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彪,朱 勇
?
人民陪審員的制度完善與未來走向:以“員額制”改革為視角
陳小彪,朱勇
摘要:員額制是本輪司法改革的重心,旨在實現法官的專業化、職業化,而人民陪審員制度是政治民主在司法領域的滲透和表現,我國的陪審制具有“雙重面孔”。在司法責任制的深入推進中,人民陪審員應該如何定位,與員額中的法官應該如何協調,彼此的責任應該如何明晰,亟需研究。未來的走向是構建科學合理的人民陪審員新型機制,實現“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義”的目標,平衡法官的職業化、精英化與司法的平民化、民主化之間巨大鴻溝。
關鍵詞:司法責任制;員額制;人民陪審員;職業化;平民化
2014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四五綱要”明確提出“建立法官員額制,對法官在編制限額內實行員額管理”。2015年,中國司法改革提速,“完善司法人員分類管理,推行員額制”的改革居于基礎性地位。《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全面深化人民法院改革的意見》再次強調:堅持以審判為中心、以法官為重心,全面推進法院人員的正規化、專業化、職業化建設。顯而易見,在新一輪司法改革中,法官員額制成為改革的核心內容之一。2015年4月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政法委書記孟建柱在認真聽取中央政法單位和5個試點省市司法體制改革試點工作情況匯報后指出,員額制是按司法規律配置司法人力資源、實現法官正規化專業化職業化的重要制度,關系到這輪司法體制改革的成敗。
“員額制”需要建立法院辦案人員權力清單制度,明確法官辦案責任,實現“讓審理者裁判、讓裁判者負責”,“讓法官像法官,讓法院像法院”。在這項改革的推進中,實務界和理論界紛紛撰文發表各種高見,或贊揚或批評或質疑或困惑,在轟轟烈烈的討論熱潮中,員額制改革的思考中卻幾乎都選擇性忽視了另一類“法官”:人民陪審員。《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了完善人民陪審制度的新要求,做出了人民陪審制的改革部署。員額制的價值取向和制度宗旨是實現法官的專業化、精英化,而人民陪審員則是民主化、平民化,顯然,二者似乎是兩個朝向,那么,在員額制的推進中,人民陪審員應該如何抉擇,人民陪審員制度應該如何深化改革,值得深入探討,本文擬對此進行初步探討,以求教于方家。
陪審制度是在一項彰顯政治民主的具體司法制度,①王以真主編:《外國刑事訴訟法學》,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44頁。是非職業審判人員與職業審判人員一起審判案件的制度,②《辭海(上)》,上海辭書出版社1999年版,第1271頁。該項制度希冀通過非職業審判人員的參與審判,避免過度專業化而產生的司法專橫,體現司法的民主和人民性,但是事與愿違,實現中出現的諸多熱點案例和敏感案例,以及對現有司法制度的深度剖析,我們很容易得出結論:諸多案件實務界、理論界和普通民眾呈現出看法嚴重沖突的根源在于封閉司法、疏離公眾的法律適用體制以及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民主“異化”③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民主“異化”是指人民陪審員制度設計初衷本為體現司法民主和司法的人民性,但是具體制度運行效果卻呈現了某種程度上的“反民主”效果,反而成了專業法官“一言堂”的現實。。
《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強調:“人民陪審員依照本決定產生,依法參加人民法院的審判活動,除不得擔任審判長外,同法官有同等權利。”但是,該“決定”中未使用“權力”而是耐人尋味地使用了“權利”的表述,似乎意在強調人民陪審員的個人權利的保障而非審判權這種公權力。同時,該決定賦予了人民陪審員合議時兼具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的表決權,再次明確了陪審員的法律地位和審判權力(但是遺憾的是,并未明確其應承擔同等的責任,尤其是在員額制下之案件質量終身負責制的背景下,責任同等重要)。質言之,從現有法律規定來看,我國的人民陪審員是享有獨立的、完整的、實質性的審判權(當然事實未必如此)。人大常委會的前述“決定”根據我國刑事訴訟及人民陪審員的特點,賦予了人民陪審員同時具有事實和法律雙重認定權和裁決權,改變了西方國家陪審(團)員只是針對案件事實認定問題做出決定,而不負責決定案件法律適用問題(該問題完全交由法官解決)的固有觀念。相比于西方國家盛行的陪審團制陪審團只負責事實認定而不裁定法律適用,這是中國陪審員制度的發展和創新。
為貫徹立法和決定的精神與立場,最高人民法院單獨或與司法部聯合出臺了關于人民陪審員選任、培訓、考核、管理工作的具體實施意見等多個規范性文件,旨在實現對人民陪審員的規范化建設。④陳麗:《人民陪審員制度現狀與反思》,南京師范大學2008年碩士學位論文,第4頁。
人民陪審員制度是我國一項重要的司法制度,也是在司法領域具體體現和彰顯我國特有的政治民主,也正因為如此,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呈現出政治和法治的“雙重面孔”。從各國的司法發展史來看,陪審制都是承載司法民主、體現人民當家作主的重要方式,制度初衷和主要價值目標就是為了讓社會上普通民眾能夠直接參與司法以實現對司法審判過程的看守和制衡。但在我國具體司法實踐過程中,陪審制的功能和作用發生了較為明顯的“異化”:在不少法院尤其是基層法院,人民陪審員進法庭,更多地是基于彌補法院辦案法官人手不足的困難,以助其達到合議庭法定組成人數要求。但是,因為人民陪審員在專業素養上的天然劣勢,幾乎不可能掌握庭審、合議的主動權,從而使得法定的合議庭制實質上變成了獨任審判制(庭審及合議成了專業法官實際上的一言堂),這反而促成了法官的“司法獨裁”而與制度初衷背道而馳。在某種意義上講,我國陪審制在司法實踐中呈現一個悖論:一個民主制度的實施卻導致了“反”民主的結果,導致法律適用常常受到公眾質疑,雖然,西方國家曾經奉行的嚴格規則主義法律適用理論及制度暴露出嚴重缺陷,被指責為“太多的法律,太少的正義”,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亦未逃脫此困境。
(一)人民陪審員定位不清
陪審制度起源于“同儕審判”,①李謙:《人民陪審員制度的重新定位以及制度構建》,載《法律適用》2012年第6期,第43頁。旨在通過引入普通民眾參與案件審理與裁決,以實質增強司法民主性與開放性,防止司法的專橫與司法官員的專斷,利用普通民眾的常識矯正法官的專業偏見,以督促司法公正的形成,增強公眾對司法裁決結果的接受性,降低普通民眾對司法整體及個案裁決結果的質疑。但是,在我國的陪審制度實踐卻嚴重背離了制度初衷,主要是因為我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呈現出了非常明顯的專業化、精英化和常任化特征,人民陪審員制度定位出現了嚴重偏差。
實踐中,不少法院尤其是基層法院將人民陪審員的參與審判視為彌補審判力量不足重要方法,而缺乏或者選擇性忽視人民陪審員審理案件的民主本質與政治意義,以致于對法律明確規定的人民陪審員應該享有的合議庭成員的法律地位及審判權力都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偏差認識甚至是抵觸情緒,或者將人民陪審員作為“職業法官”看待或有意識的“培養”,體現出將人民陪審員的法律素養或者專業知識能力與參審能力直接掛鉤的明顯傾向,希冀通過專業化職業培訓提高人民陪審員參審能力,最高人民法院編發的“人民陪審員培訓教材”能夠十分明顯的體現這一傾向。《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制度的決定》雖然立足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但事實上卻南轅北轍,反而進一步加劇了人民陪審員制度運行環境的惡化,阻礙了人民陪審員參審民主功能的實現,尤其是學歷等要求,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第四條規定:公民擔任人民陪審員,應當具備下列條件:(一)擁護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二)年滿二十三周歲;(三)品行良好、公道正派;(四)身體健康。擔任人民陪審員,一般應當具有大學專科以上文化程度。不僅降低了人民陪審員來源的廣泛性,而且導致不少法院在選任人民陪審員時不得不采取“照顧性政策”(有意識選擇法院認為比較聽話、服從安排的陪審員),破壞了“隨機抽取”原則的適用。而且在我國總人口中,符合人民陪審員規范所要求的大專以上學歷條件的人口僅占5%,這一條件即排斥了95%的中國公民。③張曙光:《人民陪審:困境中的出路——河南法院人民陪審團制度的貢獻與啟發》,載《政治與法律》2011年第3期,第36頁。無論是從理論上還是實踐方面來看,希望通過提高人民陪審員門檻,希冀通過選拔民眾中“精英”(顯然只占極少數)來革除人民陪審員制度弊病,此一做法只能適得其反。④李謙:《人民陪審員制度的重新定位以及制度構建》,載《法律適用》2012年第6期,第44頁。就制度發韌而言,陪審制本意為以普通民眾之理性克服司法人員之專業限制,以盡量消弭個案爭議。⑤仲相、司艷麗:《美國陪審團對公共政策的影響》,載《政治與法律》2002年第5期,第109頁。但是,基于彌補辦案人員不足的定位顯然違背了制度設計的初衷和民主本質,亟需糾正。
(二)人民陪審員權責不明
立足于政治民主之司法需求,我們賦予人民陪審員與法官同等權力,直接參與審判。然而,在很多案件中, “陪審員似乎成了庭審中的真空部分,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也不會為引起注意的行為”。⑥拉毛揚措:《人民陪審制度研究》,載《法制與社會》2009年第32期,第25頁。法院迫于考核壓力被動甚至是被迫安排人民陪審員參與審理活動,不過實際情況卻是程序應付,顯然并非基于其政治重要性和民主本質。誠然,也有不少陪審員缺乏陪審工作的莊重責任感,只是為了應付,或從不發表任何意見,或只是盲目附和專業法官的意見,欠缺實質表達;加之陪審報酬低(多數省份陪審一次為50元,沿海發達地區可高達300- 500元,但是相對于其他職業的收入來說,仍然是微不足道的),事實上造成了人民陪審員普遍的責任心不強,把參審視為包袱,不敢、不愿或者不能發表其獨立的意見,事實上成為“只陪不審”, 陪審員所代表的平民化利益沒有體現。①薛佼:《論陪審制的平民化及其對我國的啟示》,山東大學2011年碩士學位論文,第22頁。在調研中,法官普遍反映的一個問題是,有些人民陪審員不愿意參加,有的開始答應參加,但是臨時出現變化而不參加庭審,而此種情況下,開庭公告已經發布,給案件審理程序造成較大的不便,而現有規范中并無約束性規定,甚至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法官乞求人民陪審員參加審判的現象,從一定程度上讓專業法官寒心。
上述現象的出現顯然與我國現行立法中對人民陪審員權責規定不明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因為,在我國現行法律中,僅僅規定了人民陪審員在法庭審判中與法官享有同等的權利(而非權力),但是,卻并未明確規定其享有的具體職權(如事實認定權、發問權、表決權等等)。“人民陪審員畢竟不是專職法官,將其權力籠統地表述為與法官同等,不利于發揮陪審員參與司法審判的作用,導致了陪審員權責的模糊性”。②吳俁:《簡論人民陪審制度的缺陷及制度完善》,載《內江科技》2009年第9期,第3頁。裁判之前的合議原本是陪審員發揮作用的主陣地,前述決定也從形式上建立了人民陪審員發表意見的制度平臺。③該決定第11條規定:人民陪審員參加合議庭審判案件,對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獨立行使表決權。合議庭評議案件時,實行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人民陪審員同合議庭其他組成人員意見分歧的,應當將其意見寫入筆錄,必要時,人民陪審員可以要求合議庭將案件提請院長決定是否提交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從表面上來看,人民陪審員在合議時享有實實在在的權利(權力),而在個案實踐中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面相:合議庭通常是一名人民陪審員和兩名法官組成,陪審員在合議庭中人數上處于劣勢,他的意見(即便有獨立意見的話)通常會輕易地被合議庭中的專業法官們否定,甚至在個別地方,評議時人民陪審員就會以各種理由不再出現在合議庭,陪審流于形式。同時,在調研過程中,就此問題與人民陪審員有過較多交流,人民陪審員對于實質、獨立、完整的審判權力有著較多呼吁。不過,令人遺憾的是,當我們問及人民陪審員,如果要承擔案件的終身責任時,他們是否愿意行使實質、獨立、完整的審判權力時,除了極個別的人民陪審員說,她愿意承擔之外,絕大多數人民陪審員沉默以對。
(三)人民陪審員“陪而不審”
在人民陪審員參與案件審理的實際運行中,由于并未檢查考核人民陪審員的庭前準備工作,因此,人民陪審員幾乎未對案件庭前閱卷更不會對推測性歸納案件可能存在的爭點,“裸審”(即指不看任何材料即參審)現象十分嚴重。人民陪審員在參與審理時幾乎無法提出實質性的獨立意見,所以,在庭審中,我們經常看到的情形是:人民陪審員只是靜坐審判席,任由法官完成詢問當事人、質證、認證全過程;合議時更難以發表自己的獨立意見,只能盲目附和法官決斷,明顯呈現出“陪而不審,合而不議”的情形。“在做出判決時,雖然陪審員有著與職業法官平等的表決權,但是普通公民往往折服于職業法官的專業知識,從而自然地產生一種權威趨從心理,在表決時總是遵從職業法官的意志。”④左衛民、周云帆:《國外陪審制的比較與評析》,載《法學評論》1995年第3期,第60頁。我們在河南、廣東、重慶等多地各級法院調研中,司法人員對此反應最為強烈,他們普遍認為,要讓不具有法律專業知識的人民陪審員像專業法官那樣去依照法律法規來嚴格審理案件,做出法律上的判斷和裁決,頗有點強人所難。誠如哈佛大學教授朗·L·富勒認為:“‘相對制度’所表達的裁判哲學堅持一方面把律師的任務與法官的任務分開,另一方面又把法官和陪審員兩者的任務分別開來。”⑤[美]哈羅德·伯曼編:《美國法律講話》,陳若桓譯,三聯書店1988年版,第24頁。更何況,法官們普遍認為,在成文法司法傳統模式下,司法裁判務須依據實體法和程序法進行,必然要求裁判者須具備較好的法律專業知識和司法實踐經驗。尤其是當下的員額制改革中,強調審理者裁判,裁判者負責,而對于人民陪審員現有的立法和司法體制中難以讓人民陪審員終身負責,故而,作為專業的裁判者更傾向于自我裁判,一是不放心非專業的人民陪審員的專業素養,二是不愿意承擔非專業人民陪審員給他們帶來的職業風險(因案件質量承擔的錯案責任終身負責的風險)。對于人民陪審員而言,在調研中,他們對于如果需要他們對案件質量終身負責,他們大多猶豫。現實中,人民陪審員因為不懂法律法規,無法就案件發表法律意見,只能是“陪而不審”。對此,調研過程中有不少人民陪審員也提出能否加強對他們專業的培訓力度,甚至個別陪審員希望通過培訓平臺提高自己的法律專業素養以為今后專業從事法律事務奠定基礎。
(四)人民陪審員“類法官化”
所謂人民陪審員“類法官化”是指人民陪審員“改變”了平民身份,成為學界、官方和新聞媒體稱為的“編外法官”或者“不穿法袍的法官”,呈現出類職業化的法官傾向。顯然,“編外法官”稱呼與陪審制度的民主價值和政治理念相悖,但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實際情況,無論是人民陪審員的制度設計(越來越強調人民陪審員的法律知識、參審能力),還是具體司法實踐活動,人民陪審員越來越像職業法官,不再是制度初衷的參與司法的“平民”。因此,有學者將此種法官化傾向歸納為以下弊端:人民陪審員的選任條件和程序的官僚化、審判權力的同質化、管理和獎勵同等化。①陳江華:《人民陪審員“法官化”傾向質疑》,載《學術界》2011年第3期,第15~16頁。甚至有些人民陪審員長期在法院,幾成“住院法官”,他們自己在內心里也愿意把自己當成是“法官”。從法院挑選人民陪審員的實踐操作來看,法院并未嚴格遵循隨機挑選的機制,造成名冊中的人民陪審員只有少數人參與陪審,大部分人從未參與過庭審,導致許多地方法院出現了“陪審專業戶”或者“專職人民陪審員”。以鄞州法院為例,2012年1- 6月份共陪審案件1103次,其中專職人民陪審員陪審289次,由二人參加的陪審達343次。②陳波:《論人民陪審員制度的不足與完善》,寧波大學2013年碩士學位論文,第12頁。
羅伯斯庇爾曾經專門就陪審法庭的組織原則發表演說,主張陪審團組成的“平民化”。③[法]羅伯斯庇爾著:《革命的法制和審判》,趙涵輿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33~50頁。“以前是國王利用陪審團來實現集權,如今是民眾發現自己可以利用陪審團來維護自己的權利與自由,對抗王權專政”,④[美]亨利·J.亞伯拉罕著:《司法的過程》,泮偉江、宦盛奎、韓陽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18頁。陪審模式的選擇充分詮釋了制度設計的平民化理念。托克維爾就曾指出:“實行陪審團制度就可以把人民本身,或者至少把一部分公民提升到法官的地位,這實際上就是把領導社會的權利置于人民或一部分人民手中……”⑤何家弘主編:《中國的陪審制度向何處去:以世界陪審制度的歷史發展為背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71頁。就民主本質而言,陪審員制就是希望通過普通民眾直接參與案件,共同行使審判權力,以實現司法民主,而當下我國的人民陪審員正在走向平民化的反向。
人民陪審員參與審判,注重從社會道德標準等方面進行分析判斷,與專業法官(尤其是員額制之下的專業化、職業化之后)形成思維互補,有利于查清案件事實,正確適用法律,確保裁判公正。
(一)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民主價值取向
考量當下司法及其裁判結果權威性的不足、民眾質疑聲極高之現狀,我們迫切需要轉變專政工具觀念并倡導法律的社會本位觀,以國家、當事人和社會公眾等不同主體間的關系為基礎,建立類型化下多樣性的公眾參與的協商與監督機制。從某種意義上講,要體現司法為民、司法民主的真正本質,當下,最宜選擇的或者說是最容易便捷的選擇是改革人民陪審員制度,將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合理內核及應有功效充分發揮,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的首要是要準確定位制度宗旨,明晰人民陪審員的地位與權責,以司法民主為依歸,以平民化為特征。
“陪審制度首先是一種政治制度,應當始終從這一個觀點去評價陪審制度”。①[法]托克維爾著:《論美國的民主(上卷)》,董果良譯,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第313頁。陪審制度是司法中的人民主權,高度契合我國的人民民主專政的本質和社會主義國家性質。我國人民陪審制度的主要理念即是民主政治。②懷效鋒、孫本鵬著:《人民陪審員制度初探》,光明日報出版社2005版,第272頁。人民陪審制度就是讓公民體驗司法“參與”,使普通大眾切實體悟“人民主權”。“陪審員來自社會各個階層,他們比起法官,有著明顯優勢,可以彌補司法人員社會經驗的不足”。③拉毛揚措:《人民陪審制度研究》,載《法制與社會》2009年第32期,第24頁。堅守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民主本質,首先需要堅決摒棄人民陪審員只是政治宣示、只是彌補辦案人員不足、湊齊庭審人數的錯誤觀念,而將其看作是體現司法人民性的重要途徑。
(二)人民陪審員的平民身份定位
基于前文所述,人民陪審員參與審判,需要的不是他們能夠做出專業的判斷,而是需要他們根據經驗法則、良心民意對案件做出裁定以彌補專業判斷之不足,避免過度“精英化”(這也是當下員額制改革需要極力避免的不當傾向)司法帶來的司法專橫。而事實上,無論在哪國,普通百姓的經驗法則、普通邏輯思維是不會有本質差別的,內布拉斯加地區法院首席法官沃倫·爾本認為:“陪審員絕少聰明伶俐,也絕少愚昧無知。”④Saul M. Kassin and Lawrence S. Wrightsman,the American Jury on Trial: 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s.1988,p.128.在對案件事實的判斷與認定方面,具有常識、常理并堅守常情的我國民眾與英美法系國家的普通民眾相比,未必會遜色于他們。在我國目前法治化程度不高、證據規則尚不健全、職權主義十分盛行的背景下,將人民陪審制用于案件事實認定領域是非常有益的,因為案件事實認定過程需要司法人員的良知勝過學識、日常經驗多于法律經驗。因此,我們建議,除了專業性強(如環境污染、技術標準等等)的案件應由具有專業知識的人民陪審員陪審外,其他案件事實問題的認定可以主要參考人民陪審員的意見,法官則主要側重于法律適用;但是我們需要強調的是,制度設計中,不能完全排除人民陪審員對法律適用問題發表的意見。
當然,人民陪審員事實上確實存在缺乏法律專業知識及司法經驗等不足,這無法否認亦無須否認,而且,實行陪審制國家的司法界和學界也從未否認,他們充分認識到:“現代社會的制度都不會將無限制的刑事審判權委托給非職業法官——即委托給那些缺乏法律訓練和經驗,且不承擔職業責任的人。在任何利用非法律職業者進行審判的嘗試中,我們應防范固有的無知和偏見。”⑤宋冰著:《讀本:美國與德國司法制度與司法程序》,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73頁。有鑒于此,強調人民陪審員的學歷背景、專業素養等要求,顯然不當,作為非職業的裁判者,更需要強調應該是人民陪審員的道德素養和良心,正如著名法學家陳忠林教授所言,當下的裁判者,良心教育遠甚于專業教育。一位英國法官曾發表過遠見卓識:“法官誤認為一切的人都像他們一樣地合邏輯,而陪審員則往往比較更明了普通人的昏亂和謬誤。”⑥[美]哈羅德·伯曼著:《美國法律講話》,陳若桓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8年版,第41頁。換句話說,或許憑借陪審員之“公眾理性”更利于準確地判斷案情。
埃米爾·涂爾干曾感嘆:“分工帶來的副作用還離我們太遠!以至于我們無法理解和意識到這些副作用的存在。”①[德]埃米爾·涂爾干著:《社會分工論》,渠東譯,上海三聯書店2000年版,第189頁。司法的專業化可能導致我們的法律與民眾通常生活經驗漸行漸遠,而更殘酷的事實是已經呈現出了專業司法甚至背離民眾的樸素理性。縱觀人類社會的發展進程,民主是歷史必然,或許,專業化司法會在一定程度疏離社會民主化,但是,司法的專業化或職業化發展絕對不能意味著司法就可以排斥民主。②何家弘著:《中國的陪審制度向何處去》,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26頁。作為政治制度之重要一極之司法制度,必須平衡司法之專業化與民主化,而人民陪審員制度正是承載司法民主之夢的理想之翼,與員額制的專業化、職業化可以相輔相成,交相輝映。我們欣喜地看到,最高決策層已經依稀察覺到了平民化的重要性,2015年,我國連續出臺了《關于授權在部分地區開展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方案》和《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工作實施辦法》,提出對人民陪審員選任條件、選任程序、參審范圍、參審機制、參審職權、退出懲戒機制、履職保障機制等七個方面的內容進行改革,在選任條件上,有升有降,升的是人民陪審員的任職年齡,更加強調生活經驗,降的是人民陪審員的學歷要求,從大專降到了高中,甚至在農村地區和貧困偏遠地區德高望重者不受學歷限制。
(三)明確人民陪審員的權責
鑒于前文所提及的人民陪審員陪而不審、審而不議等現象,《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方案》強調:“合理確定每個人民陪審員每年參與審理案件的數量比例,防止‘駐庭陪審、編外法官’等情形”。要實現該目標,我們務須廢除“專職陪審員”,增加合議庭中陪審員的人數,明確人民陪審員的權責,包括:人民陪審員的提前閱卷權,案件共同調查參與權、庭審中的直接發問權和調解工作參與權等等。合議庭中人民陪審員人數較少,可以探索重大案件增加人民陪審員名額,通過合議庭中人數的增加以打破專業法官壓制陪審員獨立發表意見的局面。當然,增強人民陪審員的裁判權,與之對應,也應明確和增加人民陪審員的責任,以避免專業法官獨自承擔人民陪審員的不當履職行為帶來的不利后果。
(四)規范人民陪審員評議程序
要真正尊重人民陪審員在庭審和合議中獨立發表的意見,必須建立機制,將陪審員獨立意見記錄于合議筆錄,通過規范人民陪審員及合議庭中專業法官的意見發表順序,我們建議:原則上應該先由人民陪審員發表意見,以免其發言受到專業法官的影響甚至是左右)和表決程序,保障人民陪審員在合議時能夠充分、實質性地發表獨立意見,嚴格執行人民陪審員在合議庭筆錄和裁判文書上的簽名確認制度。可以借鑒韓國的做法,人民陪審員須在不受法官影響的情況下就被告人是否有罪形成獨立意見,除非陪審員自己要求聽取參審法官的意見,否則,意見應該獨立做出。通過此舉,保證人民陪審員能夠獨立、自主地發表意見而不受專業法官的禁錮;如果人民陪審員不能從事實上就被告人是否有罪形成獨立意見,則人民陪審員可以聽取參審法官的意見,但是法官不能直接表明被告人是否有罪,僅可就案件爭議焦點及證據判斷等方面進行說明;但是,人民陪審員需要在法官不在場的情況下就被告人是否有罪進行獨立評議。
(責任編輯:林貴文)
中圖分類號:D92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8557(2016)01-0079-07
【作者簡介】陳小彪(1973- ),男,湖南安仁人,法學博士,重慶市大足區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助理;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西南政法大學量刑研究中心研究員。朱勇(1985-),男,貴州遵義人,貴州省息烽縣人民法院研究室主任。
【收稿日期】2016-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