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楊,李子榮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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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漢語語感的語用功能探析
許 楊,李子榮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715)
語感的養成是語用分析的基礎,語用是語感認知深化的結果。對語感的性質、類型和功能等認知的深化,可知各層面都蘊含語用的功能。語感在性質上的差異性和共性、直覺性和抽象性、動態性和穩定性、單一性和并存性等認知,折射出語用的特色性和交際性;語音感、語義感、語法感和語用感等語感類型的發現,折射出語用的多樣態和多角度。對語感在幫助理解、實時監察、改正優化、想象聯想、增加情感等功能的探索,同樣折射語用功能的豐富性。
語感性質;語感類型;語感功能;語用功能
“現代漢語的語感概念,自20世紀30年代夏丏尊率先提出,迄今已有80余年的歷史”[1](P117)。歷經“感性認識”說、“感性與理性統一”說、“敏感”說、“直覺能力”說、“無意識”說等認知階段。目前認為,語感“是人們在長期的語言實踐中逐漸形成的判斷語言運用的‘正/誤、優/劣、常/殊’等的語言能力”[2](P100),“是思維并不直接參與作用而由無意識替代的在感覺層面進行言語活動的能力”[3](P35)。語感認知的漫長過程,折射漢語語用功能的豐富和發展。語用功能是指說話人在特定語境中運用適合交際環境的語言形式表現出來的言語效果。語感對語用的豐富和發展,體現于對語感的性質、類型、功能等層面的不斷認知中。
前人對語感性質的一般認知有 “個性”“共性”“模糊性”“不可分析性”等。對語感的性質的認知過程,折射漢語語用的特色性與普遍交際性及兩端和諧并存的狀態。
1.語感既具有鮮明的差異性,又具有明顯的共性,兩個向度和諧共在,這一現象折射了漢語語用的多模式或交際上的多選性。
(1)從語感的差異性上看,依賴于不同語言、不同個體而存在的語感,是區別于語言知識、語言規則等具有規范模式的一種特殊存在,基于不同的語感就同一現象進行描述,有多種表達模式可供選擇。如:“掉下來的書砸到了小明” (陳述句);“小明被掉下來的書砸了”(被動句);“書掉下來把小明砸了”(把字句);“掉下來的書把小明砸了” (把字句)。就個體表達習慣而言,可以說是語感在發揮作用。而從語用學的角度,適合彼時語境的描述及其描述效果需要在一個多樣可選性中選擇一個。前例,陳述句表達的是一種客觀現象,被動句則強調對“小明”的關注,而兩個把字句表達的焦點都在“物”或“物的動態”上。也就是說,就同一現象進行語言表述,其句義與事實相符的表述形式具有多樣性,這是不同語感所支配的表達方式的個性差異,從語用的角度,也可以說是主體在特定語境下于潛意識中選擇的自認為合適的語言效果。顯然,這種原本個體語感的差異性在客觀上成就漢語語用模式的豐富性。
(2)從語感的共性上看,群體間無障礙的交流交際表明,在同一種語言的使用群體中,語感也存在群體共同默認的屬性。也正因如此,正常有序的交際、交流才得以進行。正如夏丏尊所言:“見了‘新綠’二字,就會感到希望、自然的化工、少年的氣概等等說不盡的旨趣,見了‘落葉’二字,就會感到無常、寂寥等等說不盡的意味吧。”[4](P267)也就是說,母語者對文字背后的意味毫不費力就能感受得到,這既是語感具有共性的證明,也是語言作為交際載體的根本原因。換言之,這正是語感成就的語用的基本交際功能和對字面的補充功能。
2.語感既具有鮮明的直覺性,又具有明顯的抽象性,這兩個向度的和諧共在,折射漢語語用的“正確性”,并內在地驅動“何以正確”的語用思考。
(1)從語感的直覺性上看,人們對語言運用的直覺能力,是無意識支配下的言語表達。事實上,人們對表達自己真實想法的句子,大多不能說明其正確的依據。如同母語狀態下的幼兒,雖然不懂得語言規則,卻能基本流暢地使用語言進行表達,這是語感直覺性的表現,也正是這點,直接促成語用“正確”的表達效果。
(2)從語感的抽象性上看,上文說不出來的“正確的依據”是語感抽象性的表現。起初,人們很難感知到極其抽象的語感的存在,因而很難對語感進行理論化的深度分析。如對“她想得可美”這類句子,憑感覺很“別扭”,而憑直覺在句末加一個“了”字,表達和理解就順暢了,但是加“了”的理由卻很難說得清。這一現象在證明語感的確具有直覺性的同時,也證明語感的抽象性甚至不可分析性。這在語用效果分析上也屬難點,但正因如此,才直接促成了關于這方面的思考探索。
3.語感既具有鮮明的動態性,又具有明顯的穩定性,這兩個向度的和諧共在,說明了語用的波動性和條件性。
(1)從語感的動態性上看,一方面,語感是經過長期的語言運用而逐漸形成的,其本身就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另一方面,在生活環境發生重大變化的條件下,已經形成的語感也會有所改變,如母語為漢語的人在久居國外、沒有母語環境的條件下,漢語能力會減退,語感水平會下降,再次運用漢語時語速會變慢,同時對語詞誤用的感受力會明顯遲鈍。同樣,當語言環境恢復原貌,語感也會在語言的反復運用中逐漸恢復,大量的語言實踐也會使其語感水平恢復到原有狀態。這體現了語感不是一成不變的,既證明語感性質的動態性,也證明語用水平的波動性。
(2)從語感的穩定性上看,語感一經形成,其水平在相對穩定的使用環境下變化并不明顯,因而形成所謂的語言風格、語言的個性特色。但語感的穩定性是相對而言的,是相對一定時間或范圍等條件的穩定性。因而,由此而影響到語用水平在相對穩定的狀態下,也隨著條件的變化而有所變化。
4.語感既具有鮮明的單一性,又具有事實上的并存性,這兩個向度的和諧共在,反映語用的實踐性和語感對語用的重要性。
(1)從語感的單一性上看,語感既不是與生俱來的,也不是跨語言的,而是針對某一種語言進行大量實踐而得來的。人們只能通過長期的語言運用獲得某語言的語感,當學習其他語言時,無論原來的語感是優是劣,都要重新建立新語言的語感。也就是說,語感是后天的,語用水平也正是在這種后天語感生成并提高后而獲得和提高的。
(2)從語感的并存性上看,事實上的確有少數人具有兩種甚至兩種以上的語言能力,其多種語感可以互不干擾的存在,進行自由交互式交流。這證明多種語感可以并存于一人,盡管這是少數現象,但也證明只要有語感存在,就會有語用水平的獲得,語用能力獲得的重要前提就是語感的獲得。
進一步分析語感的特色,根據不同的分類視角可以將語感劃分為以下四種類別。語感的類型同樣折射語用的豐富性。
1.從語感使用主體的角度,語感可以分為個體語感和群體語感兩類。每個使用語言的個體都有獨特的語感,這既是語感的差異性,也可以說是個體語感的特性。而每種語言的使用群體得以正常交際溝通,又得益于群體具有的共同的語感,這證明群體語感類別的存在。個體語感的存在,從主體的角度又一次證明語用的特色性何以可能,群體語感的存在則又一次證明了語用的交際交流功能何以可能。
2.從語感作用對象的角度,語感可以分為語音感、語義感及語法感和語用感等四類。前三者是早期語感認知中的分類共識,后者是20世紀90年代對語感研究深化的認知。也就是說,將語感與語用并列或關聯研究是新時期漢語言研究的拓展。
(1)語音感,如“f/h”、“n/l”和平翹舌、前后鼻音分不清,以及在文學作品中“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描述等都歸屬于語音感一類,對語音敏感可以更快、更準確地接受交際的信息或聽力學習。
(2)語義感,如夏丏尊先生所言,是能領悟到一個詞除本意之外的褒貶、色彩和情緒等許多言外之意的能力。
(3)語法感,是在無意識支配下迅速準確說出或理解一個完整的句子的能力,是不需要依照語法規則羅列詞語,并且能憑借直覺發現和指出話語中語法錯誤的能力。
(4)語用感,是指判斷語言運用是否符合語言環境和人們的文化心理的能力,主要關注語言是否適合于當時的場合、環境、文化及聽話者的心理等外部條件,或根據這些因素推測話語的深層含義和談話內容的走向。
在沒有語法規則規范和限制的情況下,語感對語用的約束作用非常明顯。例如,當外國人夸中國人做得好或長得漂亮時,我們總習慣于謙虛地說“哪里哪里”,事實上外國人對這一回答的理由(字面上或“直譯”的)是無法理解的。又如,在一間小屋子里,朋友問“你熱不熱”,也許并不只是關心對方的冷暖,而是想表達“我有點熱,我們開窗戶好嗎”。語用感屬于整體認知,在交際中,失去語用感我們可能寸步難行。語用研究是語感研究深化的結果,或者說,語感是語用研究的基礎。
3.從語體的角度,可以將語感分為口語語感和書面語語感。王培光在研究語感時提到語感作用于“聽說讀寫”等四個方面[5](P15-16),由于聽、說都屬日常口語交際范圍,讀、寫屬書面語交際范圍,因而可以將聽、說歸于口語語感,讀、寫歸于書面語語感。口語語感的隨意性較大,經常不拘小節,在能正常交流的基礎上很多細節都會被忽略,例如“我吃飯了先”,或拜年時的“恭喜發財”都被認為是正常的表述。而用于書面表達時則通常會更加嚴謹,“恭喜發財”也很少在書面上被提起,取而代之的常常是“萬事如意”“心想事成”一類更加含蓄文雅的用詞。這也是語用分析中特別強調語境的重要原因,語境對語感視角下的語用分析堪比“語法”的作用。
4.從信息流向的角度,可以將語感分為輸入型語感和輸出型語感兩類。上文的聽、說、讀、寫,從信息流向的角度看,聽和讀同屬于信息的輸入,說和寫同屬于信息的輸出,因而,也可借此將語感分為輸入型語感和輸出型語感兩類。上文分析的主要是輸出型語感的語用效果。
對語感功能的探析是語感性質和類型分析的延伸,既是語感研究的作用所在,也是關系到語感實踐環節的動力因素,即語用的支配因素。
1.迅速理解功能。語感能夠在復雜的思維參與之前迅速理解交流的內容并做出反應,這是語感的基礎功能。若每句話都字斟句酌、猶豫不決,那么交流就很難順利流暢。這是語用離不開語感的原因所在,或者說語感對語用分析的基礎性所在。如對“差點死了”和“差點沒死”、“大勝美國隊”和“大敗美國隊”兩種表達法,我們都知道其意義相同,在交際中可以迅速理解和對話。若沒有語感的幫助,要運用思維來理性分析其意義則花費的時間不知要多久,交際就失去時效性和流暢性。
2.實時監察功能。語感對言語的監察包括輸出和輸入兩部分,即不僅判斷自己發出的話(或文字)是否正確、合適,還要判斷他人發出的話(或文字)是否正確、合適。潛藏在無意識中的語感時刻監察著輸出和輸入的信息,對其正誤、優劣進行判斷,并且這種監察是實時的、隨時隨地的。用語法規則的標尺來衡量每一句話正確與否顯然是不可能的。人不是機器,不能隨時隨地都保持高度緊張去判斷言語的正誤,況且并不是語法正確的句子都是表達正確的言語。所以,語感的實時監察對交際過程功不可沒。那些話到嘴邊又咽下的情形,多半是因為語感的實時監察功能發揮作用。那些語感極強的人特別是語言學家,還能敏感地發現許多特別的語言現象,如近年來的“被退休”“躺槍”等語言現象,這是語感監察功能的一大貢獻,在顯性上造就語用上的豐富性或新奇化。
3.改正錯誤功能。在監察到有問題的句子后,語感可以幫助使用者直接改正,包括用詞、結構、適應場合環境等方面,既不需要復雜的結構分析,也不需要介入改正的原因。如“他一點兒矮” 可以直接改成“他矮一點兒”或“他有點兒矮”,至于指出錯誤的原因或改正的依據,則需在語感之外進一步研究,是深入一步的語用分析。語感的改正錯誤功能是其理解功能的延伸,二者共同幫助使用者更好地使用語言流暢地進行交際。
4.想象聯想功能。為什么一千個讀者眼中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簡要說是因為個體語感的差異性,具體而言是個體的人生體驗、理解能力、再造想象能力等的不同。閱讀中讀者的語感會將作者的文字翻譯成畫面,此畫面不但每個讀者各有不同,甚至可能沒有一個讀者與作者心中的畫面全然相同。從語感角度理解,文學作品就是以語言展開作者的想象,又以文字激發讀者的想象的過程。從這一意義上說,作品效果好壞實質上就是語感激發能力強弱的問題。在日常言語交際中,語感的想象功能同樣不可或缺,沒有語感想象聯想或補充的參與,就會造成理解上的障礙。
5.增加情感的功能。從某種意義上,語感的情感功能可以理解為其想象聯想功能在情感視域的表現。“情感是語感的有機組成部分,并且居于其中的最高層次”[6](P102)。語感在理解對方所傳遞的信息文本時,總是能同時敏捷地感覺到它所傳遞的情感信息。如林黛玉對“落花”或情人對“玫瑰”的表情,都與其過往生活中已經形成的、對某種客觀事物比較穩定持久的態度體驗相關,可謂觸“文”生情。在輸出信息時,利用語感的這一功能,在不改變現狀的條件下也可以產生有利于自己的語用效果,如在戰報上將“屢戰屢敗”改為“屢敗屢戰”,年報數據說“下降了50%”還是說“保住了50%”,其情感評價顯然是不一樣的,其語用效果是大不同的。
綜上,語感對于語用,有時猶如表演中的后臺與前臺的關系。語感的養成和認知是語用功能發揮的基礎,語感體現語用功能的豐富性,語用分析是語感認知的深化和提升。
[1]李子榮,許楊.當代詩歌語感寫作分歧的維度探究[J].遼寧師范大學學報,2016(4).
[2]李泉.論語感的性質、特征及類型[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5(4).
[3]王尚文.語感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
[4]葉圣陶.葉圣陶語文教育論集[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80.
[5]王培光.語感與語言能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6]王尚文.語感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
[責任編輯 薄 剛]
Pragmatic Functions of Language Sense in Modern Chinese
XU Yang,LI Zi-rong
(Faculty of Art,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The cultivation of language sense is the basis of pragmatic analysis, while pragmatics is the result of the cognition of language sense on a deeper level. The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the nature, the category and the function of language sense all involve pragmatic functions. Difference and similarity, intuition and abstraction, dynamics and stability, unicity and compatibility of language sense reflec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pragmatics. The discovery of language sense on the levels of phonetics, semantics, grammar and pragmatics reveals the feature of pragmatics, above all, its diversity and multiple perspectives. Real-time monitoring, correction as well as optimization, imagination and enhancement of emotions also reflect the richness of pragmatic function.
nature of language sense; category of language sense;function of language sense;pragmatic function
2016-09-12
許楊,西南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史;李子榮,西南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文學語言學;
H195.1
A
2095-0292(2016)06-009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