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制定背景下我國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建立

馮　汝

(天津師范大學法學院，天津　300387)

民法典制定背景下我國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建立

馮汝

(天津師范大學法學院，天津300387)

【摘要】在我國環(huán)境侵權領域引入懲罰性賠償具有必要性和正當性。當前，我國民法典編纂工作的開展為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提供了契機。我國應在民法典中擴大懲罰性賠償的適用范圍，構建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制度，明確賠償的適用范圍、判斷標準、賠償金的額度等內容。

【關鍵詞】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民法典；立法建議

1民法典制定為建立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提供契機

1.1在環(huán)境法律中確立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嘗試及失敗

懲罰性賠償起源于英國，其后成為英美法系國家的一項重要制度。一般認為，懲罰性賠償金主要有懲罰、嚇阻、補償、鼓勵私人執(zhí)行法律等功能。很多大陸法系國家認為賠償的目的主要在于損害填補而并未規(guī)定該項制度。隨著對侵權行為懲罰和遏制功能的需要，懲罰性賠償制度也被部分大陸法系國家逐步采用。我國在《侵權責任法》、《食品安全法》等法律中確立了懲罰性賠償制度。但按照我國現有規(guī)定，懲罰性賠償在侵權領域的適用范圍僅限于產品責任，不包括環(huán)境侵權責任。2014年《環(huán)境保護法》修改，很多人呼吁應在該法中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但遺憾的是，該法最終并未對此進行規(guī)定。2014年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該《征求意見稿》)第二十一條，首次規(guī)定了環(huán)境公益訴訟中的懲罰性賠償，“污染者有環(huán)境保護法第六十三條規(guī)定的行為之一，尚不構成犯罪，或者因污染環(huán)境、破壞生態(tài)行為被追究刑事責任，原告請求其承擔生態(tài)環(huán)境修復費用一倍以下賠償責任的，人民法院可以予以支持。污染者在一審庭審結束前積極采取有效措施修復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可以減輕或者免除前款規(guī)定的賠償責任。”雖然2015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正式頒布施行時，該條被刪除，但《征求意見稿》對懲罰性賠償制度的規(guī)定表明了，確立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是我國環(huán)境立法完善的趨勢。并且，該規(guī)定為未來制度的確立提供了參考。

1.2在民法典中確立懲罰性賠償制度

我國自1954年開始進行民法典的編纂工作，歷經三十多年而因種種原因未最終成型。2014年，中共十八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首次在黨的正式文件中明確指出要編纂民法典，民法典編纂工作提上日程。《民法典》的制定為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建立提供了契機。對于在民法典中應規(guī)定懲罰性賠償制度基本沒有爭議，但在民法典中如何對懲罰性賠償進行規(guī)定，以及是否將環(huán)境保護領域作為懲罰性賠償的具體適用范圍卻存在不同意見。對此，筆者認為，懲罰性賠償制度可以補償性賠償損害填補功能之不足，達到抑制和預防違法行為發(fā)生和再犯，誘導私人執(zhí)行法律等目的，在我國環(huán)境侵權領域引入懲罰性賠償可以體現對環(huán)境正義的維護，是環(huán)境民事責任的應然要求，具有必要性和正當性。由于在我國目前的法律中，懲罰性賠償制度在合同法和侵權法都已經得到確立。在民法典中，懲罰性賠償制度也不應僅僅適用于侵權行為。我國應在民法典總則部分對懲罰性賠償做出全面、抽象的規(guī)定，并擴大懲罰性賠償的適用范圍，將其擴展至環(huán)境侵權領域。在民法典對懲罰性賠償做出規(guī)定后，在《環(huán)境保護法》等相關環(huán)境法律中或者在專門的《環(huán)境損害賠償法》中，對懲罰性賠償根據實際情況和自身特點，做出有針對性的、具體的規(guī)定，構建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制度，明確賠償的適用范圍、判斷標準、賠償金的額度等內容。

2確立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必要性

2.1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可以彌補補償性賠償的不足

懲罰性賠償是對于補償性賠償制度的一種彌補。損害賠償的目的在于彌補因侵權行為所遭受的損害，其本質在于補償損害，以求其結果如同損害事故未發(fā)生。但在環(huán)境侵權中，一方面，有些環(huán)境損害造成后現有技術并不能進行修復或替代性恢復，并且對于造成的損害存在鑒定困難，造成能確定的損失比實際損失數額要小。另一方面，損害賠償僅僅具有補償或賠償的功能，即使能夠準確地確定補償性賠償的金額，但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并不總是顯而易見的，違法行為被起訴的概率很小、被懲罰的概率更小，從整體來講責任人所負賠償責任就少。這就造成“在環(huán)境侵權中，同質賠償常常無以給原告以完全的救濟，無以實現侵權法的損害填補功能，對受害人的救濟嚴重不足”[2]。因此，通過確立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可以填補當事人無法確定的損害，彌補補償性賠償的不足。

2.2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具有嚇阻和威懾的功能

懲罰性賠償的嚇阻功能也被稱為抑制或威懾功能，是指通過加重行為人的賠償數額，阻止侵權行為的發(fā)生，同時也警戒潛在的違法者。懲罰性賠償嚇阻功能的理論基礎是嚇阻理論(也有學者稱之為威懾理論)。波斯納等法經濟學家認為，相對于一個特定的威懾水平，違法者被懲罰的概率和被懲罰的嚴厲程度之間呈反相關關系。由于私人存在怠于訴訟的可能，侵權者可能會逃脫懲罰，這時候通過提高懲罰的程度，可以保持懲罰的威懾水平。但懲罰性賠償嚇阻或威懾功能的使用必須滿足“有效嚇阻”的條件，即社會對嚇阻不法行為花費的成本，不能大于該不法行為所生的社會成本。

理論和實務界對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金的嚇阻和威懾功能一般持肯定態(tài)度，但對于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是否符合有效嚇阻理論，有學者持懷疑態(tài)度。他們認為，“在同質賠償情況下實現無過錯責任原則已經使被告有充分的動力采取有效率的預防措施，如果實現懲罰性賠償，必然使得被告方采取過度的預防，產生低效率，這樣的結果從社會整體上來講是得不償失的”[3]。對于這種觀點，筆者認為：第一，是否需要運用懲罰性賠償制度實現制裁和威懾功能，取決于公共實施是否可以保證百分之百的懲罰概率或有較嚴厲的懲罰水平，保持相應的威懾水平[4]。如果行政處罰和刑事制裁對環(huán)境違法行為的威懾程度能夠達到較高水平，私人運用環(huán)境訴訟中的制裁和威懾水平就是不必要，否則，應發(fā)揮私人在法實現中的作用。第二，從成本與效益考慮來講，懲罰性賠償制度符合“有效嚇阻”理論的要求。我國規(guī)定了無過錯責任，但由于私人沒有提起訴訟的動力，私人訴訟數量很少，無過錯責任的預防原則并未如愿起到相應的作用，被告并未采取相應的預防措施，更不要說過度的預防導致社會效率的減少。從社會成本的支出來看，環(huán)境污染造成人體健康、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損害的嚴重后果是更大的一筆潛在社會成本，該成本不能忽略不計。此外，懲罰性賠償懲罰威懾功能的作用，替代、減輕了公共實施中發(fā)現、偵查、制裁等方面的成本。

2.3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具有鼓勵私人執(zhí)行法律的功能

懲罰性賠償的鼓勵私人執(zhí)法功能又被稱為激勵功能，是指通過使原告從勝訴中獲得超過其受到的損失及訴訟所花費的費用，給予私人以經濟誘因，鼓勵私人利用其所掌握的信息以私人檢察長身份提起訴訟，填補公共執(zhí)法的不足，實現執(zhí)法目的，進而維護受害人權益及整體的社會公共利益。環(huán)境污染具有長期性、隱蔽性等特點，在環(huán)境侵權案件具有鑒定費用龐大、耗時較長、因果關系證明困難等特殊性，在司法實踐中通過法院做出正確決策解決賠償數額與實際遭受損失相比過少的問題，可實現性較差。從經濟成本方面考慮，環(huán)境訴訟的這些特殊性使得原告即使獲得勝訴，其獲得的有限的賠償與訴訟所付出成本相比意義不大，私人提起訴訟的風險和成本較高。并且，由于環(huán)境損害可能造成多數人的小額損失，如單獨提起訴訟，其所付出時間、費用并不能通過獲得的賠償補足。很多情況下被害人實際損害甚為微小，或者只存在環(huán)境公共利益的損害，私人因沒有經濟動力，而不愿提起訴訟，這將導致環(huán)境污染者免于受到懲罰、也無法嚇阻環(huán)境污染者再度進行環(huán)境侵權行為。但如果確立懲罰性賠償制度，即使存在訴訟費用負擔較高、可認定賠償額度不高等問題，通過懲罰性賠償金的獲得也能轉嫁負擔。這將極大地增加私人提起訴訟的動力。從這個角度理解，懲罰性賠償在環(huán)境侵權中最重要的作用在于增加私人提起訴訟的動力，鼓勵私人環(huán)境執(zhí)法。

3我國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立法建議

3.1懲罰性賠償的適用范圍

廣義上的環(huán)境侵權訴訟可以分為兩類：環(huán)境私益訴訟和環(huán)境民事公益訴訟，兩種訴訟方式都應屬于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適用范圍。這里存在的問題是，按照我國現有法律規(guī)定，環(huán)境私益訴訟和公益訴訟有不同的訴訟主體和訴訟程序。那么，當同一違法行為既造成人身財產損害，也造成環(huán)境本身的損害，該違法行為在不同提起的不同類型訴訟中是否可以同時主張懲罰性賠償，是否違反“一事不再罰”原則？筆者認為，由于私人因自身損失提起的訴訟與特定主體為公共利益提起的訴訟具有不同的訴訟標的，請求內容、懲罰性賠償的功能等都不相同，因此，在不同類型的環(huán)境訴訟中，可以同時適用懲罰性賠償制度，不違反“一事不再罰”原則。在實踐中，法院可以根據損害賠償額度、污染者是否積極采取有效措施修復生態(tài)環(huán)境等情況，對懲罰性賠償予以減輕或者免除。

3.2懲罰性賠償的適用條件

一般認為，在環(huán)境侵權中引入懲罰性損害賠償要比傳統(tǒng)補償性損害賠償的適用條件嚴格，行為的違法性是行為人主觀過錯的外在客觀表現，行為人沒有違法證明其主觀過錯程度不大，就不應適用懲罰性賠償制度，行為的違法性是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的構成要件之一。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構成要件應包括“環(huán)境侵權行為人客觀上實施了污染環(huán)境的行為且具有違法性、存在環(huán)境侵權損害事實、二者之間存在因果關系、環(huán)境侵權行為人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主觀過錯等四個條件，且缺一不可”[5]。

3.3懲罰性賠償金的數額確定

懲罰性賠償金額的設置方式通常有兩種：與補償性賠償額之間設置一定的比例和設定最高限額[6]。對于這兩種設置方式，筆者認為，在我國環(huán)境立法中確立懲罰性賠償金的數額時，可以設置損害賠償數額或生態(tài)修復費用的一定比例作為懲罰性賠償金。具體而言，法律應規(guī)定比例的上限，但并不應設立數額的上限。原因在于，污染造成環(huán)境損害的修復費用往往數額巨大，如泰州市環(huán)保聯合會訴江蘇常隆農化有限公司等六公司環(huán)境污染損害賠償案中，法院判決被告承擔1.6億元的環(huán)境修復款，面臨可能高達幾億的補償或修復金，應該設置多高的限額？不好確定，設置最高限額的懲罰金也將會使該制度虛置。雖不設置最高限額，但法院在確立懲罰性賠償金時可綜合考慮以下因素，酌情確定懲罰性賠償金數額：①行為人的道德惡行；②行為造成環(huán)境損害或受害人人身健康、財產損害的程度；③行為人的處理態(tài)度；④行為人的違法歷史及守法意愿；⑤行為人因該行為而獲益與守法經濟成本的關系；⑥行為人承擔其他民事責任或刑事責任的情況；⑦支付賠償對行為的影響有多大等。

3.4懲罰性賠償金的歸屬

懲罰性賠償金的歸屬也是懲罰性賠償制度的重要問題。根據《征求意見稿》第二十三條，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金應當由被告向環(huán)境公益訴訟專項資金賬戶支付。根據《昆明市環(huán)境公益訴訟救濟專項資金管理暫行辦法》、《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開展環(huán)境資源民事公益訴訟試點的實施意見》等各地規(guī)范性文件的規(guī)定，環(huán)境公益訴訟專項資金是用于對提起環(huán)境公益訴訟涉及的訴訟費用進行補助和救濟的專項資金，包括案件受理費、申請費、調查取證費、鑒定費、勘驗費、評估費、環(huán)境恢復和執(zhí)行救濟費用以及其他訴訟產生的合理費用。環(huán)境公益訴訟的賠償金專門用于對環(huán)境公益訴訟案件費用的救濟援助，從一定程度上說，實際上仍然會在環(huán)保組織再次提起訴訟時，歸其使用，這也是對環(huán)境公益訴訟原告的一種經濟刺激。懲罰性賠償制度引入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激勵私人提起訴訟，達到維護公共利益的目的。從國外實踐經驗及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領域的懲罰性賠償制度的規(guī)定來看，懲罰性賠償金歸受害人所有，可以形成對受害人的利益刺激機制。從這個意義而言，一般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金也應歸原告?zhèn)€人所有。

參考文獻：

[1]高利紅，余耀軍.環(huán)境民事侵權同質賠償原則之局限性分析[J].法商研究，2003(1)：73-78.

[2]高晉康，郁光華，等.法律運行過程的經濟分析[J].法律出版社，2008：120-123.

[3]陽庚德.私法懲罰論—以侵權法的懲罰與遏制功能為中心[J].中外法學，2009(6)：835-850.

[4]劉期安.環(huán)境侵權中的懲罰性賠償問題與對策研究[J].昆明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3)：42.

[5]錢水苗，侯軼凡.懲罰性賠償在環(huán)境侵權中的適用—以責任競合為視角[J].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11(11)：123-126.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Punitive Damages in Environmental Torts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Establishing the Civil Code

FENG Ru

(Law School，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Tianjin 300387 China)

Abstract：It is necessary to introduce the punitive damages system in the field of environmental tort，because it performs punitive compensatory?and?deterrent?functions.The environment tort punitive damages system should be constructed from two aspects：On the one hand，combining the background of establishing the civil code，the scope of punitive damages should be extended to the field of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on the other hand，the special environmental punitive damage?system?should be?set up through mending?and?improving?the related environmental?laws?and regulations.

Keywords：environmental torts；punitive damages；the civil code；legislative proposals

作者簡介：馮汝，環(huán)境與資源保護法學博士，講師，研究方向為環(huán)境法

中圖分類號：X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88X(2016)03-0136-03

項目資助：天津師范大學博士基金資助(52WW1517)，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項目號：14YJC820033)

引用文獻格式：馮汝.民法典制定背景下我國環(huán)境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建立[J].環(huán)境與可持續(xù)發(fā)展，2016，41(3)：136-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