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綸鵬
私底下問了幾個美國朋友,為什么“只見美景未見墻”,他們都很詫異,還反問我,Why walls (為什么要有墻)?
事件來得似乎很突然,一紙《意見》“推廣街區制,逐步打開封閉小區和單位大院”在中國激起千層浪。但事情在美國似乎又很簡單,美國就是基本沒有圍墻啊。私底下問了幾個美國朋友,為什么“只見美景未見墻”,他們都很詫異,還反問我,Why walls (為什么要有墻)?
社區和私權消弭了圍墻
也許很多人不知道,美國其實是個偌大的“農村”,大片的土地,何來的圍墻?城市生活只是在一些大的地方才能體驗,比如紐約、洛杉磯、芝加哥、休斯頓等。

2016年1月21日報道(具體拍攝時間不詳),美國攝影師杰森-特多羅(Jassen Todorov)花費了3周的時間,搭乘飛機穿越8個州,從高空航拍了一組震撼人心的美國地面風景照。從城郊的住宅到蜿蜒的沙漠、火山口、澡澤地等等,這組照片向人們揭露了一個美國不為人知的美,乍一看上去還以為是到了外星球一般。
美國第一大城市紐約與上海比較,在人口和規模上也差距明顯。紐約有800多萬人口,不足800平方公里的城市面積;而上海有超過2000萬人口,超過2000平方公里城市面積。但紐約市區內幾乎看不到圍墻,無論是住宅區、公共圖書館,還是大學校園。美國大學更是自由開放,不但沒有圍墻,連個校門、校警也沒有,除非是城市中極個別的私立大學。有圍墻的地方,工廠居多,偶爾一些中小學也有,那都是歷史形成的。華盛頓、洛杉磯、費城、西雅圖也是類似的情況。
如果你要問,有哪里是“庭院森森”的?我去過的加州圣迭戈和東部諾福克的軍事基地都是唯恐深墻不夠敬畏。
中國出現連片的小區,第一延續的是蘇聯的城市開發模式,大而全,堡壘式。除了歷史原因,開發商主導的住宅建設也是讓小區林立的一個原因,開放商拿地是一片一片的,集中開發,統一物業,圍墻自然是區分內外的最好辦法。在美國,小區是個偽問題,很少有大開發商能拿到一大塊地整體開發,無論是在城市還是小鎮。取而代之的是Community/社區。社區內住房往往是私人的,但所有公共設施和資源,比如道路、學校、綠地、街心公園都是開放的,有地方稅和社區稅來支持。
所以在美國,產權多半都是個人的,住房比較分散,城鎮住宅往往獨棟成家,布局和樣式并行不悖,各有特色。即使在紐約等大城市有開放商集中建樓盤的情況,但和私人住宅一樣,整體規劃要服從市政交通和社區服務,圍墻和封閉自然是與市政相違背的。美國的農村則是另外一幅景象,大片的農田和牧場都屬于某個人或某個家庭,可以開展機械化大規模耕種和畜牧。而中國的狀態恰恰相反,城市大片土地被房地產商和大單位集中占據,開發商主導了小區建造和維護。農村卻是產權分散,條塊分割,無形的圍墻讓統一協作和機械運作幾乎不可能。
無形的圍墻
美國也有圈起來的“小區”,有柵欄,有保安,也有門禁。但是這樣的地方很少,要么是因為集中開發,要么是因為周邊環境不安全。我有一個好朋友今年剛去芝加哥游歷,在這個城市臭名昭彰犯罪率很高的南部某小區迷路。不幸的是小區晚上鎖門,本小區住戶有門卡才能進出,然后她就悲催地出不來。小區臨近馬路的門都鎖了,最后只能翻鐵柵欄出來。
“美國家庭沒有圍墻,但他們人人有槍”是另外一個誤區。雖然近年來美國槍支濫用和槍擊事件屢有發生,但是根據《紐約時報》調查數據顯示,美國家庭槍支擁有比例從上世紀70年代的50%,大幅度降低到現在1/3不到的家庭有槍。美國家庭購買的多半是獵槍,為了打獵。所以用槍來捍衛自己的住房和財產,只是一種心理安慰,或者形式上的震懾。
沒墻,不代表沒有隔閡;開放,也并不意味著融合。美國無形的墻卻劃分了整個社會等級和地位。在美國,因為社會中根深蒂固的種族觀念和移民天然形成抱團的原因,社區往往以種族、膚色為劃分依據,這個社區是白人居多,那個社區多半是拉丁裔,上文提到的芝加哥南部,就是著名的黑人區。
美國劃分社區標準很復雜,也很主觀,很多州都不一樣。但總體來說,社區居民的平均收入越高,收稅越多,反饋給教育的就越多,公共設施越完善,安全度就越高,所謂的學區自然就形成了。美國大部分的學生上的都是公立學校,公立學校差別大的原因就在于社區,即學區不同。與社區相聯系的一個概念就是街區(neighborhood), 通常指幾條或十幾條街形成的小圈子。拿紐約的布魯克林區來說,本森赫街區周邊都是意大利移民,中部很多是愛爾蘭裔,而八大道附近則是福建人的天下,再往下直到康尼島(Corney Island)混居了伊斯蘭、南亞、猶太移民和不少黑人。這樣才有電影《布魯克林》愛爾蘭姑娘和意大利小伙的異鄉愛情故事。但浪漫只在電影中,現實中各個街區涇渭分明,路雖連,心卻偏。
拆墻還是解心?
中國人都在擔心,小區開放以后怎么辦?網民普遍擔心的是完全通連之后的安全、噪聲、公共資源和小販擺攤等問題。小區一旦變成公用,政府、開發商和居委會就必須要有跟進措施。比如道路,美國開放的社區道路都是公有,由政府維護,而進入各家的小路都是你自己的,你可以停車或者建車庫。
進入居民區,限速是最基本的,到處可見醒目的標志牌,美國一般小區內是15-30邁/小時,大概是25-45公里。小區內有必要的減速帶,在交叉路口都有“Stop”的警示,車子依次先停后行,美國警察會悄悄躲在一邊,你不停,對不起,罰錢。而噪聲幾乎不是問題,行人少,車讓人,根本用不著按喇叭。如果大家都放開,迷你游樂場、健身地和球類場地隨處可見,居民自然就不會舍近求遠,鳩占鵲巢。
停車在大城市譬如紐約一向是頑疾,除非你買的房子自帶車庫一勞永逸,你就只能每天“街趴”——下班回來鬼轉好幾圈尋找停車位,有時候要找半個多小時,離開家好幾條馬路才有地方停下你的愛車。這樣的麻煩逼著你改乘公共交通。
華盛頓的做法類似,但是會給一些社區居民車輛特殊的小牌掛在車前,劃分不同區域(zone),有這個區域小牌的居民才能停車,否則一概拖走,當然這樣的優惠是你繳稅付費后才能享受。當然這些都是大城市社區的問題,一般城鎮幾乎沒有限制,簡單的“街趴”或者房前停著即可。
推廣街區制,打開封閉小區,大家可能最關心安全問題。我的朋友在弗吉尼亞州的小鎮生活,常年不鎖門。他之前的房東跟他說:對不起,這是我第一次出租房子,所以沒有鑰匙給你,因為我這么多年一直沒有用鎖。
難道美國社會真的已經“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了嗎?是,也不是。美國整體的治安是好,人民生活水平普遍滿足了溫飽,不需要用偷和搶來解決問題。但更實際的是,沒有圍墻的美國人家里其實沒啥好拿的,現金幾乎沒有——你懂的,美國人出了名的寅吃卯糧,靠信用卡過日子。值錢的東西要么很重,比如家具,要么有現代的跟蹤系統,比如iPhone手機。另外,社區的開放造就了相對穩固的鄰里關系,你家的事有鄰居幫你看著,類似于中國的“近鄰”之好。
中國正在逐漸開放,而美國,我個人感覺卻是在步步緊縮,門禁越來越多,門檻越來越高,門風越來越嚴。基于恐怖襲擊和國內槍支案件的威脅,考慮到國土安全,很多公共領域變得越來越嚴,甚至走向了開放的反方向。大學看似24小時隨時出入,但是重要的教學樓都裝了門禁系統,非教學時間“閑人免進”。但幸好私人生活還沒有被影響太多,大部分的城鎮還是悠閑照常。
我們的社會幾千年來形成了各種“墻”,宮墻,城墻,院墻。中國自古就有各種墻文化,從“禍起蕭墻”到萬里長城。文學上,元代白樸的雜劇《墻頭馬上》就有裴少俊跳墻相會李千金;蘇東坡也有著名的“墻里千秋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的幽幽之詞;近代郁達夫更是在《釣臺的春晝》中說起傍晚道館外的女墻,徒添哀傷。美國年輕人則是在各種墻面上留下了涂鴉,讓公共社區活力無限,充滿青春味。
但無論中國還是美國的墻,都是一個實體,分割的是空間,沒有好壞之分。圍墻的拆與不拆,心如果堵著,怎么也救不起來。所以開放社區,推廣街區,打破封閉,不僅僅是一個建筑學、社會學、法學的問題,更是一個文化和人心的演變和推進。
美國也有圈起來的“小區”,有柵欄,有保安,也有門禁。但是這樣的地方很少,要么是因為集中開發,要么是因為周邊環境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