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有福 (甘肅省莊浪縣教育局督導室 744699)
丑惡世態:莫言小說《紅蝗》的反審美視域
楊有福 (甘肅省莊浪縣教育局督導室 744699)
《紅蝗》中對丑態的描寫達到了極致——現代城市文明的丑惡與虛偽,遠離城市的鄉土愚昧和野蠻,乃至于人性的丑惡等種種惡心的感覺。作者清醒地看到了當下人類的生存境況,試圖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撕開美的表面”,以反審美視域讓人感知各種丑惡世態,透視出一個有良知作家的內心深處對“種的退化”的憂慮,以及他對人類精神家園的探尋。
丑惡世態;反審美視域;生存境況
莫言的不少小說,打破了當代文學的審美傳統,創造了前所未有的丑陋怪異世界,其間充滿了丑惡、愚昧、野蠻、荒穢和慵懶,這無疑給讀者開辟了反審美視域,因為我們似乎確實習慣了在正統文學作品中享受內心深處的純美和愉悅。
《紅蝗》中鋪天蓋地彌漫著令人惡心的丑惡世態,時時刺激著人的每一個器官。那些看似美麗、風光無限的表象之下多是一些丑惡至極之物:“滿頭白發”而道貌岸然的教授在課堂上說他“摯愛他的與他患難相共的妻子,把漂亮女人看得跟行尸走肉差不多”,他和“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的女學生在一起就像是父親和女兒,但事實上他們卻是勾肩搭背的以滿足欲望為目的。城里的那些人們表面衣冠燦爛,內心卻骯臟,陰暗。寫到暮色深沉時分,小樹林里“一片接吻的聲音”,對于一般讀者而言,這一陳述僅僅只是愛和欲望的普通表達,可是到了莫言筆下,男男女女卻是“像一群鴨,在污水中尋找螺螄和蚯蚓”。
莫言似乎對于現代文明極為反感。他寫到,“這座城市里只有兩個女人沒有情夫,一個是石女,另一個是石女的影子”。他看到城市的丑惡,人的鮮艷的外表下掩藏著一顆暗得不見天日的心靈,他們道德倫喪,已把人的“本我”不加掩飾地表露出來,而且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沒有一點溫情,除了冷漠、猜忌就是惡語相向。當遛畫眉的老頭子要把那只畫眉送給“我”時,“我迷惑地看著這個老頭兒疤痕累累的臉,心臟緊縮,腸胃痙攣,一陣巨大的恐怖感在脊椎里滾動,我的指尖哆嗦起來?!倍斃项^對“我”溫柔一笑時,“我”卻更加恐怖,“我就特別怕別人對我笑”。是那老頭的笑真的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我對當下城市里人的不信任和冷漠?當司機快要撞到人時,不是有禮貌地道歉,而是大罵“閃開!你他媽的是不是病了?”“在這個城市里,要么是刺猬,要么是烏龜”。他感到生活在這里的壓抑,痛苦,城市的人都是螞蚱,在城里的“每秒鐘都不安全”,于是,“我”實在難容于城市,只能逃離城市,回到自己的家鄉。
可是,家鄉也并不是一片凈土,這里到處彌漫著野蠻和愚昧。通奸與亂倫在那里都是很普遍的事,更丑陋和惡心的是,還有人獸戀。四老爺和那個穿紅衣服的小媳婦通奸后休了也與之通奸的四老媽,借著治病的機會下藥藥死了小媳婦那礙手礙腳的老公公,也戳瞎了四老媽的情人——鋦鍋匠的一只眼睛。四老爺的愚昧無知和魯迅筆下的祥林嫂相差無幾,甚至更令人感到寒心,四老爺在“我”揭穿了他通奸殺人的真相時竟然害怕了,驚恐地問我“真的有報應嗎?”雖艷陽似火,他卻渾身發抖。九老爺也和四老爺無本質差別,但他們兄弟間似乎也沒有親情只有仇恨,他們“吃飯時一只手拿著筷子,一只手攥著頂上了火的手槍”,四老爺和九老爺撲上去拳腳相向,沒有一點憐惜,似乎是進行一場生死相搏,這獸性的顯現讓他們更加丑惡。
家族里一個奇丑的男人和一頭秀美的母驢交配,大老爺召集人用皮鞭把“戀愛過的驢和人活活打死了”, 也燒死了手足上生著蹼膜,近親交的熱戀中的青年男女,其手段已殘忍至極。但是其他那些沒有受到懲罰的人就真的是社會精英?他們的殘忍,似乎是在維護“仁義道德、親愛友善、嚴明方正、無欲無念”的社會風尚,實則“淫風熾烈、扒灰盜嫂、父子聚、兄弟鬩墻、婦姑勃奚”各種丑行都在文明的掩飾下風靡,社會道德如此敗壞。這能看出作家內心深處的憂慮,他所憂患的不只是這一個家族的退化,而是整個民族的退化。
人作為社會存在的人,總是通過實踐和自覺從自然中脫離出來向人的方向發展,不斷人化。馬克思談到,人成為人的過程將導致自然限制的退卻。盧卡奇也將人存在的三大本體分為:有機自然、無機自然和社會,他強調說“人的人性化、社會化,絕對不意味著他的存在從存在上被分裂為譬如精神(靈魂)和肉體這兩個部分。另一方面事實也表明,在人類發展的進程中,就連人的那些總是以自然為基礎的存在功能,也在日益社會化。”歸根結底,人的發展意味著自然限制的退卻,但是這種自然限制不可能完全消失,所以人的非理性的本能和沖動是不會隨著人的社會化消解的,只是掩藏在理性的表象下而已。
莫言所寫的人的丑惡使他清醒地看到了人的這種非理性的本能沖動,他把理性表象下的非理性的本能沖動揭示出來,他撕破了美的表皮讓我們看到了一個骯臟丑陋的世界,這是用我們傳統文學的審美標準難以衡量的,或者說顛覆了我們傳統的審美視域。他看到了人性的不可言說的丑,人類在欲望的面前是無法自救的,這是人類本身的缺陷。他在文中就寫到“人,不要妄自尊大,以萬物的靈長自居,人跟狗跟貓跟糞缸里的蛆蟲跟墻縫里的臭蟲沒有本質的區別,人類區別于動物界的最根本的標志是:人類虛偽!”“人類是丑惡無比的東西”。至少動物是根本不殘忍的,他們的行為比動物的行為更加丑惡,“動物永遠只能完全在自我維持和自我再生所規定的生物必然范圍內生存”,“它們都是在自己受自然規定的再生范圍之內做著同一件事情”。
莫言所寫的丑是很徹底的丑,他大膽而夸張,毫不節制。就連魯迅曾明確指出過,不能寫的“大便”他也進行了大膽細致的描寫,用極丑的語言來書寫:“大便像貼著商標的香蕉一樣美麗”“我是社會直腸中的一根大便”“老沙把嘴嘬得像一個美麗的肛門”“想不到堂堂的教授也放屁……如此強大的氣流竟然沒把嬌小的蝗蟲從他肛門附近的褲布上打下來”……他對人的食色本性的描寫從不避諱,他很明白地告訴我們是“人類虛偽!”。莫言選擇讓大量的其他作家都避而不談,或者用極少的筆調來觸及的丑態進入他創造界,這是他一時無奈于人類當下的生存境界的反思也是一種史的必然。
縱觀現當代文學創作,從那種追求唯美的文學創作到到莫言這里對丑惡世態的表現可以說達到了一個高峰,開拓了一種種反審美視域觀照,他清醒地感知了當下人類的生存困境,他感到深深地憂慮;在這種憂慮中,又體現出一種對人類的責任感。在這樣的境況下,人的靈魂將何去何從?何處將是人賴以棲息的精神家園呢?
[1]莫言.紅蝗[M].民族出版社,2004(04).
[2][匈]盧卡奇.關于社會存在的本體論[M].重慶出版社,1993,10.
[3]季紅真.憂郁的土地,不屈的靈魂[J].文學評論,1987(6):20-29(1988,1,149).
[4]丁帆.褻瀆的神話:《紅蝗》的意義[J].文學評論,1989(1):127-132.
楊有福,中學二級教師,文學學士,供職于莊浪縣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