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翼翔
(集美大學 美術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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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繪畫的現代性初探
——以同安農民畫為例
張翼翔
(集美大學 美術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缺乏現代性的民間繪畫,不能稱之為現代民間繪畫。現代民間繪畫必須不墨守成法,敢于大膽表現現代意識;在構圖上不拘規范,勇于標新立異;在用料上廣泛取材,任意選擇。以福建閩南地區的同安農民畫為例,可以管窺現代民間繪畫與現代派繪畫之共同性產生的原因。同安農民畫不僅充分表現出現代性,而且必然是對中國民間傳統的最好繼承。
民間繪畫;同安農民畫;現代性
繪畫所具有的現代性就其起源而論,首先在于人們對于抽象形式美的造型追求,它還表現為人們對于傳統觀念沿襲的厭倦與反感。近年來,以農民畫為代表的中國現代民間繪畫形成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這是中國的現代派,比畢加索還畢加索,比馬蒂斯還馬蒂斯;另一種觀點則認為,農民畫及其歸屬的民間美術,其體系以傳統性、繼承性、保守性和封閉性為特征,與現代派大相徑庭,決不能相提并論。不管理論上的爭辯怎樣,“前衛與民間合拍”“越原始越現代”的現象是當代新農民畫中不可否認的事實。進而有人認為,藝術的進程不是螺旋式發展,而是在畫無謂的圓。如果把視線再掃描到前時代的民間美術品,這種感覺越發加深。
位于福建廈門的同安地區是著名的僑鄉和臺胞主要祖籍地之一,它的歷史悠久,人文薈萃,文化積淀十分豐富。古老的民族文化傳統和地方生活習俗使這一地區孕育出多姿多彩的民間藝術,農民畫就是其中一朵久開不凋的奇葩。同安農民畫既有明確的民間審美觀念,又能在傳統文化與外來文化中吸取營養。
現代民間繪畫(農民畫)產生于20世紀50年代而成熟于80年代,從得到社會認可上來講,其真正意義上的形成是新時期農民以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為目的,是一種具有高度審美價值的純欣賞性美術樣式,是完全意義的精神產品*參見陳剛、蔡芳芳《新時代中國農民畫》,重慶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頁。。
民間繪畫和現代派繪畫,都是創造者審美心理下的創造物,都是人類社會存在經過人大腦的反映產生出來的物質形態。由于人類審美心理方面的共同因素和作者對這種共同因素的尊重,使兩種畫派類理所當然地具有許多畫面上相似效果。同安農民畫的創作者大多受過一定的教育,具有初中乃至高中文化程度。盡管他們未進美術院校大門,但知識爆炸的時代使他們知道《格爾尼卡》《蒙娜麗莎》等名畫,也知道畢加索、馬蒂斯等古今中外的大師。在審美情趣上,他們喜歡民間繪畫,也欣賞現代藝術。開放年代的文化背景,必然影響到生活在這個時代的每個成員,塑造出開放年代的農民形象。
從理論上講,人的心理千變萬化,難以預測,更由于民族、傳統、習俗、地域、經濟、文化的不同,鑄成了不同類型的、各種層次的審美心理。再從兩種畫派類的作者思維看,民間畫家屬原始型、集體型、具體型與神秘型,而現代繪畫作者的思維是開拓型、個性型、抽象型與理智型,他們之間理應出現南轅北轍的殊途現象。但事實卻相反,產生了“同歸”。要解釋這個現象,就必須正視人類在審美心理方面的一些共同元素。
這些共同元素,主要是由人類生理的同構產生的。如一日三餐,人皆需之。從生理的角度出發,只要一定數量和質量的飲食即可,但同時,飲食的甘甜苦辣、生熟冷暖、美欠佳次等,還給人以舒服、愜意、滿足或不快、難受、糟糕等感受。這種感受當然便是心理感受,其中也必然包括審美感受。“現代心理學家認為:共同的生理構成能轉換為同性的心理因素,同性的心理因素能產生相似的審美感受。這種相似的審美感受,我們從人類面對埃及金字塔時共同獲得的崇高感情,面對梵高繪畫時共同獲得的燃燒感情,面對魏斯作品時共同獲得的孤寂感情中不難窺見。”[1]18
我們承認“人們在歷史上形成的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濟生活以及表現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穩定的共同體”[2],對其他共同體的心理特征有排斥性、拒絕性和對抗性意義,但由于這種意義是在有共同性心理因素下發生的,那么它實質上也具有選擇性、接受性與融匯性。西服可以為中國人喜愛,而“中國的豆腐、豆芽菜、皮蛋、北京烤鴨具有特殊性的,別國比不上,可以國際化”[3]。
對于藝術的跨時代性,陳池瑜《現代藝術學導論》以為:“人類社會的審美因素不僅存在著共同性,還具有永久性。如人的情感,喜、怒、哀、樂、憎、愛、憂、愁,渴望幸福、親近美好、崇仰英雄等,盡管隨著社會的交替、人類的進化和人文化心理的不同而有差異變化,但就人的本能而言,就人的構成基因的同性而言,以上情感在原始人和現代人中皆有之。因此,真實地記錄了人的這些情感的藝術,從某種程度上講,便具有一種跨時代意義。”[1]68
以同安年輕畫家顏明算繪制的作品為例,《南音響徹月兒圓》描繪農家男女在皎潔的月光下,穿著極其大膽暴露的民族服裝盡情歡樂的情節,既是現實生活的寫照,又是觀念的開放,頗具現代意味。那拙樸童稚的人物造型,豐滿充實的構圖形式,強烈而沉著的色彩效果,無不能從剪紙、刺繡、雕刻等古老傳統中找到淵源,同時又蘊涵強烈的時代意識,呈現出獨特的藝術風格。更重要的是,人物情感方面的這些共同因素,使不同的人哪怕在不同的文化心理下也會對同一視覺形象產生間性的知覺刺激,發生同性的審美感受(從廣義上講)。因而,跨時代性也就產生了另一層意義,即視覺形象的組成元素亦具有跨時代性。如水平線代表的平靜感、垂直線代表的挺拔感、波狀線代表的歡快感,從古至今其審美屬性便具有不可改變的一面。中國古代圖案圖形給人完整、圓滿、亮堂、生動的美感,如今,哪怕它在一些最現代的建筑和裝飾中,也仍然在起著這種功能作用。“康德所有的崇高感的要素‘數量的崇高’,不僅在現代美術中廣泛體現,而且早在兩千年前我國的秦兵馬俑中,便已為古人充分運用。”[4]
形式美具有延續性、發展性和永恒性。它雖然在審美功能單位中只是一種藝術元素,但由于處在一種特定的藝術——視覺藝術中,再加上它的鮮明性、膨脹性、普遍性與共同性,因此,形式美這一藝術元素便常常在藝術功能單位中不僅僅只起著一的作用,而是產生著二、三、四乃至更多數位的作用。
對民間繪畫的熱情,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即現代社會科學文化氛圍和開放格局造成了“國際大文化”的發展,促進了對共同美的認識。這種認識和再發現又正好與現代藝術的主張合拍,使繪畫更重視自身的特性。如風靡一時的“表現自我”“尋根回歸”等,這不僅是一兩位有識之士的動作,而是整整一代人和一系列的運動,這便強化了對民間繪畫的熱情。這個時期的結束和演進,伴之新文化新時代的到來,民間繪畫的熱潮恐怕會退去,它或許難以與新時代的前衛合拍了。但是民間繪畫始終不會退出歷史舞臺和不甘變成文物的,它也一定會在凝滯中緩進,成為新時代的現代民間繪畫。
對民間繪畫與現代派繪畫的相似之處,一般稱之為無意識的偶合,不承認或不敢承認作畫指導思想上的共同之處。由于這一點,由兩種畫派類產生的謎團更解而不散。《現代藝術學導論》說到:“由于過去重宮廷畫、文人畫,輕民間繪畫,民間藝人的畫論更不見經傳,這里,在羅列民間繪畫的現代因素時,只能盡量引證一些當今有影響的創作者的畫論,從中可以看出西畫類的相似之處確屬明顯的相似的主觀指導下的必然結果。”[1]24
同安農民畫創作者們多以水粉顏料畫在圖畫紙上,語言主要是色塊平涂,再結合點線,并借鑒版畫、水粉、國畫、年畫、漆畫、裝飾畫、剪紙、刺繡、織錦等等中外古今藝術形式,造型樸拙敦厚,構圖大膽自由,色彩單純強烈,色調艷麗豐富,情調歡樂喜慶,具有非常特殊的形式美感與藝術品味。為了讓作品有味道,除了變形外,還十分重視裝飾性,喜歡采用大塊原色對比,也重視偶然效果和作畫時的娛樂性。我們可以看出,民間繪畫的特色也“來自思考,來自意圖,來自作者在宇宙中得到啟發的思想和意圖”[5]。這與現代派繪畫的主要特點——從主觀感受出發,玩弄形式,表現物象時不受時空限制,形象夸張變形,色彩強烈對比,線條質樸簡練,不用明暗法而多用大塊色,追求濃厚的裝飾效果,主張繪畫發揮直覺作用,達到要像原始藝術和兒童畫那樣的天真地步,強調利用作畫過程中的偶發性事故和變幻無常的色彩表現作者和作品直接和意想不到的關系等*參見[美]F·卡普拉《物理學之道》,載灌耕編譯《現代物理學與東方神秘主義》,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28頁。,確屬有同性理論指導下的殊途同歸。
倘若承認這一事實,就會引起一系列的問題,難道藝術的進程真的是畫了一個無謂的圓?這里關鍵在于我們把兩種畫派類的相似之處誤認為是兩線的相交點。因而,我們既應承認同安農民畫與現代派繪畫理論上的相同之處,也應明確兩種畫派類在本質上的根本差異。如果是含含糊糊、羞羞答答,或以回避的方式不作明確解剖,勢必造成更深的費解。從平行性關系來看,民間繪畫是從外向里、傳統延續、就虛揚長的產物;同安農民畫則是由里向外、反叛決裂、刻意追求、標新立異的物態,兩者的平行性只是現在才發生的。代表民間繪畫的發展線,從來就是一條緩慢延伸的直線;代表現代派繪畫的發展線卻是一條動蕩起伏活力流溢的曲線。盡管現階段兩線發生了平行關系,但這種平行時間終究會過去的。直線的目標哪怕是在遙遠的將來也清晰可辨,而曲線的歸宿卻難以預料,它將螺旋式向前發展,探索新的領域,開辟廣闊的天地。
“面對多元化的文化現象和文化思潮,傳統知識理論越來越無法做出切中肯綮的現象解讀。近年流行于理論界的文化研究、日常生活審美化、文化的超越性等新的‘溢出性’理論觀點和研究動向,再次印證了后現代社會的解分化現實。儼然,文化藝術與物質生產的和解成為消費社會時代不可逆轉的價值理念趨向。”[6]所以說,現代民間繪畫具有現代文化的基礎。
第一,作者是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的人,一定會打上現代文化的烙印,從而在其人其畫中或多或少地表現出現代文化的因素。盡管不少創作者是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有的輔導者還對她們采取“保守療法”,把她們“與世隔離”,但明白人都知道,這實質是一種“隔而不離,離而未隔”的做法。而且采取“保守療法”的先生自己并不是一個被隔離了的封閉物,而是精曉世情的拓荒者。
第二,創作者直接受到現代科學文化的教育,直接吸取現代藝術的養料。如前面提到的一些創作者,有的是二三十歲的農村文化青年。在創作者的隊伍中,高中生、大學生不乏其人。他們的作品與前衛繪畫合拍,應該說是有現代文化的基因。有的創作者在作畫時,干脆把畢加索、馬蒂斯和表現主義的作品同民間美術一道貼在墻上,以借鑒和啟動內心的創作欲望。
第三,從民間繪畫的輔導老師看,凡是“無弱兵”的群體,均有強將在后。如同安民間繪畫群體經常聘請周邊大專院校的師生為他們作輔導。這些輔導老師均系高等美術院校的畢業生或專家,對中外美術有較深入的研究,個人創作也有建樹,有的還在國內外舉辦過個展,有的自己便是搞現代繪畫的。盡管有的人“手”上仍然畫傳統文人畫和學院派畫,但其“眼”所表現出來的卻是地地道道的現代觀念。正因為如此,輔導者站在一個較高的位置,因勢利導,將創作者的“勢”強化到這一個人或這一張畫的絕對高度,使作品既是“這一個”,又滲透融合了“那一個”。人們在討論此類問題時,往往只看到民間繪畫和創作者,常常忽視了民間繪畫和創作者背后的輔導者,對費解之難自然又增加了幾分迷惑。
再說,民間繪畫已從民間美術原來的創作目的中解脫出來,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排除了實用性,只追求觀賞性,而且輔導者還有一種功利目的在起作用。這樣,作者和輔導者有機結合起來,創作作品以現代畫廊認可為要,以在奇峰林立的藝壇求生為本,以不被歷史文物代替為戒,終于在燦若星河的當代美術界中,打出現代民間繪畫的旗幟。
“如今,國際文化交流頻繁,中西跨文化交流也進入前所未有的繁榮時期,跨文化交流成功的前提是雙方對彼此文化的了解。”[7]而從以上我們的論述可以知道,民間繪畫的現代性,是一個多種元素的綜合作,不可一概而論。它既有無意識的偶合,也有苦苦追求的結果,應正視實際,探明涇渭。奇怪的是,一提到民間繪畫與現代西方繪畫的關系時,有人不是以畢加索學東方、馬蒂斯學民間而一言以蔽之,便是以衛道士的身份指責這是對民族藝術的毀譽,對國粹的褻瀆。這便使得對這一早就出現的現象,至今還未展開或未較好地展開研究。長此以往,這也不利于民間繪畫自身的發展。其實無論形式上怎樣變化,同安農民畫的內容實質都不能離開農村生活和農民經歷感受,抒發農民生活的真情實感是其真正的主心骨。從長期的發展歷程來看,農民畫的內涵有著堅固的同一性,不斷地為其形式發展輸送營養。
[1]陳池瑜.現代藝術學導論[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5.
[2][蘇]斯大林.馬克思主義和民族問題[M]//斯大林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294.
[3]毛澤東.同音樂工作者的談話[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79.
[4]左漢中.中國民間美術造型[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6:15.
[5][法]羅丹,口述.葛賽爾,著.羅丹論藝術[M].傅雷,編譯.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78:99.
[6]柳改玲.碎片中的整體:試論微電影的生活世界總體化邏輯[J].瓊州學院學報,2015(4):86-91.
[7]朱珺,李旋.文化隱喻視角下中國龍和西方Dragon的比較[J].瓊州學院學報,2015(1):111-117.
(編校:李一鳴)
Study on the Modernity of Folk Painting—Taking Tong’an Farmer Painting as an Example
ZHANG Yi-xiang
(College of Arts, Jimei University, Xiamen Fujian 361021, China)
Folk painting without modernity can not be called modern folk painting. Modern folk painting mustn’t adhere the established law, but dares to show modern consciousness, such as the courage to do something unconventional or unorthodox in composition and arbitrary choice in material selection. Taking the Tong’an farmer painting in the south of Fujian as the example, this paper tries to explore the causes of the common characteristics between modern folk painting and modern painting. Tong’an farmer painting not only fully demonstrates the modernity, but also certainly is the best inheritance of Chinese folk tradition.
folk painting; Tong’an farmer painting; modernity
2016-04-25
2015年福建省教育廳社會科學項目(JAS150325)
張翼翔(1973-),男,福建惠安人,集美大學美術學院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藝術文化和美術創作研究。
J218.9
A
1008-6722(2016)03-0114-04
10.13307/j.issn.1008-6722.2016.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