意思嗎？

秀 秀（追光中）不，要說……我沒來得及告訴你的，一定得讓你知道……繡花需要上等的絲，鳳凰江的水是養蠶繅絲最好的水。我招了會繡花的姑娘當徒弟，搜集了很多繡樣繡品，我想繡九鳳朝陽！

【強光中出現一排繡娘，在繡花臺上繡著花……

【《鳳凰謠》的歌聲飄動，秀秀走動在繡娘們中間，指導著她們……

阿 發（歌聲中）看到秀秀，我樂壞了。我對秀秀說：干脆，咱兩家合成一家吧，你當總經理，我當董事長，咱開個夫妻店。

秀 秀我們倆之間已經不可能了，我成家了，丈夫是德旺。

阿 發我知道。你還有個女兒叫江花，十三了……秀秀，我算過日子，你說實話，她是不是咱倆的？你干嘛把她送到上海去上學？她畢竟是我……

秀 秀告訴你蘆阿發，江花和你沒有一點兒關系，她是我揀來的。

阿 發我就知道你不會承認！我心里有數，早晚有一天咱們會成一家的！

秀 秀繡花是慢功細活，剛開始我們只能做些小生意，繡手絹，繡枕巾……顧客少生意不好，可后來，一個蘇州老板看上了我們的產品，成了我的大客戶……

德 旺這人我沒見過，他的手下經常來，出價高買的多，從不拖欠一分錢。

秀 秀生意一天天好起來，打入國際市成了我的新目標。

【響起飛馳的火車聲。

秀 秀我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南下廣州，想在廣交會上碰碰運氣……可沒想到我們這種小作坊根本進不了會場……我背著一大包樣品，不知道該怎么辦？

【各樣都市里的汽車聲，暄囂的人聲，當年的流行歌曲……

蘆阿忠我和發哥也到了廣州。和秀秀一樣，我們也是來訂貨的！

秀 秀阿發你怎么在這兒？

阿 發呵呵，人來了，門兒都進不去是吧？要是和我合到一塊，哪用得著你吃這苦？怎么，不相信我？別忘了我是誰，我是阿發！這事兒交給我，成了你請我吃飯！（拿起那一大包樣品）Follow me。

蘆阿忠哥，牛吹大了！這是老外專場，別說

咱進不去，進去了也只會Follow me。

阿 發笨蛋，這個會場我來過，后邊有個窗戶從來不鎖，里邊有條下水道直通會場，爬進去就是了！

秀 秀等等，我和你們一起去！

阿 發你？

秀 秀你們男人能干的我也能干，既然我來了，就要進去見識見識！

【鑼鼓聲聲，阿發、阿忠、秀秀跑起來，如戲曲圓場，并展開各種形體表演：跳窗戶，鉆下水道，潛進會場，和各色外商洽談……鑼鼓聲止。

蘆阿忠他們真進去了！發哥使出吃奶的勁兒幫秀秀拉客戶，可他自已連一份兒訂單也沒拿到。

秀 秀阿發真是厲害，居然給我簽了那么多訂單！

阿 發呵呵，我還順手牽羊弄了一本外商的電話號碼……

秀 秀我找了個翻譯，挨個給他們打電話！他們又發來了訂單，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他……

【雨聲。

秀 秀下雨了。

眾下雨了。

阿 發小雨一下，小風一吹，更有味道。按事先說好的，你得請我吃飯！

秀 秀（打開雨傘）……雨時大時小，街上到處是雨傘，我倆走向一家小飯館。

【阿發接過傘為秀秀打，二人一把傘行走在霏霏細雨中。

阿 發哎，咱倆這么在街上走，像不像兩口子？

秀 秀胡說八道，我看不出哪兒像。

阿 發反正我覺著像！（摟秀秀）

秀 秀你干嘛！我結婚了，我丈夫是德旺……

阿 發秀秀，別再騙自己了，你當我不知道，自從德旺受傷以后，他就不行了……

秀 秀你……你太過分了！（打阿發）

阿 發生氣了？呵呵，我話重了，就當我沒說……秀秀，你說，我這本事啥生意做不成？知道嗎，我有個十年規劃，特別宏偉，我的發發集團，三年上市，走向全國；五年沖出亞洲，走向世界。

秀 秀做夢。

阿 發嘿，我這人就愛做夢，有夢活得才有勁兒。秀秀，我還有個更美的夢，咱倆復婚了，還辦了個特隆重的婚禮，十里紅妝，花花也來了……

秀 秀你能不能換個話題？沒話說我可走了。

阿 發好好，我不說了……秀秀，說說你，你的夢。

秀 秀我最大的夢就是把九鳳朝陽繡出來，繡出世界上最大的鳳凰圖。

阿 發九只？最大的？媽呀，繡出來就是國寶啊，可一針一線的要繡多少日子？

秀 秀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要把它繡出來，我繡不完，還有我的徒弟，徒弟繡不完，徒弟還會有徒弟……

阿 發雨停了，空中出現了七色彩虹，我望著秀秀，仿佛聽到滿天的鳳凰叫聲……我下定決心，就是和秀秀合伙，不管用什么辦法，只要把夫妻店開起來就不愁做不了夫妻……為這個，我天天泡在秀秀的店里，德旺在我眼里那就是根刺兒……

江 花為這個你放了一把大火，燒了我媽的店，想燒死我爸，想逼我媽就范！

阿 發火……那場火……

德 旺那場火一直在我心里著著，從來都沒有熄滅過！

【大火熊熊，火光閃動。傳來各種呼喊聲。德旺出現。

【鳳凰繡品廠庫房，濃煙翻涌，火光閃動。秀秀和姐妹奔上。

秀 秀快救火……

【秀秀沖入火光中，眾姐妹們奮力救火的舞蹈……消防車的警笛聲。

一姐妹（捧來燒壞的九鳳圖）秀秀，我們的九鳳朝陽，我們的店……沒了……

【音樂飄動。一片狼藉，姐妹們哭成一團。

德 旺怪我，都怪我……是我沒看好庫房，都怪我……

秀 秀……來，把眼淚擦了！（發現繡女搶救出的鳳凰蓋頭）蓋頭？鳳凰蓋頭……還在！咱們人還在，只要還有心氣兒，就可以從頭再來！早晚有一天會繡出九鳳朝陽的……繡花姑娘繡了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天，手指滴出的血都把針染紅了，把線染紅了，到底還是把九只鳳凰繡出來了。繡花姑娘能繡成，咱們也能！咱們手里這根針能挑開烏云看見太陽，讓鳳凰飛起來！

【數商販出現，吵嚷著。

商販甲江秀秀，我新進的鞋，服裝都燒光了，怎么辦吧！

商販丙江秀秀，我們家的貨全燒了，你說怎么辦吧！

商販乙燒了，啥啥都燒了，生意都得停了。江秀秀，賠錢！不賠，咱們法院見！

秀 秀（深鞠一躬）我賠，我一定賠，一定賠……

商販甲一定是什么時候？不行，馬上賠錢！

商販乙他們家就是放火犯，把他們都抓起來！

德 旺等等！我是管庫房的，著火是我的責任，要抓要判刑我一人去！

商販丙你個老瘸子還挺敢擔事兒，好，先他把送進去再讓秀秀還錢。

阿 發干什么？我看誰敢胡來！放開他！你們的損失，我賠！各家都算算損失了多少錢，三天，錢會到你們帳上！我阿發說話算話！

蘆阿忠發哥，我不能讓你背這個黑鍋！

阿 發阿忠？

蘆阿忠大哥……道上的胡老大看中了秀秀的那塊兒風水寶地，一門心思要攆走她，他逼我放火，我不答應，可他們說，不答應下次燒的就是阿發，大哥，火是我放的！

阿 發你！你個王八蛋！（掄起巴掌朝阿忠沒頭沒臉的打去，還用腳踹他）

蘆阿忠大哥！你打吧，阿忠是為了你才干的……大哥！（跪地）

阿 發（平靜了片刻）火是你放的，誰也幫不了你，去自首吧，家里的事兒交給我，你娘就是我娘！

蘆阿忠大哥……（伏地叩頭）

阿 發阿忠去自首判了刑。可胡老大……這事兒必須有個說法！弟兄們！

【鼓聲，一群阿發手下赫然出現在舞臺深處。

阿 發給胡老大傳話兒：秀秀的店就是我的店，碰秀秀就是碰我阿發，我阿發明來明去，不玩兒陰的。能談就談，談不好就練練，誰贏了就聽誰的。

【鼓聲，胡老大和一群手下出現。鼓聲中雙方走近……

【鼓聲，雙方激烈械斗的群舞。阿發負傷，將胡老大打倒……眾人隱去。

阿 發胡老大被我擺平了！但我萬萬沒想到，秀秀和德旺卻找上門兒來……

【秀秀和德旺上。

德 旺（憤怒地）蘆阿發，我問你，阿忠到底是受誰指使放的火？

阿 發你不都聽到了嗎？胡老大。

秀 秀這火真是胡老大逼阿忠放的嗎？

阿 發呵，照你們的意思，這火應該是我放的？演了一出苦肉計？

德 旺全江城誰不知道，阿忠只聽你一個人的，就算是胡老大逼他，你不點頭他會干嗎？

秀 秀蘆阿發，你幫我是假，害我是真，好話說盡壞事做絕！居然用這么下作的手段！你個騙子！大騙子！

阿 發你！哈哈，你也說我是騙子！哈哈哈哈，我成了騙子？還是大騙子！好，我是騙過你，騙了你整整五年！你想知道這五年我是怎么騙你的嗎？我拉著秀秀進了倉庫……看！

秀 秀天呀！滿滿一屋子的繡品，山一樣的繡品，全是我繡的……

【音樂起，天幕上山一樣的繡品，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琳瑯滿目。

秀 秀……看著那一件件繡品，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五年，整整五年……

阿 發對，整整五年，你那個蘇州的大客戶，不是別人，就是我！

秀 秀……你這個大騙子！（打阿發）

阿 發（傷口劇痛）哎喲！

秀 秀你？讓我看看！（扳過阿發查看）

阿 發（忍痛而笑）沒事兒，胡老大他再也不會找你麻煩了。

秀 秀為了我？你這是為了我？

阿 發我這不光為你！也為我們的女兒……（秀秀哭）老天啊，你哭什么？

秀 秀阿發！（一把抱住了阿發。放聲大哭）

【秀秀的哭聲。

【眾人一片沉默。蛋黃哭了！

小 鳳（拉他）哎呀，你哭什么？

蛋 黃（抹淚）我就想哭……仗義，干爹真仗義！

江 花（震驚，痛立）……怎么會是這樣？難道是我錯了嗎？爸，你說話呀！

德 旺（拿出一封信）阿發，這是我的辭職信，對不住了……

眾（反應）

德 旺該走了……

江 花爸！爸，你要去哪兒？

蘆求是德旺大哥，你沒有別的親人，你能去哪兒？

德 旺回家……

阿 發胡說，你哪兒有家？這事兒你說了不算。我答應過秀秀，你是終身董事！到什么時候鳳凰都有你一把椅子！

蘆九毛是呀德旺，這么些年，我們大伙離不開你呀！

德 旺我已經決定了。

阿 發德旺！

【德旺慢慢走去。一片沉默。

【阿發打開德旺的信看了一眼，交給花花。眾人傳看著。 德旺的聲音：讓我走吧，其實我早就該走了。花花，我知道，你媽臨終前是想讓你留下，她惦記著她的鳳凰繡。我愛秀秀，自從秀秀和阿發離婚的那個晚上，我開始懷疑她……阿忠放火我看到了，當時我可以輕松的把火救滅，可我沒動……我對不起秀秀！我走了，去守著秀秀的墓，白天不讓她孤獨，夜里不讓她害怕……

【電話鈴聲，阿發接電話。

阿 發喂，趙局長……什么？喂喂！

【電話被對方掛掉！一片沉默。

阿 發……鳳凰山莊，鳳凰最后的希望，完了！不行，我去找他們！

江 花你不必去了。信是我寫的……

阿 發花花，你……你這是要往死路上逼我！

江 花你錯了，我是在往正道上領你，往活路上拉你。

阿 發好，好，你來干！這把椅子歸你了！

【阿發憤然離去。阿忠，九毛隨下。

蘆求是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欲下）

江 花看來今天只有休會了。

蘆求是（氣）現在你還不是鳳凰的主人，輪不到你來發號施令！（下）

小 鳳蛋黃，咱也走吧？

蛋 黃不行，在崗一分鐘，干滿六十秒。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小 鳳蛋黃，也許，也許咱真要想想找工作的事兒了……

江 花你們倆也可以走了。

小 鳳這，這是不是把我們炒了？

蛋 黃發總不會不要我們的……（二人唱下）

江 花你們也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宋 剛（為花花披上風衣）花花，這臺戲我宋剛幫你唱到底！

蛛蛛俠等我接著摸鳳凰的家底！我繼續完善方案！開工干活兒！

【宋剛帶蜘蛛俠等四人下。

【秀秀出現。

江 花亂了，全亂了……我心里從沒像現在這么亂，我一直以為阿發是世界上最卑鄙最可惡的男人，他傷害了媽媽，傷害了德旺爸，也傷害了我，應該被審判，被懲罰，怎么也想不到，不一樣，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宋 剛（打響指）花花，我知道現在應該做什么，應該怎樣做。

秀 秀花花，我們這些人就像大地里的野草，風來一身土，雨去一身泥，火燒不盡霜打不死……野草心里也有愛啊！媽這輩子步步是坎兒，哪一步都難，可天大的難都挺過來了，現在輪到你了。媽只想問你一句，你愛鳳凰嗎？如果愛，你就知道該怎么做……

【收光。

第四幕

【大霧飄動，現出秀美的鳳凰山，鳳凰江江水聲聲作響。

【大霧中，兩株滄桑老樹——鳳凰樹挺立著，一枯一榮。

【場上只剩下阿發，追光射向他，他縮成了一個孱弱的影子。

阿 發……鳳凰山，鳳凰江，三叔每次挑著擔子帶我雞毛換糖都要從這兒走過……（喊）雞毛換糖……日子賽糖，雞毛換糖，地久天長！兒時的伙伴兒，媽媽的容顏，家鄉的中午，雞鳴一片……一片小小的雞毛隨風飄來，飄過河畔的竹林，飄過老屋的炊煙，飄過孩子的面龐，一片兩片三片，攢成小小的一捧……一捧雞毛可以換五顆糖……孩子捧著換來的糖果走到媽媽身邊：“媽媽吃糖”，媽媽笑著搖了搖頭：“你不吃我也不吃”，孩子挑了一顆最大的糖塞進了媽媽的嘴里，“媽媽，甜嗎？”“甜，真甜。”

【德旺出現。

德 旺（霧中）誰在那兒？

阿 發德旺，我來看看……

德 旺我知道你會來。

阿 發德旺，來……（取出瓶酒）

【德旺也取出瓶酒，相視而笑。

二 人喝！（倒酒）

阿 發好風水呀……

德 旺（看樹）好風水，兩棵樹，一鳳一凰，那年，你開工沒幾天，鳳樹就死了，只有這棵凰樹還活著……孤零零的活著。

阿 發當年就是眼前，眼前就是當年啊……

德 旺你平了農田，推了桑林，建了廠房……

阿 發我太想發財太想贏了，沒想到資金斷了，廠子下馬，欠了銀行，欠了鄉親們一屁股的債……

德 旺是秀秀賣了她多年積累的浙繡精品，還拍賣了鳳凰蓋頭……

秀 秀阿發，銀行的債不能欠，鄉親們的錢不能短，大家放心，集資入股的錢，我替阿發一分不少的還給大家！

蘆求是秀秀，發發現在已經……

秀 秀發發是破產了，可你們都是江城的能人，怎么就不能東山再起？當初你們走街串巷雞毛換糖，三毛五毛地掙錢養家，行千里路，吃萬般苦，為的是什么？遇上難處就不想干了？還是站著撒尿的爺們兒嗎？我想好了，把發發與鳳凰兩家合成一家，咱們牽手過河抱團取暖！合并以后讓他主事兒，我專心帶徒弟，專心繡我的九鳳朝陽……

阿 發秀秀！

秀 秀阿發，咱倆過去是冤家是仇人，這些年已經拆不開打不散了，既然分不開，那就一起往前走吧。你們這是怎么了？都打起精神來！就當是什么也沒有，白手重來，還記得當年嗎？

（唱起來）雞毛換糖——日子賽糖——雞毛換糖——雞毛換糖——地久天長！

眾 人（一起吼唱）雞毛換糖——日子賽糖——雞毛換糖——地久天長——

【音樂涌動，他們的吼唱聲飛揚在天地間，悲愴中有奔放，有豪邁！

【吼唱聲中收光。眾人隱去，場上只留下了德旺與阿發。

阿 發德旺，說起來咱倆掰了大半輩子手腕兒。

德 旺是呀，較了大半輩子勁兒，現在，老了，較不動了……

阿 發老了，較不動了……今天我給你掏心窩子說，三十多年了，我把秀秀當成了觀音，我把她供在這里……

德 旺我也一樣，為了她我能去死，為什么？因為她的心就像太陽，暖人啊！

阿 發沒錯！太陽，秀秀就是太陽！來，為了太陽，干！

【二人碰酒瓶，喝。

阿 發德旺，你說，折騰了大半輩子，秀秀到底喜歡誰？

德 旺不是我。我看，也不是你。

阿 發是呀，不是我，也不是你……她心里頭有塊地兒，我根本進不去，她不讓我進去，也不讓你進。

阿 發人在江湖，債總是要還的。還債，我后半輩子也許就剩這件事兒了。

德 旺該還的總歸要還啊……

【兩人再碰瓶，喝

阿 發……這些年，我阿發從沒認過輸，更沒想到有一天撒手不管鳳凰的事兒。鳳凰就是我的家，我發過誓，活著是鳳凰的人，死了，是鳳凰的鬼！就是墓碑上也得寫著：鳳凰集團總經理——蘆阿發！哈哈，三十五年前，我就是鳳凰山蘆花村一個農民，沒背景沒后臺沒文化……

德 旺（醉）你字兒都認不全……

阿 發后來，我發了，我屁股底下的磚頭變成了板凳，椅子變成了沙發……可有一樣沒變——那就是我的心氣兒，我心里那個念頭：我阿發不能輸，不能敗，不能倒下！

德 旺（醉）對，你不能倒下！

阿 發我要做下去還要做大做強，要讓人們看看我能干事兒能成事兒！我想掙錢，掙大錢，不想掙大錢的商人還叫商人嗎？

德 旺（醉）對！不，不對，商人他先得是人！人！

阿 發都說我是江城的一面大旗，可我不知道這桿旗還能撐多久？都說我是領路的帶頭的，可我現在不知道怎么往前走了。

【蘆求是、蘆九毛、蛋黃、小鳳、阿忠上。眾聽著，無語，震撼。

小 鳳干爹，可算找到你了。

蛋 黃（扶起發總）干爹……

阿 發（與老翁交流）你怎么不彈了？我不想認輸，我不愿意認輸！

德 旺對，你不能認輸！

阿 發我啥招都想了，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就想靠著鳳凰山莊背水一戰！可是完了，花出去的錢流走的水，剩下的都是窟窿！窟窿！可笑，太可笑了，我走過了千山萬水，經歷了千難萬險，千辛萬苦創業，千方百計致富，我甚至狂妄地說過：蘆阿發的面前只有金山銀山，沒有激流險關！現在，該撒手了！（醉倒于地）

蘆阿忠（上前）發哥……不！不能撒手！

蘆求是這些天我總在想，歷史會怎樣寫我們這些人，后人會怎么看我們這些人？浙商？人人都是一部春秋，一部大書奇書啊……我關心時政研究形勢，越研究心越慌啊。這個說要摸著石頭過河，那個又說不能再摸著石頭過河了，這個說民營經濟地位重要，那個又說先富起來的為富不仁……為什么有人長盛不衰，有人風光一時……也許咱們這茬人快要成為歷史了，我不服！不想認這個帳，可那一天早早晚晚都會來的。

【江花，宋剛上。

蘆九毛我們家世代經商，我爺，我爸，現在又輪到我和我兒子，可現在和以前大不一樣了，單靠敢想敢干敢為人先，靠吃苦耐勞，靠小聰明小算計，已經不夠用了，過去的經驗不會總靈驗，背水一戰也會大敗慘敗！前邊不一定是天堂，很可能就是地獄……

江 花說句心里話，原來我是看不起你們，恨你們，甚至想審判你們，現在，我敬重你們！和你們一樣，我愛上了鳳凰，可鳳凰的確站在了歷史的十字路口，再繼續走從前的路，走不遠，走不通！時代在變，不變則敗，不變則亡，當代的商場，拼的已經不是誰更有錢，誰的靠山更大，拼的是素質和頭腦，是思想和創新能力……

宋 剛經商之道要謀天謀地謀人，順天地之道，順人道，才是大道正道王道！

江 花要想讓鳳凰上一個全新的臺階，打開一個全新的市場！要有壯士斷腕的勇氣，要有向死而生的氣概！

幾 人向死而生？

江 花阿發總經理，現在是鳳凰最難的時候，可是再難也比當年好吧？如果你還是江城的那桿大旗，如果你還是我媽敬重的那個阿發，如果你心里還有那個鳳凰夢，你就像當初那樣，頂天立地的站起來！鳳凰這個家不能沒有你，我不能沒有你們。

德 旺阿發，花花是個好孩子，你有……

阿 發德旺，別說出來，我謝謝你……花花，我怎樣才能面對你，我傷害了你媽，我對不住她，這三十多年我做的一切都是想補償她！哪怕是用我的生命……我都心甘情愿！

【音樂飄揚，舞臺深處數女子穿著美麗的鳳凰旗袍行走著，行走著。

江 花媽走了，把她的鳳凰夢留下了，我是她的女兒，我血管里流著她的血。

【歌聲中，秀秀出現在霧中。

秀 秀花花，我的女兒，媽媽謝謝你，你在幫媽圓一個天大的夢！要是這個夢真的圓了，鳳凰就會有一個不一樣的明天，媽媽也就含笑九泉了。

【女子時裝舞隊行走著……慢慢隱入霧中。

【阿發走向花花。

阿 發我蘆阿發毛病不少，可我心里有塊兒地方是干凈的，那就是對你媽，對你的這份兒心！我做夢都想有個家，做夢都想有一天能和你媽一起重新舉辦一場婚禮，就在這鳳凰山下，鳳凰江邊，十里紅妝……

江 花媽！

【舞臺深處飄響起異常動人的口琴聲，夢幻般的場景出現。

【青山綠水中，出現了古老的江南“十里紅妝”盛大鄉間婚禮場面……

【白色蘆花搖動，綠色竹海搖動，紅色婚禮在進行。

秀 秀（唱起來）鳳凰山來鳳凰江，鳳凰臺上繡花娘……

眾千針那個萬線，繡呀繡鳳凰……繡鳳凰……

【紅色鳳凰蓋頭凌空升起，空中飛起火紅的鳳凰，盤旋飛舞，聲聲鳴唱。

【鳳凰泉水聲激響，鳳凰樹長出了動人的綠葉新枝……

阿 發真好哇……我活了五十多歲，有女兒了，那是啥滋味兒？那是梅雨天的太陽，那是鳳凰泉的水，那是佛光普照，那是起死回生……花花，我阿發寧愿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個稱呼，那就是——父親。

【眾演員再“拉”起小提琴，慢慢定格。

【收光。

【全劇終

（演出單位：浙江省話劇團有限公司）

【責任編輯：李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