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這一刻的沉默

七枕風

1

我沉默地坐在圖書館里信手翻書，大片大片的鉛字扎痛了我的眼，電腦前的老師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午后陽光里的我。我多想告訴她：就算你因為看我而變成楊戩，你也絕對看不到我的暖色調，因為你離我的世界太遠。我的世界太簡單，你不懂；你的世界太復雜，我也不懂。我們都是孤獨的。

所謂孤獨，就是你面對的那個人，他的情緒和你自己的情緒不在同一頻率。多現實多恰當的一句話，可惜我忘了是誰說的。

親愛的老師，原諒這一刻的沉默吧，我們的情緒何止是不在同一頻率那么簡單？

我放好書輕輕地走出圖書館，走廊里有不少同學在“抱佛腳”。我笑了，沒有鄙視沒有輕蔑，而是笑我自己——別人在復習我卻在預習。我剝開糖紙，青蘋果味的棒棒糖是我最好的伴侶，至少在我郁悶的時候，它可以陪在我身邊。至于它愿不愿意被我吃掉——這是個深奧的問題，為了我那內存小得可憐的腦袋我還是安分一點為好。

我啃完棒棒糖的時候離上課還有十分鐘左右，英語老師抱著一大摞卷子站在班級門口興奮地說：同學們，最近打印室比較緊張，這套卷子印得很辛苦，大家一定要認真做完。好了，把沒來的同學叫進來，明天就考試了，你們怎么還有心思玩……

我轉過頭，沒有詩意的雪花，沒有飛來飛去不肯遷徙的鳥，只有低矮荒山頂上盤旋的鴉群。這里是貧瘠的北方，這里是沙塵遮天的黃土高原，它的孤獨只是因為在這偌大的世界里沒有一個人的情緒和它的情緒在同一頻率。它不喜歡特立獨行，它只是被逼得獨來獨往。

算了，原諒這一刻的沉默吧。

我與你同在。

2

我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掉到床下。沒關系，我早就習慣了無規則跳動的生活的頻率。鬧鐘和我媽唧唧歪歪的聲音同步，我已經分不清是鬧鐘比較像我媽還是我媽比較像鬧鐘。而事實上我是懶得去分辨，況且我也沒有時間去分辨，因為我遲到了。更戲劇化的是，今天早上期末考試。難道所有沒有邏輯的言情劇的庸俗內容就要在我身上現場直播了嗎？

我一邊在大街上沒形象地狂奔一邊咒罵著萬惡的老天：你至少給我一個彩排的機會啊！

走了大約三分之二的路程，我氣喘吁吁地停下來看著那輪不怎么好看的太陽和它周邊暈開的淺淡朝霞。展練的老人們驚異地看著我，我這才想起來我匆匆出門似乎都沒有刷牙洗臉啊。凌亂的頭發胡亂披在肩上，我甚至從街邊商鋪的櫥窗玻璃上隱約看到自己比貞子姐姐更蒼白的臉。

天，原諒這一刻的沉默吧。

我瞬間淡定下來，一邊走一邊想：如果可以像小說里寫的那樣，在這個荒誕沖動而又輕狂的歲月里做一件在這個歲月里該做的事情，哪怕這次翹掉也無所謂了啊。

生活就是這樣大起大落，沒有人可以預測下一秒會發生什么，如果你可以預測，那你預測到的一定是別人的下一秒，因為生活雖然像過山車，但它又不想像過山車一樣有一個固定的軌跡，它隨時都在改變，你隨時都是一個演員，你唯一所能做的只是做好十分的準備，爭取在下一秒的現場直播里能夠收獲不是很臭的表現。

在街邊買了一瓶益達后已經身無分文，我不能再幻想著坐車快速到達了，因為只要一個人正常，他是絕對不會把素不相識的比沙塵暴還凌亂的我送到目的地的，因為他也要養家糊口。這就是現實，這就是生活。所謂的奇跡，只是在閑得難受時消遣時光的一種方式而已。

3

走進校門的那一霎我立刻變身導彈，恨不得我一個空間轉移直接出現在考場門口，空氣孤獨地蕩著漣漪恨恨地望著我?？上В覜]有小叮當，這里也不是魔法世界。我只好沖上樓奔考場。就在我嘹亮地喊完報告沖進門那一刻，寫卷子的同學抬起頭齊刷刷地看向我，那一刻我竟然有找個地縫老死在里面的沖動。找了半天沒找著地縫的我極小聲地說：老師，請給我一張試卷。他猶豫了一下，但看到我凌亂的樣子又于心不忍，快速抽出一張卷子遞給我，順手指了指第二排的空座位。

題不是很難，我寫完后偷偷看了看周圍——作弊的同志扔偏了紙團翻錯了書頁，無奈的某某一次又一次拋起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六個面上潦草地寫著“123456”的橡皮，學霸們得意地笑著抓起草稿紙沒命地驗算，既沒膽子作弊又沒腦子當學霸的則咬著筆桿皺著眉頭，嘴角已經被墨水暈染出一塊天地……

窗外的鴉群沒了蹤影.干燥冷冽的空氣飄拂著年少的輕愁、小小的情愫、隱藏得很深的遙遠理想，以及青春年歲里亂七八糟的小思想：隔壁的班花想著誰；籃球場上的誰又把早戀給了誰：嘻嘻哈哈笑成一團的又是誰和誰；誰給老師起外號，誰和誰被請去與班主任共度時光……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場電影一樣慢鏡頭播放。我走來走去，發現原來書里那些被印成鉛字的故事就在我的身邊。

寂靜的考場里，我盯著蒼白的試卷對自己說：原諒這一刻的沉默吧。

4

回家后我打開電腦看著閃動的文檔光標發呆。我一直想當個作家，執著地寫寫畫畫，考場上的草稿紙、課本的空白角落都被我扭曲的筆跡霸占。但是這一刻，我什么也寫不出來。這個青春，這個年代，我身邊的這些美好，遠不是敲擊鍵盤所能表述的。即使我寫出來，也只是別人的故事。因為我的故事好精彩，它只容我回憶眷戀不肯讓我把它禁錮在可以觸摸的實體中。好吧，我認輸。

我插上耳機聽著歌，我不孤獨，這一刻并不沉默。

原來很多孤獨都是彼此不肯配合對方的情緒頻率的后果而已。

打開游戲，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浮現在我眼前，我興奮地敲擊鍵盤。爸爸說： “你怎么不復習??？你真是沒救了你。要是今年考不好我就把網線掐了……不，我就給電腦設上密碼，只能看不能玩，急死你?！?/p>

我呆住了，因為游戲中的我華麗麗地翹掉了。我沒有聽見。只要一進入那些聲色犬馬，外界的任何聲音基本隔絕。這是我打死不改的特性。但是如果我聽得見，我一定笑嘻嘻地對爸爸說：原諒這一刻的沉默吧。

我熬夜苦戰攻關連勝七級，但后果很嚴重，我一覺醒來鬧鐘已經響了五六遍——這次倒是沒有遲到，但是我昨晚對表時沒有搞清楚時針分針結果它工作得有點早了。我看著早上七點的動畫片咬著大饅頭笑得不亦樂乎，以至于完全沒有注意到頭頂“著火”的爸爸。

啊，原諒這一刻的沉默吧。如果您不介意，也請原諒我這次的期末成績吧。

5

領到成績單的那天北方飄起了大雪，小鎮沉浸在新年將至的氣氛里。

我站在國旗下看著我手中粉色的紙——我的成績單。我考得不錯。

感謝那天早上的益達，感謝那一夜的聲色犬馬，感謝對我放狠話的爸爸，感謝那天早上的那饅頭和動畫片，還要感謝這個瘋狂荒誕的青春歲月。

我覺得，青春就是生活，而生活有時候就是這樣，有陰謀，有溫暖，有歡笑，有哭泣，有不能忘記的，有追悔莫及的，但它們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們都是我們經歷過的、正在經歷的和以后要經歷的。但無論如何，它們都在我們的生命中留下烙印般的深刻痕跡，有我們擦不去的明亮印轍。而我，則會牽著那些青春同路人一起站在時光的岸邊，靜靜看著這一切，假裝這一切都還沒被湮滅。

我咬著棒棒糖，終于想起那句關于孤獨的話是誰說的了——理查德·耶次 。不過無所謂了，反正我又不認識他。

原諒這一刻的沉默吧，耶次，我們的情緒不在同一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