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海波
(湖北工程學院 政治與法律學院,湖北 孝感 432000)
城鎮化背景下農村老年人養老需求的層次差異
——以湖北、江蘇的實證調查為例
賀海波
(湖北工程學院 政治與法律學院,湖北 孝感 432000)
摘要:城鎮化中的人性需求決定了農村低齡老人與高齡老人的養老需求層次性差異。低齡老人因仍具有勞動能力,子女進城后,他們可以自己滿足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和感情需求,也可以從繼續生產、撫養孫輩等勞動中滿足尊重需求與自我實現需求。高齡老人沒有勞動能力,不能創造價值,尊重需求與自我實現需求不再重要,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和感情需求等低級需求成為其優勢需求。子女進城后因空間上的疏離與物質上的貧乏而無法在家庭內部實現對高齡老人的反饋式養老。因此,高齡老人的低級需求無法得到滿足的問題成為當下城鎮化進程中農村社會養老的最為重要最需要解決的問題。只有政府、市場、社會與家庭等多主體聯動,才能有效解決這一問題。
關鍵詞:城鎮化;人性需求;低齡老人;高齡老人;農村養老問題
一、問題意識
自20世紀70年代末的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當下我國正在加速從農業國轉變為工業國,從傳統國家轉變為現代國家。1978年我國的城鎮化率為17.92%*數據來自博思網:“我國目前城鎮化率為53.73%,2020年將達60%”。,2015年的城鎮化率已達到56%*數據來自中國經濟網:“2015年中國城鎮化率達到56.10%”。,到2020年中國城鎮化率將超過60%*數據來自新華網:“到2020年 中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將達到60%”。。城鎮化的大力推進,一方面表明國家現代性轉型之迅疾,另一方面也表明農村人口正在大量而迅速地從鄉村轉移到城鎮。但問題是進入城鎮生活的絕大多數都是農村中的青壯年,他們能夠在城鎮安家,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卻無法將自己的父母接進城鎮一起享受現代生活。這些不得不留守鄉村的老年人是一個龐大的群體。據全國老齡委辦公室公布的數據推算,2013年有超過1.2億的老年人生活在農村,到2025年將有1.8億老年人生活在農村[1],這些老人大都將與居住在城鎮的子女分居,留守在生活了一輩子的鄉土社會,他們的養老問題是一個無法忽視的社會問題。
老年人可以從年代、生理、心理和社會四個角度來界定。世界衛生組織認為60歲至74歲為年輕老人,75歲以上為老年老人,90歲以上為長壽老人;西方一些發達國家將65歲作為進入老年的分界點。自2013年7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第二條規定:“本法所稱老年人是指六十周歲以上的公民。”國家讓農村年滿60歲的老人普遍享受新農保待遇,每月享受基礎養老金。因此,從國家政策和法律來看,我國現階段以60歲以上為劃分老年人的通用標準。再具體細分一下,60至69歲的稱低齡老人,70至79歲的稱中齡老人,80歲以上的為高齡老人。也有將老人分為兩種類型,60至74歲為低齡老人,75歲以上為高齡老人。本論文在涉及老年人分類時,采用后一種劃分方法。
老年人的養老需求也屬于人的需求。馬斯洛認為,人的需求可分為五種:生理、安全、歸屬與愛、自尊、自我實現,前兩種屬于物質需求,后三種屬于精神需求[2]。當前國家從法律上規定家庭養老中子女要承擔贍養父輩的責任,要為老人提供經濟支持、日常照料和精神慰藉等三個層面的養老服務。我國法律規定三種層面的養老服務是針對老年人的需求來界定的,與馬斯洛的人的需求理論具有相同的意義,只是日常照料既有安全需求成分又有歸屬與愛的成分。針對農村老年人的養老需求和當前農村的發展程度,家庭養老仍是我國大部分農村地區最主要和最普遍的方式。家庭養老的主要內容是由子女為年老的父母提供經濟支持、日常照料和精神慰藉[3]。此外,在一些經濟條件比較好的農村地區出現了社會養老服務。社會養老服務是指專門針對家庭養老功能弱化,空巢老人和高齡老人需要社會承擔服務,由政府、社會組織、社區、企業和志愿者等為老年人提供的各種服務。從經濟上來說,社會養老還指由國家、集體和個人共同承擔的積累式養老保險。2015年,農村60歲以上的老人每人每月可以領取70元的養老金。雖然說社會養老是未來的發展方向,但是在目前看來其象征性意義大于實際意義。家庭養老和社會養老是互補關系,它們共同保障老年人的生存生活質量,但在今后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家庭養老仍然是農村的主要養老方式。
對于城鎮化進程中的農村養老問題,有學者認為,當前農村出現了“功利養老主義”,子女希望有償養老,愿意贍養尚存資源或能力的老人,而沒有資源和能力的父母在現實中一再妥協與忍讓[4]。這是經濟理性對農村養老文化的侵蝕造成的社會后果。在城鎮化過程中,增加收入的打工經濟直接促進農村家庭養老保障功能增強,城鄉收入均等化間接促進農村正式建立養老保障制度,因此城鎮化可能是解決我國農村養老問題的關鍵[5]。正因如此,在全面考慮我國現階段經濟社會發展情況,并參考世界其他國家農村養老保障制度的基礎上,可以將普惠制養老金制度作為我國現階段農村養老保障制度的新嘗試[6]。但問題是作為農村社會養老保險的參與主體,農民對養老保險并不能全盤接受,家庭財富、受教育程度、保險預期等都會影響農民的參保意愿及繳費承受能力[7]。這就可能使普惠制養老金制度并不能普惠到每一位農民。面對社會養老保險尚難以單獨滿足農村居民的養老需求的實際情況,有學者認為解決這一問題的理性選擇應當是家庭養老、土地保障與社會養老相結合[8]。
這些從養老的社會基礎、制度設計、模式轉型等視角所作的研究,大多從農村養老的物質支持方面出發,并且大多指向全體農村60歲以上的老年人。現有研究忽視了當前城鎮化背景下農村老年人養老需求的層次性差異。農村老年人泛指60歲以上的人,這些人面對的是一些帶有共性的問題:城鎮化進程中子女外出務工,有的定居城鎮,因種種原因大多數老人仍居住在農村,空巢和留守成為普遍狀況。這些老人自身條件也有很大的差異:一些老人仍有勞動能力,生活能夠自理,而另一些老人沒有勞動能力,且生活無法自理。這兩類農村老人對于養老需求存有差異。在當前無法實行普惠制養老金制度和社會養老服務的情況下,這種差異應該成為研究農村老年人問題和制定相關養老政策的依據。本文以湖北、江蘇的調查為依據來分析農村養老需求的差異,探討當前農村養老急需解決的問題。
二、案例解析:農村養老問題的共性與現狀
當下有個擁躉較多的看法就是,東部沿海省份發展比較快的農村不存在養老問題,問題只在于中西部發展較慢的省份。近幾年來,筆者一直堅持在不同省份的鄉村做田野調查,在調查中接觸到大量的農村養老問題,這些經驗使筆者認為,上述觀點實際上只是一種并不可靠的宏觀想象,是一種將東部沿海經濟條件比較好的鄉村與中西部經濟條件一般的鄉村作了不具可比性的比較。事實上,養老問題不僅存在于中西部,也存在于東部沿海省份的一般鄉村,并且這些養老問題在某種程度上具有共性。而這種共性正是急需要研究的城鎮化進程中廣大普通農村的養老問題的要義所在。先來觀察江蘇與湖北的三個與養老相關的案例。
案例1:江蘇南京某村。某夫婦,均已年過八旬,育有一兒六女。兒子在鎮上居住,近年來生病花了許多錢,不能再供養老父老母,只有孫子過年過節買點東西來,六個女兒都長年在外,且經濟條件差,無法提供經濟支持,在姐妹間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每年春節一人給一百元作為孝敬錢。現在該老夫婦生活來源主要有兩項:一項是國家給80歲以上老人一個月100元的生活補助,兩位老人一年有2400元;一項是該村在農地增減掛鉤中獲得土地開發的機會,全村集中居住,土地外包,大爺家共外包8畝地,一年按每畝450斤粳稻出包,一年大約有5000元的租金,但這個租金大部分用來給兒子看病。大爺說:“一天有三餐飯吃就行了,只用錢不進錢了,現在最擔心的是不知哪天死在床上,沒有人知道。”(資料來源于筆者2012年10月在江蘇南京某村的調查)
案例2:湖北宜昌某村。該村五組是一個海拔1000多米的高山散居自然村落,當前居住在這里的共有40人左右,其中只有4個年輕人,他們當中3人是因為孩子在家上學需要照料,1人是因為父母年老生活不能自理需要留在家照料。村民們說,年輕人大量外出,現在殺個豬都搞不定了。在家照料孩子上學的年輕人張某某望著那片青山說,大多數年輕人都不可能再回來了,這里再過十年二十年就會成為無人區。現在最緊急的事還是老人們的養老問題,現在很多七八十歲的老人都還在自食其力自我照料,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們越來越難以走到山下集鎮去購買必要的生活用品,看病就醫也相當困難。(資料來源于筆者2013年4月在湖北宜昌某村的調查)
案例3:湖北荊門某村。該村是緊挨著市區的城郊村。低齡老人與子女常是兩不管——老人在家種地、帶孩子,并支付所有的人情開支,兒子媳婦在外打工,自掙自花,不需要給老人經濟補貼,倒是老人完全承擔起養孫子的責任及開銷。一位剛過六旬的婦女在路邊抱著孫子說,前兩年兒子媳婦在家沒有外出打工,兩代人一起種幾畝責任田,常常吵架,今年兒子媳婦到城里打工去了,他們自己掙錢自己花,我們在家種地,為他們帶孩子,經濟上兩不找,日子過得很太平。當問及兩位老人種那么多地,需不需要兒子媳婦在家幫忙時,她說,是有一點辛苦,但他們都在家沒收入,沒收入怎么行呢,別人都有自己沒有,是不行的,我們在家累一點不要緊,只要他們在外掙得到錢,也算盡孝了。(資料來源于筆者2011年7月在湖北荊門某村的調查。)
以上三個案例表明,城鎮化進程中的東部沿海省份和中西部省份的鄉村在人員流動方面具有很大的同質性——老年人留守鄉村,大多數年輕人外出打工,并且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愿再返回鄉村,他們都希望能夠在城鎮買上一套房,過上城里人的生活,這是他們的夢想。正是因為人員流動的同質性,使農村養老也存在同質性的問題:低齡老人與高齡老人對于養老需求的不同和由此造成的具有階段性意義的養老重點問題。實際上以低齡和高齡來區分兩類老人并進而分析其養老問題的不同,是有欠周延的,這里真正想要區分的是,有勞動能力、生活能夠自理的老人與沒有勞動能力、生活無法自理的老人。有勞動能力的老人多是低齡老人,當然也有少數低齡老人喪失了勞動能力、生活不能自理,這類老人的問題實際上與高齡老人相同;同時有少數高齡老人仍有勞動能力、生活能夠自理,把他們歸為低齡老人。也就是說低齡老人與高齡老人的區分只是形式的區分,實質上,低齡老人代表有勞動能力且生活能夠自理的老人,高齡老人代表喪失了勞動能力且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
上述案例中,對于低齡老人來說,還沒有發現有哪位的子女在家日常照料他們的,相反,他們大都是辛苦勞作,既種責任田又帶孫子。這主要是因為他們剛剛步入老年期,身體還算硬朗,體力雖然有所下降,但是隨著現代農業的發展和機械化的推廣,農田勞作強度已經大為減輕,兩位老人仍然可以耕種十畝左右甚至更多的農田,并且還可以帶孫子。如果兒子媳婦不外出打工,兩代人種十畝左右的農田就顯得有些浪費勞力了。并且對于有限的收入,兩代人在分配時會有很大的矛盾,一般來說,年輕人會拿大頭,只留下少量的給老人。這樣一來,老人的經濟收入直線下降,會使老人的身份地位從家庭的主人直線降低為家庭的從屬。更為關鍵的是他們覺得還有勞動能力,還能夠自食其力,現在將自己置于無能的地位,他們心理上很難接受。這樣他們就特別希望年輕的兒子媳婦外出打工。子女外出打工,家里的責任田自然要歸兩位老人來種,種地的收入也自然會落在付出了勞動的兩位老人手中,這些收入可以用來填補給子女置辦婚事的虧空,可以存著以備不時之需,即使形成了上交給子女的習慣,也可以增加在失去勞動能力后子女不得不贍養自己的交換籌碼。這樣兩代人可以實現經濟獨立核算,能夠在兩代人之間實現一定意義上的代際平等。另一方面,子女外出打工的收入肯定高于在家務農的收入,他們每年年底懷揣幾萬上十萬塊錢歸來時特別有成就感,看見孩子由父母帶著,家里的收入也沒少,自然很感謝父母。而更有意義的是,子女從外面打工帶回來的錢是很重要的面子工程,這對于老人而言是家庭興旺發達的象征,也是家庭在村子里有面子有地位的象征。如果不是生大病,他們就不需要子女的日常照料。
對于高齡老人來說,案例中南京某村的那位大爺和宜昌某村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均需要子女回到身邊照料。這些高齡老人已經步入了人生的最后階段,體力越來越不支,不能再在田野里勞作。這個時候,他們擔憂的事情越來越少了,主要是考慮自己在活著的年頭里,如何購買生活必需品,生病了如何才能就醫治療。他們已經越來越沒有力氣到集市上去,他們希望把這個任務交給子女。宜昌某村不能自理的老人,孩子被迫放棄外出打工,留在家里照料老人;南京某村的那位大爺,夫婦年已八旬,他們急需子女能夠在身邊,但是唯一的兒子住在鎮上且重病纏身,自顧不暇,而六個女兒家均窮困并都在外謀生,因此兩位老人生活質量很低,很少能夠吃得上肉,一方面是經濟上的窘迫,兩位老人一個月的生活費用,包括煤氣、水、電、米、菜、油等共計302.1元,一方面是老人無法到集市上去購物而又沒有后代照料。雖然南京某村的那位大爺無人照料是個特殊情況,但對于所有高齡老人來說,如果他們的子女仍然能夠在外打工或者已經進入城鎮定居,他們的日常照料就存在問題:一方面是分住兩地,老年人的需求不能被及時發現與解決,一方面是進入城鎮后,子女可能仍需要不斷的工作才能在城里生活下去。也就是說,高齡老人確實需要日常照料,特別是有尊嚴的照料;只有滿足這種需要,他們才會真正享受“老有所養”的幸福。
綜上所述,低齡老人與高齡老人的養老需求存在巨大差異性,低齡老人需要繼續勞動,需要為自己積蓄一筆養老錢,需要子女外出打工掙回一份體面與尊嚴;而高齡老人則需要得到日常照料,以真正實現“老有所養”。這些需求的差異是與城鎮化語境中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鎮流動和年輕一代農民渴望過上現代城市生活相關的,是與城鎮化進程中人性需求變化相關的,這正是農村養老出現不同需求層次的主客觀因素。
三、城鎮化與人性需求:決定農村老年人需求層次的重要因素
在當前的經濟社會條件下,要想真正理解農村社會的養老問題就應該將城鎮化與人性需求結合起來分析。只有如此,才能夠真正抓住農村養老問題的本質,才不至于出現對于農村社會養老重點與緊迫問題的誤判,不至于使相關農村社會養老問題的解決措施不能真正解決關鍵性問題而流于空轉與無效。
1.城鎮化是決定老年人需求層次的客觀因素。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逐步把符合條件的農業轉移人口轉為城鎮居民”,“把進城落戶農民完全納入城鎮住房和社會保障體系,在農村參加的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規范地接入城鎮社會保險體系”。這意味著在今后一段時期內,越來越多的符合落戶條件的農村人會變為城里人。這些符合條件的農村人一般是農村的青壯年勞動力,大量年老力衰的農村老人則仍然滯留在農村,使得農村人口老齡化加劇[9]。應該說,國家提出城鎮化的戰略是符合從農業國向工業國和從傳統國家向現代國家轉型的一般規律的,但城鎮化使農村老年人的需求發生變化。
首先,城鎮化為低齡老人提供了繼續勞動的生產資料和社會空間。城鎮化主要是人的城鎮化,人的城鎮化又主要是青壯年農民的城鎮化。因為只有青壯年農民才有追求現代城市生活的熱情與能力,他們可以遠離家鄉到城市去找一份工作,雖然這些工作可能不是那么高端與輕松,但是與務農相比卻要輕松得多,工資也要高得多,并且在辛苦打拼若干年后還有希望在城里買一套商品房,可以融入現代城市生活之中。年輕人進入城市打工后,家里的責任田就完全留給老人,如果老人仍有勞動能力,他們就很愿意繼續勞動,即使帶著孫子,也會繼續勞動。因為在子女結婚后的勞動就完全是為自己積攢養老錢的勞動。正因如此,宜昌某村的一對年過七旬的老夫婦仍然在海拔千米以上種著八九畝地,養著四頭豬和一群雞,滿堂的兒女都在城鎮上工作和生活,只是在過年時才回來住上幾天,平時只是偶爾打電話問問情況。問老人對勞動有何看法,老人說,肯定還是有點累,但是只要身體還能吃得消,就得繼續勞動下去,這說明自己還是一個有用的人,還能為社會也為自己創造財富,同時也為子女們節省下一筆養老錢,一舉三得的事誰不愿意做呢。看來老人對于自己的勞動具有很高的評價,只要還有勞動能力,他們就愿意繼續創造財富。
總之,在城鎮化進程中,大量青壯年轉移到城市,就為有勞動能力和意愿的老人提供了繼續勞動的社會空間。同時年輕人離開鄉村后,將不能帶走的責任田也一同留下,使老人們能夠繼續掌握和使用最簡單的勞動資料。這些正是低齡老人所需要的“養老空間”。
其次,城鎮化使高齡老人的照料需求在家庭內部難以實現。如果說城鎮化使低齡老人能繼續掌握和使用生產資料,為自己積累一筆養老金,整個過程仍然是一件非常愉悅的事情,那么對高齡老人來說,他們在失去勞動和自理能力后,不能繼續在田野勞作,急需有人照料,當子女在城鎮工作無暇顧及老人的照料需求時,就會陷入一種無奈的痛苦之中。這主要是因為進城的子女仍要在城鎮里打拼,才能夠生存下去。進入城鎮的農民由于自身知識技能的限制,只能從事建筑、環衛等工作,這些工作對于身體條件要求比較嚴苛,有些工作只聘用四十歲以下的年輕人。如果從二十歲算起,農民工的黃金求職時間也只有二十年,如果在這二十年內認真工作就可以在城鎮上買一套商品房,手中也可能會小有積蓄,但生活并不寬裕:孩子要上學,而自己卻難以再找到一份收入較高的工作,這時候要么在居住的城鎮找工資更低一些的工作,要么將以前掙的錢進行投資,而投資對于農民工來說,機會并不多,風險又特別大。無論哪種選擇都將耗掉他們的大部分時間,此時他們想照料遠在農村的老人也真是分身乏術,而將老人接進城的想法也不現實,因為房屋不寬敞,生活不寬裕,時間不充裕。老人無法進城,子女又無法抽出更多的時間回老家去照料,這樣一來,日常照料就成為無法自理老人的最為重要的需求了。現在農村有些地方的治安越來越差,傷害獨居老年人案件時有發生;在調研中,有很多老人反映,晚上經常有人來撬門窗偷東西,老人不敢聲張,怕被壞人打死了。看來,為高齡老人提供日常照料已經成為非常緊迫與重要的事情。
2.人性需求是決定老年人需求層次的主觀因素。美國社會心理學家馬斯洛認為,每個人的心理都潛藏著五種不同層次的需求:一是生理需求,即維持自身生存的最基本需求,包括吃、穿、住等方面的需求;二是安全需求,即保障自身人身和財產的安全、擺脫疾病的威脅等方面的需求;三是歸屬與愛的需求;四是尊重需求,即每個人都希望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渴望個人的能力和成就得到社會的認可;五是自我實現需求,即實現個人理想、抱負,充分發揮個人能力,實現與自己的能力相稱的目標的需求,這是最高層次的需求。馬斯洛將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和感情需求歸為低級需求,將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歸為高級需求[10]。就各需求之間的關系而言,馬斯洛將占主導、支配地位的需要稱為優勢需要,并認為人的行為主要受這種需要的支配[11]。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系列中的需要從下到上依次變化,隨著低一層的需要逐漸得到滿足,它對人的行為的影響力就會逐漸降低,而高一層次的需要的影響力就會逐漸增加,直至取代低一層次需要的支配地位,成為優勢需要[12]。用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來分析農村養老問題就會發現,在低齡老人與高齡老人之間存在不同的需求層次。
首先,低齡老人仍有滿足高級需求的愿望。低齡老人還擁有一定的勞動能力,所以只要他們還掌握著生產資料,還能在田地里勞作,他們就能夠創造財富,這些財富可以滿足他們自己的吃飯穿衣看病等日常開銷,也就是說,他們可以解決生理需求與安全需求。一旦子女外出務工,他們一邊種著責任田,一邊帶孫子。只要孫子在身邊,子女就會隔三差五打電話回來,在關心孫輩的同時也給父母一些問候,同時孫輩也會給他們帶來一些歡樂,即使與子女存在著一定的矛盾,但家庭仍然是圓滿的,老人的感情需求可以得到滿足。當這些低級需求滿足不存在問題時,高級需求自然就成為老年人的優勢需求。一般來說,低齡老人的尊重需求與自我實現需求的滿足可能通過兩條途徑來實現。一條途徑是低齡老人仍然在田間勞動,他們生產了糧食、棉花和小麥等,然后在市場上賣,這表明他們仍然在創造價值,并且與四五十歲在家務農的壯年勞動力的收入相差不大,他們就會認為實現了與自己能力相稱的目標,就會有一種自我實現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另一條途徑是在代際互動中實現的,留守老人身邊大都有留守兒童,孫輩的存在就表明了家庭的興旺與香火的延續,而農村老人將其視為極為重要的人生意義;其次,子女外出打工,收入遠遠高于在家務農的收入,如果他們在年終帶回一大筆的現金,全家就會在村莊里特別有面子。正是在撫養孫輩完成人生意義和支持子女外出務工使全家經濟收入不斷增長中,老人獲得了來自于熟人社會的尊重,并獲得自我價值的實現感。
其次,高齡老人的優勢需求降為低級需求。高齡老人完全喪失了勞動能力,有時候還會患上這樣那樣的疾病,無法再到田間勞作,也不能再創造價值,正如南京某村那位大爺所說:“只用錢,不進錢了。”在調研中,經常聽到高齡老人說自己成了一個沒有用的人了。農村高齡老人的這種自我評價實際上表明他們深知已經無法靠個人的能力和成就來獲得社會的尊重了,也更不可能達到自我實現的需求了。也就是說,在現有的物質條件下,高級需求不再成為他們的優勢需求,他們只希望能夠滿足低級需求。但就是低級需求的滿足也存在著嚴重的問題,這些問題首先表現在高齡老人生活無法自理。農村有分散居與聚居兩種居住方式,而無論哪一種居住方式,居住地均離集市有一定的距離。高齡老人越來越沒有力氣親自到集市上去購買生活必需品,老人的生存受到威脅,這樣,老年人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就自然成了優勢需求。其次表現在高齡老人生活無人照料。高齡老人的子女大多都在城鎮化進程中移居城鎮,他們在城鎮上的生活開銷絕不會小于鄉村,而且他們沒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以往打拼的一點積蓄大多用于購買商品房,現在又面臨子女升學或結婚的壓力,每天仍然要為生計和下一代操勞,并且他們大多沒有什么技能,只能從事簡單勞動,因此,他們的工作常常是工時長工資低。正是這些壓力,使他們大多數沒有時間也沒有寬裕的經濟收入來贍養自己的父母。總之,老人無法自理,家庭養老出現了嚴重問題,而社會養老還沒有發展到照料農村高齡老人日常生活的程度,因此農村高齡老人的低級需求成為現階段農村養老中的特別重要的問題。
四、結論與討論
在城鎮化進程中,無論是東部沿海發達省份還是中西部發展中省份均出現大量農村青壯年農民進城打工的現象,當他們在城市定居下來時卻因物質方面的窘迫而無法將父母接進城市一起享受現代城市生活。這樣的經濟社會條件決定了農村低齡老人與高齡老人的養老需求的層次性差異,也決定了當前農村社會養老問題的層次性。低齡老人因為仍具有勞動能力,可以自己滿足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和感情需求,所以他們希望子女進城務工。這樣他們從繼續勞動、撫養孫輩和子女進城務工賺得大筆貨幣中滿足了尊重需求與自我實現需求。高齡老人不能勞動,也不能創造任何價值,尊重需求與自我實現需求等高級需求不再成為他們的優勢需要,他們希望能夠滿足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和感情需求,但是子女進城后因空間上的疏離與物質上的貧乏而無法在家庭內實現有效的日常照料,這樣就使得高齡老人的養老問題成為農村養老中最為關鍵和重要的問題。至此,我們至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結論:1)城鎮化進程中的人性需求和城鎮化是決定農村養老問題的主客觀因素;2)共處于城鎮化語境中的沿海與中西部省份的一般農村社會的養老問題具有同質性;3)農村低齡老人與高齡老人的養老需求存在層次性差異,這種差異的區分是厘清什么是當前農村養老最為重要和緊迫問題的前提;4)當下農村社會最為重要最需要解決的養老問題就是高齡老人的低級需求無法得到滿足的問題。
如何解決高齡老人的養老需求問題?在不可逆的城鎮化大潮中,繼續在家庭內部尋求提高“反饋模式”養老的效率可能效果甚微,最有效的辦法是政府、市場、社會與家庭等多主體聯動來解決這一問題。首先,政策支持與職能增加。各級政府在制定相關農村養老政策時,應該辨別清楚農村社會養老需求的層次性差異,應該針對農村養老中最為關鍵最為緊迫的高齡老人的養老問題制定政策拿出措施。作為各項政策與服務的最終落實者的村兩委應該將為高齡老人提供養老服務作為其重要職能。其次,市場主體進入養老服務行業。政府雖可用補貼形式來支持養老服務,但因其特殊身份不可能直接對高齡老人進行日常照料。進城居住后的子女雖然沒有條件將父母接進城一起享受城市生活,但大多數還是可以負擔老人的生活費用的,只是苦于距離的遙遠而無法實現簡單的日常照料。如果有市場主體進入養老服務業,為高齡老人提供日常照料服務,政府與家庭就可以聯合起來購買諸如送餐等服務。再次,培育與養老服務相關的農村社會組織。例如,可以成立村級老人協會,在老人協會中將低齡老人組織起來為高齡老人提供一些日常照料。總之,只有政府、市場、社會與家庭聯動,才能有效解決當前農村高齡老人的養老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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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曉軍)
The Level Difference Between the Rural Elderly’ s Demands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Urbanization:Taking the Empirical Investigation in Hubei and Jiangsu as an example
He Haibo
(SchoolofPoliticsandLaw,HubeiEngineeringUniversity,Xiaogan,Hubei432000,China)
Abstract:Human needs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has determined the level difference of pension demand between the rural junior elderly and the senior elderly. The former still have the ability to work, can meet their own physiological, security and emotional needs, and also the needs of respect and self-actualization by means of continuing to do physical work and raise their grandchildren after their offsprings have become migrant workers or lived in towns or cities. Nevertheless, the senior elderly do not have the ability to work, and can not create any values, the respect needs and self-actualization needs are no longer important for them, but the lower needs such as physiological needs, security needs and emotional needs, etc. have become their priority needs. But due to space alienation and poor material, feedback pension for the senior elderly within the family can not be provided. Therefore, the problem that the lower demand of the senior elderly cannot be satisfied has become the one that is the most important and pressing to be solved for the rural social pension in the process of the urbanization. Only when the government, the market, the society and the family work together can this problem be effectively solved.
Key Words:urbanization; human needs; the junior elderly; the senior elderly; the problem of rural social pension
收稿日期:2016-01-06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 (14BZX080);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項目(15Q203);湖北省教育廳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項目(13ZD032);中華孝文化研究中心開放項目(2014K08)
作者簡介:賀海波(1976-),男,湖北荊門人,湖北工程學院政治與法律學院講師,法學博士,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博士后。
中圖分類號:C912.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4824(2016)02-012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