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 雨
(廣西財經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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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郁達夫與日本文學關系研究之得失
蒙雨
(廣西財經學院,廣西 南寧530003)
[摘要]學界對郁達夫作品深受日本文學影響這一事實形成了一定共識,但郁達夫與日本文學傳統及日本審美偏好的深層關系,尚未得到足夠關注。文章審視了郁達夫與日本文學關系研究的現狀,對其作出精辟分析的同時指出了這一研究領域的不足之處與探索方向。
[關鍵詞]郁達夫;日本文學傳統;審美;“好色”;“物哀”
郁達夫創作和日本文學的關系,在20世紀30年代就有人關注到了。韓侍桁在評論《迷羊》時指出:“這本書是當時日本流行的小說的模仿品,它的底本是大谷崎氏的《癡人之愛》。”[1](P120)建國后,中國大陸文學史對現代作家和日本文學的關系只字不提,而在海外學者夏志清和司馬長風編撰的文學史中,郁達夫與日本文學的關系都曾被提及。夏志清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談到:“從世界文學的觀點來看它,則《沉淪》并不見得大膽,也不見得有什么了不起的新意:這本書無非借鑒于日本和歐洲的頹廢作家,和那些一向不甘與官僚同流合污,自怨蕭瑟貧窮的中國詩文家。”[2](P74)而司馬長風在《中國新文學史》中首次注意到郁達夫的創作與日本獨有的文學形式——日本“私小說”的關系:“……他為什么這樣深有自信的把異常的生活在作品里揭示出來。筆者推測可能受了日本‘私小說’的影響。他在日本留學時,正是‘私小說’盛行的時代。”[3](P537)也許是受了司馬長風的啟迪,在新時期,學界對郁達夫與日本文學的關系的研究,一開始就著眼于郁達夫與日本“私小說”的關系。所以,探討郁達夫與日本文學關系的研究大多沿著“郁達夫小說創作與日本近代文學以及日本近代文學思潮的關系的研究”方向前行,其中大多是從郁達夫小說與日本“私小說”的題材范圍和藝術手法等方面展開論述,也有一部分對郁達夫及其作品和日本近代某些作家與作品進行比較研究,亦有些從敘事學角度對郁達夫小說與私小說的關系進行論證。同時,與前述方向互為補充的,有些論者在郁達夫的留學背景以及郁達夫的日本觀方面做了深入探索,或運用后殖民主義的一些理論對日本在郁達夫創作中的特殊形象進行了研究。在這里,不得不提到的是邱嶺先生對這個領域的重要貢獻:邱嶺先生對日本文學和文化造詣頗深,因而能深入闡釋郁達夫與日本傳統美學的某些關聯。他在《論郁達夫小說與日本文學的悲美傳統》一文中闡釋了《過去》之所以比郁達夫其他作品更受日本人歡迎的原因:《過去》暗合了日本文學的悲美傳統。而他的另一篇論文:《小田岳夫的“城外”與郁達夫的“過去”》角度頗新,論述了郁達夫小說《過去》對小田岳夫的《城外》的影響。
綜上所述,不難看出,對于郁達夫與日本文學關系這一課題,以往的研究主要著眼于郁達夫與日本“私小說”的關系,而相對忽視了郁氏創作與日本文學更久遠的傳統之間的深層聯系。
研究界往往用“色情描寫”“欲情描寫”“情欲描寫”“性愛描寫”,甚至“病態描寫”和“變態心理描寫”來標識郁達夫小說中涉及情愛行為和心理的描寫,而本文建議此后可采用“情愛書寫”這個詞,其一可以避免先入為主的道德判斷,其二它不僅可以包括了郁達夫的小說(尤其是早期的未刊作品)中涉及情愛行為和心理的描寫,還可以包括一部分郁達夫的散文中的情愛心理描寫。
“傳統”指的是一種歷史遺存。日本文學傳統指的是日本文學中世代承繼的文學主題模式、文體特征和審美偏好等對文學具有規范作用和感召力。日本文學傳統既源于日本民族古老的審美心理,又構建了日本民族各時代穩定的審美心理,日本文學傳統使日本文學體現出日本民族獨特的思維方式和審美方式。日本文學傳統審美理念眾多,“物哀”“閑寂”“空寂”“好色”“無常”“朦朧”這幾個美理念是構成日本文學傳統美理念的主要成分。“物哀”和“好色”都是日本固有的美范疇:“物哀”是一種規定日本文藝主體性和自律性的美形態;[4]“好色”是指日本文學作品表達出的一種以性愛滿足為最高人生價值,追求人生享樂,肯定人的本性的傾向,這一傾向甚至上升為追求游戲、消遣和典雅的情愛之美的審美偏好。“空寂”是企圖從“無”的境界中追求一種完全純粹的精神美,從“無”中體味到最大的“有”,并由此確定藝術美的價值和意義。“閑寂”則是對自然景趣的一種純粹享受,它既包括孤寂、孤高、寂靜、空虛,又蘊含單純、淡泊、簡素、清貧,但核心是寂寥,并常常演變為孤絕之意。日本的美意識也往往和無常思想聯系在一起。日本人認為事物保留著殘缺的狀態反而更有情趣,他們對那些有時間經歷、歲月痕跡或荒涼氣息的事物情有獨鐘。
由于日本文學大多不關心政治問題和社會問題,是以這一系列審美理念作為文學價值高低的衡量標準,所以,相較于中國傳統文學和西方傳統文學中的愛情,日本文學中的愛情表現面比較狹窄。男女戀情被限制在一個狹小的個人世界里,波動的政治生活和社會生活往往被排除在外,或者作為背景被淡化。男女戀情隨著作者反復的回味和豐富的感嘆,提高到一種審美和價值觀層次,即戀情的精神方面。日本古典文學中,這一內容往往體現為男女主人公分別后(暫時的或者永遠的),主人公由春花秋月、四季變遷等自然景物引起的思念和感傷。這些豐富、細膩、幽咽的感傷是體現日本文學審美特征的必要內容。愛情在日本文學中表現得癡情、真切、細膩、復雜,且淋漓盡致。愛情是因男女的欲求而起,以男歡女愛為主要內容,在情欲的熱烈中步向極致。在日本文學里,沒有永恒的道德和信仰的約束、也鮮有彼岸世界的指引和救贖,為了和相愛的人在一起生活,為了證明自己對愛情的忠心,人往往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做出驚人的舉動。“情死”之所以是日本文學代代相傳的母題,就是因為它蘊含了日本文學審美理念的精髓。
任何一位涉足“郁達夫與日本”研究領域的研究者,對于郁達夫與日本文壇關系之親密、郁達夫運用日語之熟練和他了解與喜愛日本文學之深,都有著深刻印象。可為什么郁氏作品與日本文學關系研究長時間停留在表層,而更深層的精神聯系的研究和解釋遲遲得不到展開呢?答案需要我們跳出這個問題本身來尋找。縱觀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中日文學比較研究,我們發現,郁達夫與日本文學比較研究出現困境之原因,也正是中日文學比較研究出現困境之原因——比較文學領域中的民族主義觀念。“大中華,小日本”這一觀念在中國人心里可謂根深蒂固。大部分學者總是前設性的認為日本文化本源于中國,日本文學的形成是受惠于中國古典文學的東渡,它并無獨立性,不可能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中國文學,中國現代文學從日本近代文學中吸收的不過是一些取材方法和敘述手法之類的“雕蟲小技”。所以,往往對日本文學固有的傳統和精神視而不見。
這種“視而不見”限制了人們對郁達夫的作品進行更深層次的解讀。最明顯的解讀障礙就體現在近百年來文學研究界關于郁達夫對情愛書寫的偏嗜的爭議。此爭議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從20世紀二三十年代到80年代以前,以善作為美的重要標準并以社會功用大小做為衡量作品高下的研究界,對郁達夫作品中的情愛描寫一般持兩種觀點:一種是將他作品中的情愛描寫定性為“頹廢”“色情”,批判其有引誘青年墮落的嫌疑;另一種是從人道主義和反封建的個人主義角度為之辯護。第二個階段,是20世紀80年代至今,研究界一方面從中國和歐洲傳統美學角度對郁達夫作品中的情愛描寫進行解讀,判定許多郁達夫的情愛書寫為“低俗”“多余”。比如:《茫茫夜》和《過去》中對有“受虐狂傾向”的主人公的“變態心理描寫”,《歸航》和《還鄉記》中滑稽離奇的性幻想以及《秋河》《她是一個弱女子》中似乎游離于主題之外的情愛描寫。另一方面又從心理學角度挖掘郁達夫的變態心理和對情愛的畸形渴求,將郁達夫的情愛描寫認定為他的個人“偏嗜”和“對于變態情欲的興趣”。[5](P2)這一結論又與前一階段的某些結論暗合。
綜上可見,關于郁達夫情愛書寫的探討大多是從人道主義角度,中西(歐美)傳統美學、心理學等角度進行闡釋。而從比較文學角度來對這一課題進行探討,并且將郁氏作品與日本文學傳統的關系進行深層揭示的甚少。學術界唯一對此進行了深入揭示的是《郁達夫的情愛書寫與日本文學好色審美傳統》一文。[6]此文通過對郁達夫以情愛為深層敘事結構主題的作品進行分析,提出了“郁達夫的情愛書寫的獨特性是受到日本文學好色審美傳統影響的結果”這一觀點。當然,這一論題仍待繼續深入,一方面,這有助于理解郁達夫的情愛書寫的真正淵源;另一方面,也能從另一個角度解釋郁達夫創作獨特性的成因。因此,追問郁達夫情愛書寫和郁達夫創作之獨特性的淵源,對郁達夫與日本文學更久遠的傳統之間的深層聯系進行探索,才能對這近百年來爭論不斷的課題提出另一層面的解釋。
[參考文獻]
[1]韓侍桁.迷羊[A].鄒嘯.郁達夫論[C].上海:上海書店,1987.
[2]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
[3]王自立,陳子善.郁達夫研究資料(下)[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
[4]呂汝泉.日本文學作品中“物哀”的美學意義芻議[J].哈爾濱學院學報,2014,(10).
[5]鄒嘯.序[A].鄒嘯.郁達夫論[C].上海:上海書店,1987.
[6]蒙雨.郁達夫的情愛書寫與日本文學好色審美傳統[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2).
責任編輯:魏樂嬌
[文章編號]1004—5856(2016)08—0057—03
[收稿日期]2015-11-18
[作者簡介]蒙雨(1982-),女,廣西玉林人,助理研究員,文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8.014
Success and Failure in the Studies of Yu Dafu and Japanese Literature
MENG Yu
(Guangx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Nanning 530003,China)
Abstract:The academic circle has a common idea that Yu Dafu’s works are influenced by Japanese literature but the deeper relation of Yu Dafu and Japanese literature tradition and aesthetic preference is not studied enough. The related studies are reviewed again to point out the inadequacies of this domain and future exploration trend.
Key words:Yu Dafu;Japanese literature tradition;aesthetics;“lust for women”;“mono no aw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