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檄,張佐邦
(1.紅河學院國際合作與交流處,云南蒙自 661199;2.云南大學人文學院,昆明 650091)
魯迅與川端康成的孤獨意識對其小說漂泊題材的影響
李 檄1,張佐邦2
(1.紅河學院國際合作與交流處,云南蒙自 661199;2.云南大學人文學院,昆明 650091)
文章運用文藝心理學的理論和方法,以魯迅和川端康成成長過程中類似的經歷遭遇為著眼點,特別是缺失性體驗所帶來的心理創傷,對二人個性心理中孤獨意識對其小說漂泊題材的影響加以比較。孤獨意識對他們小說悲涼的底色形成了規約,他們卻始終關注著生命的存在狀態,肩負著文化救贖的歷史使命,為人類苦苦尋求著精神家園。
魯迅;川端康成;孤獨意識;漂泊題材
魯迅是中國文壇的一顆巨星,是百年中國文學史的奠基性與標志性人物。川端康成則是日本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由于受不同社會背景、民族傳統、思維方式的影響,魯迅與川端康成的作品表現出明顯的差異性。然而,以文藝心理學為切入點,卻發現二人有著類似的成長經歷,童年時代的不幸遭遇,青年時代的落寞孤寂,造成了他們共同的憂郁、敏感的性格。而這一個性心理必將融會進他們的文學創作中。筆者嘗試利用文藝心理學的理論和方法,就二人的孤獨意識對其小說漂泊題材創作的影響進行探索,尋找出二人內在的精神遇合。
孤獨是魯迅和川端康成個性心理共同的顯著特點,孤獨作為一種個性氣質和生命意識伴隨了他們的一生。從魯迅遺留下來的照片中,很難找到一張帶有笑臉的,他的作品更是充滿了類似于“寂寞”“孤獨”的字眼;川端康成則更為直白地表達過“這種孤兒根性就在我的心里,‘孤獨’則也許是我全部的作品,我一生的深層中所貫穿始終的主題”。
綜觀魯迅和川端康成的一生,不難發現,童年經驗尤其是童年時代深刻的缺失性體驗,造就了他們的內向抑郁氣質,而這正是魯迅和川端康成孤獨意識的根源。所謂童年經驗,“是指一個人在童年(包括從幼年到少年)的生活中所獲得的心理體驗的總和,包括兒童時的各種感受、印象、記憶、情感、知識、意志等”。童年雖然短暫,但“這一時期的心理感受和體驗,作為個體初識生活的最新感知經驗,所喚起的思想和情感反應格外強烈,其張力、強度和指向性所形成的心理傾向使作為心理結構的‘初期圖式’逐漸穩定”,為心理的建構乃至人格的形成提供一種潛在的規范。而該時期的缺失性體驗,即“對各種物質的、精神的、生理的、心理的等各類缺失的體驗”,更會造成強烈、持久、難于擺脫的影響,有可能改變個體的情感反映,偏重乃至夸大對人生陰暗面的感受體驗,進而形成孤獨的眼看待世界。
就在魯迅剛跨進13歲那年,先是在京城當內閣中書的祖父周介孚犯“科場案”被關進杭州監獄;第二年父親周伯宜突然吐血,在魯迅15歲那年撒手歸天。與之一起降臨的,是周家的急劇貧困。原本的殷實人家,弄到不斷地去跨當鋪的高門檻的地步,而周圍的人也一下子全變了臉。就在人們冷漠的包圍之中,幼年魯迅的內心世界,正發生著根本性的變化。“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么,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孤獨抑郁、執拗猜疑正從他內心升起。
相比魯迅,川端康成則更早體會到了人生的孤獨。兩歲時失去父親,一年后母親病故。他自幼跟祖父母生活在一起,在祖父母的嚴密看護下,幾乎整天待在自家陰暗潮濕的屋子里,逐漸養成離群所居,落落寡合的個性。7歲時祖母去世,10歲時寄居在姨父家,終生只見過兩面的姐姐也去世了。15歲時,祖父也撒手而去。川端康成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在那篇《十六歲的日記》中,他悲嘆:“我自己太不幸,天地將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了”。
然而,這孤獨又何嘗不是他們的一種主動的生命選擇?因為只有在孤獨中,才能更冷靜而深刻地進行自我內心觀照,保持獨立的自我意識,求得精神的超越。正因為此,作為獨醒者、先覺者的魯迅清醒意識到與社會、民眾之間的深刻鴻溝注定無法填壑,必然只能一個人承受心靈的孤獨,被棄的痛楚,“等到偉人成為化石時,人們才會推崇他。而在他活著的時候,對付他的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迫害他”。川端康成同樣選擇了孤獨。他喜好孤獨、安謐、寂然獨處,甚至陶醉于異域的浪跡無定的生活。只有如此,方能達到心靈的自由境界。
盡管魯迅是一種入世的生命觀,川端康成是一種超世的生命觀,然而在這不同的背后,我們看到的是兩顆同樣孤傲而獨立的靈魂,拒絕現實人生的束縛,在苦難的人世永遠致力于內在精神世界的平衡和完整。
魯迅和川端康成在各自的作品中都對兩國人民的生存狀態進行了深度關注。在孤寂死沉的時代與動蕩混亂的時局,作為孤獨的個體,倍感漂泊零落之感。而其中的一些人是以精神流浪的形式漂泊著,他們苦苦尋覓著精神的棲息地,同時,卻也因為缺乏堅強的精神支柱而在漂泊之旅中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
在魯迅筆下,這一部分人就是魏連殳、呂緯甫、方玄綽,并且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特征——新的知識分子。魯迅借其漂泊的歷程表達了對于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先覺者的命運和走向的思考。呂緯甫本是一個充滿革命熱情的青年,然而,在頑固的封建勢力面前,在無路可走的境遇中,呂緯甫消蝕了先前執著的靈魂,變得渾渾噩噩、頹唐消沉。對于自己所走的路和現狀,呂緯甫是有著深切的認識的,懷著無奈的隱痛和自責,“我在少年時,看見蜂子或蠅子停在一個地方,給什么來一嚇,即刻飛去了,但是飛了一個小圈子,便又回來停在原地點,便以為這實在很可笑,也可憐。可不料現在我自己也飛回來了,不過繞了一點小圈子”。漂泊的終點只不過是回歸原點,這更加深了呂緯甫心靈的痛楚。方玄綽是首善學校的一名教員,先前“看見老輩威壓青年”、“看見士兵打車夫”,總要憤憤的,之后卻變了,見到此類現象“再沒有什么不平了”,因為無論學生或官僚,車夫或兵士,老輩或青年,一旦地位發生了變化,便會跟以前的對手“差不多”,那么抗爭又有何用?于是,“差不多”之說成了方玄綽的口頭禪和處世哲學,也成了他面對社會的不平等和丑惡時的精神麻醉劑。漂泊的結果是思想的倒退。魏連殳更是這一類舊勢力壓迫下無法擺脫自身精神危機的新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他有理想,留過洋,不愿與形形色色的封建習俗同流合污。然而,在舊傳統的威壓下,他成了徹徹底底的孤獨者。他對整個世界都感到絕望,最后自暴自棄,以自身的毀滅來向社會復仇。漂泊的結局是沉淪與死亡。
其實,這些漂泊者的形象都是魯迅以自己的靈魂為原型塑造出來的,特別是魏連殳,魯迅就曾說過“那是寫我自己的”。魯迅被視為“異類”,魏連殳則被看作“新黨”;魯迅相信青年勝于老年,在青年身上傾注了愛意和心血,得到的卻是強烈的攻訐和精神的摧殘,魏連殳先前滿懷希望地認為“孩子總是好的”,“中國的可以希望,只在這一點”,失業后,孩子們卻視他為陌路人……當然,魏連殳的選擇并不是魯迅的選擇。在漂泊的途中,魯迅始終沒有放棄過“絕望的抗戰”。
無論是魏連殳等消極的報復與抗爭,還是魯迅所顯示出的倔強不屈的靈魂,就漂泊這一行為本身來說,他們都是因為某種信念而主動離棄了原先的“家”,走向遠行的。漂泊是他們自覺的選擇,是對黑暗、虛偽的社會的一種控訴。這正體現了新知識分子無法被真正降伏的傲骨和主體性。
川端康成同樣在作品中表達了對于知識分子生存狀態的思考,他筆下漂泊的主角依然是知識分子。《雪國》中,島村的職業并不很清晰,但“因為他不時寫些介紹西方舞蹈的文章,也勉強算是個文人墨客”。島村自幼生長在東京鬧市區,對歌舞伎和傳統舞蹈和舞劇頗為熱衷。但后來,他對熟悉的日本舞蹈根本不再理會,而突然喜歡起從沒親眼看過的西方舞蹈,憑借收集的“西方舞蹈的書籍和圖片”和“海報和節目單之類的東西”,空想出舞蹈的幻影,“仿佛憧憬那不曾見過的愛情一樣”。島村是生活在象牙塔中的純藝術家的典型代表,他們追求絕對、純粹的美的理想與現實格格不入,尤其是在戰火紛紜的年代,更是深感無力。而這又促使他們埋頭于這類懸浮于現實之外的研究來躲避現實的激流。因此島村漂泊到雪國,其實質完全是現代知識分子在社會的無奈與孤獨中的一種人生選擇,希圖通過漂泊到與日常現實隔絕的地方,來尋求心靈的拯救,“島村是逃避現代社會和為自我分裂而煩惱的男子,來雪國是為了尋求同失去了的宇宙的融合”。而雪國正是這樣一個純白的世界,是島村精神寄托的“烏托邦”。當島村在離開雪國,踏上返回東京的歸程時,內心充滿了將回歸現實,再次失去自我的迷離與恍惚。島村內心深處的虛無與孤獨始終無法徹底排遣,但漂泊讓他獲得了短暫的精神救贖,尤其是作品最后,葉子安詳美麗的墜落讓他對生死得到了開悟。
《伊豆的舞女》的主人公“我”的身份同樣是知識分子:高等學校的學生。孤兒出身的“我”獨自到伊豆旅行,在天城嶺和舞女一行相遇,之后結伴去了湯野、下田。在五天的時間里,“我”和舞女萌發了似是而非的“戀情”,純凈、淡然。小說帶有強烈的自敘色彩,是川端康成以自己的伊豆之旅為素材寫下的作品。高中一年級時,川端康成沒有通知任何人,便悄然背起行囊,離開宿舍。川端康成卻在這次孤獨的漂泊中尋到了心靈的滿足和陶醉,第一次感到擺脫了孤兒出身的陰影,“我這個二十歲的人,一再嚴肅地反省到自已由于孤兒的根性養成的怪脾氣,我正因為受不了那種令人窒息的憂郁感,這才走上到伊豆的旅程。因此,聽見有人從社會的一般意義說我是個好人,真是說不出地感謝”。盡管在與舞女的“戀情”沒有任何結果的時候,“我”就返回了東京,但舞女純潔的愛卻讓我的精神創傷得到了彌合,夸“我”是個“好人”,令“我”孤獨暗淡的人生充滿了溫暖與關愛。“我”頓悟了“所有一切都融和為一”, 遂與世事消除了隔膜,不再孤獨地寄情于山水風光,開始同周圍融洽相處。關于這一漂泊歷程帶來的精神安慰,川端康成日后回憶起來,心情還是很不平靜:“伊豆的農村風光寬松了我的心,而且見到了舞女。……‘是個好人’——這句由舞女說出,由她的嫂子加以肯定的話,吧嗒一下落入我的心田,清爽極了。……舞女所說的‘好人’給我帶來的滿足和我對說‘好人’的舞女的感情,都使我流出了歡喜的熱淚”。
魯迅和川端康成在他們的人生中都經歷了巨大的苦痛。盡管藝術個性、寫作風格各呈異彩,但在對個體生命的生存處境和存在意義的嚴肅思考上,魯迅和川端康成卻是殊途同歸因此,對于生命,他們有著相同的體悟:孤獨是生命中揮之不去的情結,死亡是司空見慣的生命現象。但深重的憂患意識讓他們始終懷著悲天憫人的情懷,去傳承文化救贖的歷史使命,努力在漂泊的人生之旅中尋求人類的精神家園。也正是在這靈魂的痛苦和精神的挫折之中,他們完成了偉大人格的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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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自正發]
Influence of Lu Xun and Kawabataon’s Lonely Consciousness on the Adrift Theme in Their Novels
LI Xi1,ZHANG Zuo-bang2
(1.Office of International Programs &Services,Honghe University,Mengzi 661199,China;2.College of Humanities,Yunnan University,Kunming 650091,China)
This paper compares influence of Lu Xun and Kawabataon’s lonely consciousness on the adrift theme in their novels,using the theory and method of literary-psychology,focusing on the similar growing experience of Lu Xun and Kawabata,especially the psychological trauma brought by lacking experience.Lonely consciousness formed dismal background of their novels,but they always paid close attention to the existence of life state,shouldered the historical mission of cultural salvation,and struggled to find a spiritual home for mankind.
Lu Xun;Kawabataon;lonely consciousness;adrift theme
I247
A
1008-9128(2016)06-0046-03
10.13963/j.cnki.hhuxb.2016.06.014
2016-10-19
李檄(1982-),女,云南建水人,助教,碩士,研究方向:對外漢語,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