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仕萍
(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 湖北 襄陽 44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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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畫關系研究專題·
西方詩畫關系研究的新突破:從美學的思辨到藝術的體悟
——論劉劍《西方詩畫關系研究:19世紀初至20世紀中葉》
袁仕萍
(湖北文理學院 文學院, 湖北 襄陽 441053)
論文圍繞劉劍的藝術學新著《西方詩畫關系研究:19世紀初至20世紀中葉》展開論述。論著從西方詩畫關系切入,避開了西方詩畫關系在美學、文藝理論研究領域中的偏重理論性的探討,矯正了對西方詩畫關系的認識,是萊辛之后西方詩畫關系研究的補充與發展。論著以西方現代詩歌與繪畫藝術本身為研究基礎,著眼于從詩畫藝術實踐本身來考察詩畫關系,對詩畫關系在西方創作實踐進行線性梳理的創新,融合了藝術實踐的鮮活性與藝術理論的學理性。
西方詩畫關系;美學思辨;藝術體悟
一
詩畫關系并不是對兩種藝術門類作簡單并置比較,稍有美學與文論常識的研究者都知道,詩畫關系是美學理論中的重要命題,在中西美學發展歷程中既有詩畫異質論的高歌,也有詩畫一律論的低吟。即使同樣在東方,詩畫相異與詩畫一律也形成相互犄角之態,西方亦如此。正如論著開篇所說的:“在人們主觀的感性判斷中,常常將中國詩畫關系歸為‘詩畫一律’論,將西方詩畫關系歸結為‘詩畫相分’論。”[1]1詩畫關系既然是西方美學中重要命題,詩畫關系的論證經過西方著名的哲學家、美學家亞里士多德、萊辛等美學分析逐步走向抽象到抽象的窄路。劉劍博士正是在對美學有豐厚的學術積累中清晰地認識到美學和藝術理論在對藝術研究方法上的差異性。美學對藝術的研究比較抽象思辨,藝術理論對藝術的研究比較具體實證。在西方18世紀德國萊辛對詩畫異質說這座美學理論著作中,憑著對西方19世紀到20世紀藝術史的熟練度與敏銳的藝術把握力,劉劍博士發現萊辛的詩畫異質說與實際藝術創作相脫節的現象,在18世紀萊辛的詩畫異質說的縫隙處,他探求一種具體實證的小徑,對19世紀初至20世紀中葉紛繁蕪雜的詩畫藝術潮流在詩畫相融這根主線下條分縷析,勾勒出西方現代詩畫關系轉變的軌跡。
首先,我們從詩畫藝術發展史中尋求詩畫關系的已然性。藝術的發展包含著精細化和綜合化兩個相對的過程,原始藝術的混合性隨著人類社會、人類思維能力和藝術自身的發展逐步分解,出現一個又一個的藝術新門類。藝術在精細化過程中同時又存在著恰恰相對的綜合化過程,藝術門類相互影響、相互滲透。詩畫兩種藝術相提并論在古代由來已久,中國古代的詩與畫是從強調各自明顯的差異開始,逐步走上以表達作者主觀情志為載體的“詩畫一律說”。西方雖然在古希臘時代西摩尼斯德就強調“詩是有聲畫,畫是無聲詩”,羅馬詩人賀拉斯也在《詩藝》中提出“詩如此,畫亦然”,17-18世紀的新古典主義也多強調詩與畫的親緣關系,但都不及亞里士多德、達芬奇、萊辛等美學領潮人對詩畫異質說的巨大影響。東西方詩畫關系發展顯然存在著迥然有別的特質與路徑,原因是綜合的:有人種的、民族素質的原因,有地理環境的原因,有文化傳統的原因。從文化傳統上講,古代的東方藝術是寫意藝術,注重表現,注重內視。古代的西方藝術是寫實藝術,注重再現,注重外視。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中國古代的詩,抒情詩非常發達,古代西方的詩,史詩是繞不開的話題。到了近現代,東西方藝術各自向對方錯位發展。東方藝術在寫實浪潮前退卻了,抒情詩走下了至高無上的王位,敘事詩、有戲劇化因素的抒情詩在數量上有所增多。而西方藝術則在克羅齊美學出現后,逐步加強了內視性、主觀性、表現性。近現代的西方追求主觀真實的詩畫藝術必然在本質上迥異于追求模仿再現的詩畫藝術,進而影響到詩畫之間的關系。
其次,我們從藝術本質角度揣度詩歌藝術與繪畫藝術的同質與異構以及相融合的可能性。詩歌藝術和繪畫藝術是兩個獨立的自主王國。正如論著中所說:“詩歌的本質在于詞語的跳躍性,優勢在于其思想的深邃性和想象的自由性。繪畫的本質在于色線形的視覺性,優勢在于其形象的直接性。”[1]11宗白華說:“詩和畫各有它的具體的物質條件,局限著它的表現力和表現范圍,不能相代,也不必相代。”[2]西方詩畫異質說以萊辛為圭臬,萊辛認為詩和畫是兩種擁有不同媒介和表現題材的藝術,即畫所使用的媒介是形色,表現的是存于空間的事物,這種特殊的媒介和特殊的表現題材決定畫只適宜于表達事物全部或部分在空間中的并立,而詩所使用的媒介是聲音(文字),表現的是存于時間的動作,它的特殊的媒介和特殊的表現題材決定詩只適宜于表達動作全體或部分在時間上的承續。這種詩畫異質觀是從審美客體的角度出發,忽略了審美主體即詩人、畫家還是雕塑家等對藝術形式局限性的超越。藝術之為藝術就在于它最終能夠克服所用媒介的限制。
無論是詩人、畫家還是雕塑家都可以通過暗示、象征的手法,激發審美主體豐富的想象,從而達到原本受媒介、材料等客觀因素限制所不能達到的審美效果,進而起到更好的傳達其理念和思想的作用。
詩歌藝術有繪畫的元素,重要的載體是意象。繪畫藝術中有詩歌的因子,重要的載體是色彩。所以劉劍博士在論著中也準確地把握詩畫相通的橋梁:詩畫之間最基本的關系在于詩歌的繪畫感和繪畫的詩意感。“意象的關聯性也使詩歌產生了與繪畫的勾連,或者說能綜合繪畫的一些特性于詩歌之中,當詩歌中置入一些有情感有意味的物象時,詩歌就會產生畫面感,具有通向繪畫的可能。”[1]17繪畫中的色彩具有象征性、暗示性和表情性,“線條和色彩內蘊和張力具有使繪畫走向詩歌的傾向。”“色彩和線條產生了讓人回味或激發觀者感情的意蘊,這種意蘊必然就是一種詩韻。”[1]27
在劉劍博士的論著中,主要是從詩歌和繪畫的藝術本質角度對詩畫相融可能性的論證。其實從藝術接受和藝術創作的角度看,詩畫相融的可能性也很突出。在《拉奧孔》的前言部分,萊辛開宗明義地把處理詩畫關系的人作了三個類型的劃分:第一個是藝術愛好者,他具有精微的藝術感覺,他感覺詩畫這兩種藝術對他所發生的效果是相同的,認為這兩種藝術都是具象于現實,都產生逼真的幻覺和令人愉悅的快感;第二個是哲學家,他設法深入窺探藝術快感的內在本質,發現在畫和詩中,這種快感都來自同一個源泉,美的概念具有普遍的規律;第三個是藝術批評家,他就藝術規律的價值和運用進行思考,發現其中某些規律更多的統轄著畫,而另一些規律則更多的統轄著詩,在后一種情況之下,詩可以提供事例來說明畫,而在前一種情況之下,畫也可以提供事例來說明詩。另外宗白華在《美學的散步》中指出:畫里本可以有詩,但是若把畫里每一根線條,每一塊色彩,每一條光,每一個形都飽吸著濃情蜜意,它就成為畫家的抒情作品,像倫勃朗的油畫,中國元人的山水。詩也可以完全寫景,寫“無我之境”;而每句每字卻反映出自己對物的撫摩,和物的對話,表現出對物的熱愛,像王昌齡的《初日》那樣,那純粹的景就成了純粹的情,就是詩。劉劍博士對此也有準確的把握,在論著中展開的藝術史爬梳中、在章節目錄的安排中可以明顯看到他受萊辛和宗白華對詩畫相融觀的啟迪。可能囿于篇幅的限制或者是他對于讀者和研究者的閱讀期待有準確地把握,知道讀者急切地想觀看他對藝術史紛繁潮流中的打撈,當然這個打撈的利器仍然是論著中的核心詞:詩畫關系。
二
如果說劉劍博士的論著《西方詩畫關系研究:19世紀初至20世紀中葉》從詩畫關系角度切入西方現代藝術研究是對美學理論由抽象思辨轉向藝術實證的新探索,那么對西方19世紀至20世紀中葉的詩歌與繪畫藝術的梳理,則是對西方現代藝術史寫作的新突破。論者本意不是對西方現代詩歌與繪畫藝術史的書寫,但是從另一角度來看,論著確實為我們展現了西方從浪漫主義以來一直到超現實主義的藝術歷程。論著脈絡清晰地展示了西方浪漫主義、寫實主義、印象主義、現代主義的重要詩人畫家詩作畫品。傳統的藝術史書寫慣例是以時間為線索,以藝術潮流為綱目。但是在該論著中,從詩畫關系這個獨特的寫作視角,帶著明確的價值訴求,有著嚴格的選擇標準。論者仍然以時間為線索,以詩畫關系為顯在綱目,以藝術潮流更迭為潛在線索,以代表性藝術家為串珠,呈現出一條相對自律的發展脈絡,建立一個全新的闡釋體系。正如論著中所說:“將萊辛的詩畫一律論作為邏輯基點在歷時性的詩畫藝術和共時性的詩畫關系兩方面展開研究。”[1]279
論著對西方現代詩畫藝術發展的梳理找到一個新的剖析角度,來源于作者敏銳的藝術把握力,“西方現代繪畫既是一次偉大的變革,又是一次偉大的繁榮,前者使西方現代繪畫‘走向內心’,放棄了幾千年來向外逼真再現的模仿觀,轉向為去表現主體更為深邃幽謐的內心世界。”[1]2“西方詩畫甚至整個大藝術在19世紀至20世紀初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深刻嬗變,從向外的模仿再現轉向內心世界和精神世界的表現。”[1]3“西方現代繪畫中有兩條線索,一條沿著情感的表現性走,從浪漫主義的德拉克羅瓦、前印象派、后印象派的塞尚和凡高,表現主義的蒙克、超現實主義的米羅等一條線,這一線的畫家畫作往往與詩歌的距離較近;另一條是‘形式’一線,從塞尚、立體主義、未來主義、青騎士派,他們的畫作與詩歌距離較遠。我們所探討的現代詩畫關系主要在‘情感’一線上,西方詩畫逐漸走向融合也是這條線索上發生的。”[1]28諸如此類對西方現代詩畫藝術的把握均體現了論者對西方現代詩畫藝術發展的嫻熟度以及敏銳的捕捉力。
論著對西方現代詩畫藝術發展的梳理圍繞詩畫相融的總論點展開,體現出論者精密的邏輯歸納力和精確的藝術概括力。論著的結構非常清晰,全書共分五章,首尾兩章側重理論梳理和美學闡釋,中間三章則按照藝術史發展的軌跡,對西方19世紀初到20世紀中葉150多年的詩歌和繪畫的發展,按照詩畫相融的邏輯起點進行選擇性的剝離。論著將西方現代詩畫關系概括為詩人畫家型和題材型、詩意型和視覺型、技法型和體式型三個發展階段,詩畫關系在詩畫相融的整體態勢下,經歷了由外在到內蘊再到形式的變化趨勢。詩人畫家型和題材型中選取的四位著名藝術家,尤其是大家熟悉的詩人雨果和波特萊爾,為詩歌研究者打開了一扇新的門窗,使詩歌研究者從一個嶄新的視角重新解讀西方現代杰出詩人的詩作。同樣的道理,論著選取代表性的著名的詩意型畫家,分別從詩韻、詩質、詩情等角度歸納,為繪畫研究者從一個嶄新的視角重新解讀西方現代杰出畫家的畫品,研讀此論著對詩歌研究者和繪畫研究者都是一次新的審美體驗。論著對西方的圖像詩做了專章論述,圖像詩作為西方現代詩歌的一個旁枝,以抒情為傳統的中國詩歌對西方有淵源的圖像詩是不感興趣的,一般研究者認為圖像詩是雕蟲小技,是文字的游戲,圖像詩遭受種種非議與排斥。經過論著的專題論述,圖像詩的詩學意義撲面而來,相信會引起詩學界同仁的重視。
劉劍博士的論著既有美學思想的思辨,也有詩畫藝術的賞析,展現了作者個人的美學判斷和思想的樣態。隨著論者流暢的文字、精美的語句、豐富的畫作、流暢的思維軌跡,讀者也在進行一場視覺的盛宴、心覺的舞蹈。“審美意識的特點是理性與感性始終保持在一種制衡的狀態。”[3]理論的自覺和詩美的追求,必將使劉劍深厚的學術之路越走越寬廣。
[1]劉劍.西方詩畫關系研究:19世紀初至20世紀中葉[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16.
[2]宗白華.美學與意境[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294.
[3]鄒華.后古典時代“審美”困境十圖解[J].貴州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03).
A New Breakthrough in the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estern Poetry and Painting: a Review of LIU Jian’s Monograph A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etry and Painting in the West from the Early 19th Century to the Mid-20th Century as a Transition from Critical Aesthetic Thinking to Artistic Reflection
YUAN Shi-ping
(CollegeofLiberalArts,HubeiUniversityofScienceandArts,Xiangyang,Hubei441053)
This paper proposed a discussion of LIU Jian’s monograph A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etry and Painting in the West from the Early 19th Century to the Mid-20th Century. Focusing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estern poetry and painting, the monograph deflected the theoretical discussion that have been highlighted in Western aesthetics and artistic theory studies. Instead, it redefined their relationship and has become a supplement and development in the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estern poetry and painting after Lessing. Moreover, it investigate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etry and painting based on the studies of Western modern poetry and the art of painting themselves and their actual practices with linear sorting and integrated the novelty of artistic practice and the rationality of artistic theories.
relationship between Western poetry and painting; critical aesthetic thinking; artistic reflection
2016-09-13
袁仕萍(1973-),女,湖北老河口人,湖北文理學院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新詩批評。
J01
A
1671-444X(2016)05-0048-04
10.15958/j.cnki.gdxbysb.2016.05.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