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兵城

賈薇

這里是夢開始的地方，無論出發或是到達。

這里是雪域昆侖第一城，新藏公路起始的地方——葉城。

這里傲立著喬戈里峰、零公里烈士陵園、泰劍立陵墓、宗朗麻扎、坡龍森林公園、布特翁庫爾佛窟、錫衣提牙可汗城遺址……歷史在這里駐足，不愿遠去。

葉城，在維吾爾族的語言里，音為喀格勒克，意為地多林木、群鴉巢焉。總面積約兩萬九千平方公里，位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喀什地區南部，喀喇昆侖山北麓，塔里木盆地西南緣，南靠喀喇昆侖山和昆侖山脈，同巴基斯坦、印度相鄰，與克什米爾交界。有維吾爾、漢、塔吉克、回、烏孜別克、柯爾克孜等民族。它是祖國的西南邊境、軍事重鎮，邊境線長達80公里。自西漢初年建縣，距今約2200年歷史。因毗鄰葉爾羌河，水土條件優越，適宜各類果樹生長，且各類礦藏豐富，素有中國“核桃之鄉”、“石榴之鄉”、“玉石之鄉”、“歌舞之鄉”等美譽。

一年前去往葉城，趕上《雪浴昆侖》電視劇的收官拍攝，正是在昆侖腳下的零公里烈士陵園取景。陵園靜寂，散發著沉默的莊嚴。不遠處藍天映照，雄渾昆侖山浴雪聳立，綿延不絕。銀光閃爍，我看到伸往天際的雪山，山頂的白雪冠帶閃耀出高傲的白光，冷艷的表情將連綿的雪山勾畫成了不食煙火的女神，吸引著無數癡迷的目光。日光、雪光、天光，融合成跳躍的亮。這種亮清澈、寧靜，它猶如一眼靈秀的泉，沉靜而持久地溢出汩汩的光，使它籠罩下的萬物都通了靈一般。

人們心中神秘而神圣的巍巍昆侖，在邊疆軍人的心中占據著極重的分量。山腳下的陵園，長眠著1962年邊境自衛反擊戰中的滾雷英雄羅光燮、爆破英雄王忠殿和戰斗英雄司馬義·買買提等烈士，及后來在新藏公路一線因公犧牲的211位各族英雄。這里寫滿了戰嚴寒、斗風雪、抗缺氧、戰極限的故事，每一輛過路的軍車都會鳴笛致敬，每一名經過的軍人都會脫帽默哀。在這松柏肅立、長柳依依的圣地，忠貞的靈魂得以安放，甚至連在現代社會多元價值觀碰撞下迷失方向的信念，都能經此找到任何想要的答案。

這里滿目的蒼松翠柏與湛藍的高天上下呼應，遍地燦爛的黃花與盛夏的余音相遇，把遠離繁華的邊境裝點成歲月的留筆，讓人心生寧靜，敬慕嗟嘆，甚至忘返。

高原缺氧的感覺，仿佛一口氣可以進得很長很長，但是只能出得特別特別短，仍舊是有些憋悶的感覺。缺氧最直接的感覺，就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憋悶，仿佛整個人浸到了水里，四周茫茫無邊，想看看不清，想說不能言。

葉城仿佛比喀什、疏勒這些邊塞重城還要緊致許多，核桃之鄉、雪域第一城、零公里，太多的名片讓外來客們目不暇接。然而最直接的印象莫過于五步一亭，十步一崗的設置，以及隨處可見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和往來穿梭的實彈巡邏車。這一片遠離祖國心臟的疏離之地，到處是兵的痕跡。城區僅有的雙向四車道的主干道上，川流的車輛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軍車，城市的人口結構與分布同樣沾染了濃郁的軍綠色——葉城境內但凡體面些的工作者，都傾向于并實際上與駐地官兵組成了家庭。于是，這雪域高原的家庭組合都充盈著耀眼的橄欖綠，以至于滿街的梧桐樹密閉的樹冠下，團團簇簇的綠影仿佛融進了城市的空氣和光影中，處處流動不止。

葉城的軍官和戰士都很年輕，這是南疆軍區不成文的規定——雪域兵城，需要年輕的熱情和無所畏懼的抱負，來沖淡離鄉的愁思。尤其是年少的戰士，十八九歲的平均年紀，青春得隨時都能冒出芽來一般，棱角漸次分明的臉俊朗且陽光，帶著以身許國的崇高感。眼神明亮，卻也帶著點兒迷惘——這一身的橄欖綠之下，或許也有一顆聽不清情感、看不清未來的少年心。與內地青年年紀相仿的他們，卻過著天淵之別的生活。內地的青年可以擁有太多選擇，但是他們能選么？也能，也不能。至少在每一個忙碌的戰勤日，他們無暇顧及任何關于個人的自主思考。偶一為之，也得等到熄燈號悠長地奏起，溫存婉轉的軍旅女低音飄蕩起柔美的音符，緩緩落在每一棟宿舍樓，停泊進每一扇推拉窗，駐足于每一張行軍床，跌落入每一雙渴望溫暖與慰藉的耳中……他們，便開始了可能的思考。

這里真的太需要溫柔的歌聲，歌聲是一雙雙柔弱無骨的纖纖玉手，為遠離故土的游子們在風沙漫漫的天地間，在異域風情抵消故土氣息的世界里，在每一個平淡寡味的制式的日子里，平添些許溫存。

每一顆年輕的心都憧憬熾烈的人生，家國天下的崇高感在這里成為了堅守之源。枯燥忙碌、單調劃一而充斥著思鄉與迷惘的日子，未來變得很飄渺。駐守兵城的人們單純、善良、稚嫩，同時隱忍、堅強、執著。他們很年輕，但他們很偉大。多年以前，我也和他們一樣，猶如秋日里的一片葉，飄得很遠很遠，甚至終有一天忘記，當初是和誰一起出發。但是他們記得。一張張認真的臉叫我看到了什么是堅定，什么是敬畏。他們甚至并不懂得這些許的大道理，卻真真切切地做到了。

他們或許只是一滴水，但就是這樣的一滴水，一旦融入大海，便是不可戰勝的力量。

他們的人生從昆侖腳下出發，零公里就是起點。每一個雪域兵城的日子，都積攢著年輕的雄心。在希望面前，沒有貴賤。他們意氣風發、斗志昂揚，將閃耀如星辰的雙目陷入一場由衷的期盼，在生命僨張的躁動中攢動、奔騰。身披著新藏線的塵土，在這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圣地，帶著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意味，開啟了或風或雨，或悲或喜的人生帷幕，無畏亦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