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聯,任麗娟
(中南大學 歷史文化研究所, 湖南 長沙 410083)
?
(清)楊西明《災賑全書》所見之荒政思想探析
陳文聯,任麗娟
(中南大學 歷史文化研究所, 湖南 長沙410083)
楊西明所著《災賑全書》是清朝前期一部非常有影響力的荒政著作。其所載救荒措施涉及諸多方面,從災前防范到災后救濟、從儲糧備荒到發展生產,無不體現其積極的備荒救災思想與現實社會的統一。楊西明荒政思想的形成既有深刻的社會根源,又有復雜的個人因素。關注民生是其荒政思想的主線;具體務實是其荒政思想的原則;明責糾責、因時與地是其荒政思想的基本內涵。《災賑全書》所體現的荒政思想在豐富清朝荒政理論體系之余,也為后世的備荒救災活動提供了巨大的現實借鑒價值。
清朝 ;楊西明 ;《災賑全書》 ;荒政思想
中國有關災荒的歷史記載十分悠久,大自然在造就災荒的同時也為救災提供了相應條件,荒政便應時而生。所謂荒政,即政府在災荒之年為穩定社會、維持統治、保證社會再生產正常進行而施行救濟的法令、制度和舉措。荒政思想則是古人在與災害長期斗爭的實踐中對救災經驗的總結和升華,是指導救荒活動的重要理論武器,因此長期受到社會各界的普遍關注。
近年來,荒政思想的研究范圍不斷擴充、視角日漸拓展、方法亦日趨多樣,對于個別人物荒政思想的研究屢見不鮮、成果頗豐。然而,迄今為止,學界有關楊西明《災賑全書》的研究仍缺乏系統的考察和深入的分析。有基于此,本文主要對楊西明荒政思想作一淺析,以就教于方家。
楊西明,清朝嘉慶、道光年間人,相關史籍上對其生平經歷未有介述。他在《災賑全書初稿自序》中對本人生平也未有提及,只說“余于嘉慶二十二年,蒙本邑宣明府招至幕中,贊襄金谷。”[1](463)可知其于清嘉慶朝丁丑年(1817年)入幕為仕。又據《初稿自序》篇末提及本書“語石生序于奉化官廨”[1](464),可知他為當時寧波府人士,即今浙江省奉化市人。
楊西明一生潛心著述,采古今救荒善策,取政府文件和官員奏折中可行的救荒措施進行類次排纂,編成《災賑全書》四卷,于道光三年刊行。他在《初稿自序》中對其著書的辛勞和堅持有所表述:“余不敏,日沉悶于新陳例案,旁及故紙堆中,既足以援引,且以備登答也。嗣后隨見隨錄,有加無己,分門別類。”[1](463)夏明方在《救荒活民:清末民初以前中國荒政書考論》中提到:“道咸年間刊行的《災賑全書》以及《續編》,也是撰者楊西明將其嘉慶二十二年以來入幕期間‘隨見隨錄’的‘新陳例案’,‘分門別類’,纂輯而成,并在其‘諸相知’的催促下,‘刊刻行世’。”[2](33)正因如此,楊西明《災賑全書》所體現的荒政思想具有一定的獨特性、繼承性和開創性。
作為中國古代荒政發展的鼎盛時期,有清一代在近三百年的歷史中不僅形成了非常完備的荒政制度,而且出現了多部與此相關的著作。這些荒政著作是研究清朝災民生活和抗災救荒工作的寶貴資源,在這些著作中,楊西明所著《災賑全書》更是占有重要地位。作為清朝士大夫集團中的一員,其荒政思想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整個士大夫階層關于荒政的思考,代表了清朝前期士大夫集團的整體荒政認知水平,獨特性中又蘊含著普遍性。因此,對《災賑全書》中荒政思想的研究也能較好地凸顯它在荒政史上的啟迪價值和重要地位。
(一)高效細致的務實思想
自明末以來,伴隨著商品經濟發展,中國封建社會漸趨沒落。一些有識之士日益趨向痛斥宋元理學的空疏無用,提倡留心時務以“經世致用”。楊西明在長期從政的經歷中也深刻地認識到救濟災民的重要性,認識到若不有效施行荒政,不僅影響國家賦稅收入,還可能危及統治階級生存。因此,《凡例》中即指出“余淺見寡聞,無從根查,寧遺漏以待異日增補,不敢以似是而非之成案,援以為證。”[3](465)《災賑全書》各卷內容也皆以國計民生為根本來論述賑荒濟困之策。一旦發生災傷,蠲免之詔屢頒、賑濟之法頻施,高效結合多種手段來治飭災荒。此外,還明確提出辦理災賑,應以從實為準,即“經費不敷,先定實數,后再準通融,斷不可聽書辦勻災之說,轉使災戶遺漏。果無遺漏,雖通融亦無貽害矣!”[4](530)這種細致的務實思想具體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治災救荒的迅時性。為了能及時地根據實際情況進行統籌以免延誤救荒時機,楊西明的荒政思想中對救荒的迅時性有很高的要求。譬如,報災方面,書中多處提及“速報”、“飛題”和對報災遲誤官員計日處分的規定,諸如“夏災限六月終旬,秋災限九月終旬”[5](470)的說法屢次出現。具體上,他要求督撫在地方遇有災傷時必須“先將被災情形日期飛章題報”。[5](470)并明確規定對逾限延遲的官員“按月日分別議處,上司屬員一律處分,藏匿者嚴加議處。”[5](470)除了要及時上報、不能隱瞞不報或者諱報之外,他還提出了不能敷衍上報再無后文,必須對受災情況按限勘明續報,“題后續報災傷,一例速奏”[5](470)。對于續災上報,也有時間限制。卷一中即有許多關于從報災情形之日算起,由州縣府院查核災情并續報的規定。除報災要迅時之外,楊西明在《災賑全書》中還提到,在遇饑荒時應“先發倉廩賑貸,然后具奏請旨寬恤”[5](467),再處理后續事宜。對違反國家報災時限的官員要施以嚴懲,對官員報災后“不令趕種,留待勘報分數”,[5](473)以致耽誤農時的做法也要嚴加議處,而且是“上司屬員一體嚴加議處”[5](473)。這些無不體現楊西明對報災救災工作迅時性的高度重視。
2.治災救荒的層次性。楊西明還強調官員要依災荒的大小、災民的受災程度和賑濟規模進行周密、細致勘分,并以此給予不同層次的賑濟標準。《凡例》中指出“國家喜慶,有恩詔豁免者,是恩蠲,非災蠲也,不可誤認,今止載災蠲。”[3](465)明確表明蠲免的性質和范圍。在災荒大小的界定上,《災賑全書》卷三中有記載:“成災五分以至十分,此指收成之分數也。假如被水被旱田畝收成[止]正有一分,則為成災九分;有二分,則為成災八分;無收成者,則為成災十分。收成自五分四分三分二分一分以至無收,均為成災。”[4](529)而其對大小不同的災荒的賑濟也是不同的,如果各省地方被災不及五分,則“有奉旨及督撫題請緩征者,于次年麥熟后,只令催征舊欠;其本年錢糧準于九月后催征。若深冬方得雨雪及積水退者,緩至次年秋收催征。”[5](468)“如被災八分九分十分者,將該年緩征錢糧俱分作三年帶征,被災五分六分七分者,分作二年帶征,以緎民力。”[5](468)對水旱之災的賑濟規定則更為細致:“凡水旱成災,地方官將災戶原納地丁正賦作為十分,按災請蠲。被災十分者,蠲正賦十分之七;被災九分者,蠲正賦十分之六;被災八分者,蠲正賦十分之四;被災七分者,蠲正賦十分之二;被災五六分者,蠲正賦十分之一。”[5](474)對于乏食貧民也有極貧和次貧之分,先是不論成災分數同等正賑一月,然后“于四十五日限內按查明承載分數,分晰極貧次貧,具體加賑。”[5](483)以分別給予不同賑濟標準。
值得注意的是,楊西明的荒政思想中既有層次,也有一體性。無論是對乏食貧民“不論成災分數,均先行正賑一個月”[5](483),還是對貧生饑軍“各隨坐落地方與賑”[5](483);無論是對江南各衛饑軍“準其一體與賑”[5](483),還是對住居災地營兵“除本身及家口在三口以內者不準入賑外,其多余家口,仍準入賑”[5](483);無論是對閑散貧民“同力田災民一體給賑”[5](483),還是對聞賑歸來者“一體入冊賑恤。”[5](483)這些規定和思想都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社會公平,穩定了社會秩序。
3.治災救荒的具體性。突出表現為要求審戶具體切實,根據各戶實際受災程度,把有限的救災物資發揮最大的救災作用。官員在受災地區除依限勘報外,還要“將應賑戶口迅速開賑,另詳請題。若災戶數少,易于查察者,即于勘報限內帶查并報。”[5](470)對于倉庫和積聚的財物也應具體到責任人身上,“主守之人安置不如法,晾曬不以時,致有損壞者,計所損壞之物價坐贓論,著落均賠還官。”[6](505)蠲免之年時,各州縣應切實把蠲免欠款落實,不僅要查清應征應免數目,提前開單并送交藩司核定,還要“發回刊刻,填給各業戶收執,仍照單開各款,大張告示曉諭。”[5](478)“其監臨主守官吏若將侵欺借貸那移之數,乘其水火盜賊,虛捏文案及扣換交單籍冊申報瞞官希圖悻免本罪者,并計贓以監守自盜論。同僚知而不舉者與同罪,不知者不坐。”[6](505)以嚴令杜絕監守自盜的現象。
《周官·大司徒》中記載荒政有十二,其中第二條舉措為“薄征”。薄征包含了議蠲、議緩之意。楊西明的荒政思想中也包含了通過“減負”來救荒的思想。譬如,對一些當年無法完納應征漕糧和改折漕價的重災地區,要“酌量被災輕重,或全行緩征,或緩一半,或分作兩年三年帶征。”[5](480)非荒之年向社倉借領谷石,每石都要收取谷米一斗作為利息還倉,而荒欠之年則有“小歉借動者,免取其息”[6](498)的規定。這些都體現了楊西明希望通過減少或推遲災民向政府交納賦稅的數量和時間來減輕災民負擔,以達救荒之目的。
(二)因時與地的變通思想
早在清朝初年,魏禧就把“因時制宜”視作救荒奇策,并提出“因時制事,世人不能行者而獨行之,則謂之奇耳。”[7]到了嘉道時期,長江水患驟然加劇、東南各省災害頻發、各種特大災害屢見不鮮。而“江南為財賦之區”[8],戰略地位舉足輕重,此地的興衰在某種意義上與清代國家機器能否正常運轉有著直接關聯。因此,楊西明十分注重災荒的治理,主張借鑒古人成法之精髓,因時因勢而變通,并積極鼓勵民間賑濟。
楊西明在《災賑全書》中多次提到清朝救荒要因時與地而宜,并不拘泥于成法條文:“凡漕糧遇災,其應征米石,如本地米有不足,準其秈米代抵,或以粟米暫行改兌。”[5](469)在平糶倉谷上,以存七糶三為率,但還存在不同地域間的細致分別:“其浙省仁和、錢塘、海寧、海鹽、平湖、鎮海、象山、定海、永嘉、瑞安十州縣暨嘉松寧紹兩分司,準存半糶半;烏程、歸安、德清、淳安,準存六糶四。”[6](500)又規定“如遇水歉價昂,準其逾額平糶。若歲稔價平,亦不必拘定存七糶三之例。”[6](500)可見在救濟災民時各項措施皆因時與地靈活相襯,盡最大可能保全受災百姓的生命和利益,這種變通的荒政思想不僅是古代救荒實踐中總結出來的辯證思想的重要體現,也使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成為楊西明救荒活動中所遵循的重要準則,貫穿了他整個救荒活動的始終。
通過實施荒政緩解社會矛盾是政府的一項重要職能。有清一代,報災、勘災、賑濟等各項救荒程序和救災備荒舉措也已相對完備,這為嘉道時期國家荒政的有效實施提供了制度上的保障。然而,這一時期社會經濟發展緩慢、吏治腐敗分外嚴重、財政問題日益突出,形似嚴格周密的救荒體制往往成為一紙空文,這為民間賑濟的興起提供了歷史的契機,使之成為國家賑濟的有效補充并得以日益發揮作用。這也是楊西明勸富濟貧、因時與地、靈活高效的荒政思想的現實基礎。《災賑全書》有記載:“州縣買補倉谷,遇本地有谷之家情愿出售于官者,準其議定價值,見谷交銀,官為挽運。”[6](501)體現了官府對于民間賑濟的扶持。而對于民間賑濟撫恤,地方官要“先行勸諭,多方開導”[6](504),擔負起相應的職責,使這些積粟富足之戶“篤念桑梓,出其有余,以平市價,以惠鄉黨。”[6](504)以恤貧安富、“息事寧人”。事實上,清代康熙、雍正、乾隆、嘉慶諸皇帝都十分重視民間相互救助,極力主張貧富相維,間里相濟。這種倡導民間互救、自救的思想也是楊西明救荒思想的一大特征。譬如,青黃不接、米價陡漲之時,地方官要“諄切勸諭蓋藏充裕之家,令其酌留食用外,陸續糶賣,以濟民食”[6](501)。除勸諭外,對一些過分積米、閉糴妨民者,甚至可以“酌量情形,勒令出糶。”[6](501)而對于一些樂于行善、愿意減價平糶救濟貧民的殷實富戶,由州縣官“核其所糶若干、所減若干,酌其多寡,量為嘉獎,或赍花紅,或給匾額,行善者多,或統作一碑志,以為鄉黨勸。”[6](502)“數在千石以上者,亦應如該左副都御史范所奏,酌加旌獎。”[6](504)可見,迫于當時的社會經濟條件,楊西明在眾多荒政措施中都包含著鼓勵民間賑濟、重視勸富濟貧的救荒思想,這也是傳統荒政思想向近代荒政思想轉型的萌芽表現。
(三)明責糾責的任賢思想
楊西明在《災賑全書》通篇還表現了重視地方官吏在救荒中作用的任賢思想,這與當時社會發展的背景有密切關系。在清代,荒政制度已十分完備,荒政思想也有了長足發展。楊西明作為清朝士大夫集團中的一員,其救荒思想注定被政府的荒政制度所左右。他較早地認識到,吏治事關荒政實效,尤其是地方官吏,作為救荒舉措的具體執行者,他們在救荒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卷一規定了在江海河湖居民受水災時地方官有職責“一面通報各該管上司,一面赴被災處所驗看明確,照例酌量賑濟,不得濡遲時日。”[5](468)“沿河州縣報潦,令地方官會同河員確勘。如有查勘不實及隱瞞民災等弊,將地方官、河員一并題參,照例分別議處。”[5](469)不僅明確地方官職責,也強調河員的職責。對于那些救災不力的官吏,他強調要進行嚴懲,譬如平糶借谷時“地方州縣官不實力稽查,致書役包買漁利勒掯出入者,降一級調用。如州縣官已覺察而故為容隱者,將該州縣革職。”[6](523)事實上,清朝歷代統治者都把能否妥善救濟災民看做治國安邦的大計,從康雍到乾嘉,無不高度重視地方官員在救荒中的職責,乾隆就多次強調“賑恤一事,乃地方大吏第一要務。”[9]
為了保證地方官切實行使職責、保證荒政措施的執行實效,明確法律就顯得至關重要。楊西明在《災賑全書》中多處提及明確法令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譬如,對報災時限和官員奉蠲就有明文規定:“州縣衛所官奉蠲錢糧,或先期征存,不行流抵,或既奉蠲免,不為扣除,或故行出示遲延,指稱別有征款及雖為扣除而不及蠲額者,均以侵欺論罪,失察各上司俱分別查議。”[5](469)對貧民借貸也有明確法律規定:“凡遇地方荒歉,借給貧民米石谷麥,或開墾田土,借給牛具籽種,以及一切吏役兵丁人等辦公銀兩,原系題明咨部,行令出借。倘遇人亡產絕,確查出結,題請豁免。如有捏飾侵漁以及未經報明,私行動借者即行題參,按律治罪。”[5](469)使得荒政措施有律可依。
明令條文是和嚴明懲罰相輔相成的。為了消除官吏中飽私囊、玩忽職守的弊端,楊西明非常推崇明代林希元的做法,即以賞罰約束官員行為,“求賢于賞罰之中”。他在《災賑全書》中多次提及,對于水旱霜雹及蝗災,“一應災傷應減免之田糧,有司官吏應準告而不即受理申報上司親行檢踏,及本管上司不與委官覆踏者,各杖八十。若初覆檢踏,有司承委官吏不行親詣田所,及雖詣田所不為用心從實檢踏,止憑里長甲首朦朧供報,中間以熟作荒,以荒作熟,增減分數,通同作弊,瞞官害民者,各杖一百,罷職役不敘。”[5](467)體現了其荒政思想中嚴明懲罰和保民的一面。在賑濟災饑民以及蠲免錢糧時,如果州縣官侵蝕肥己,“致民不沾實惠”,則“革職拿問,照侵盜錢糧例治罪。督撫布政使道府等官不行稽察者,俱革職。”[5](468)體現了對各州縣官、督撫布政使道府等官的糾責思想。同時,也明確規定了官員權限,對于官吏滋擾民生者嚴懲不貸:“開墾荒地,任從民便。倘地方官稍涉抑勒,以少報多,或以多報少,并以熟報墾,及不分荒熟,一例升科飛灑,捏升錢糧者,從重處分。又或未曾欺隱,抑民首報荒田,托名清厘田糧,無故查丈,致滋擾累者,均予嚴究。”[6](520)官員為官不用心、做事草率懈怠導致疏漏不實者也要糾責:“委員內如有查災不據實結報,辦賑不實心挨查,草率從事仍前怠忽者,該督撫查明題參,照地方查辦災賑不實一體處分。”[6](523)在中國傳統社會中,無論是皇帝還是官員,都把政務的得失和自然災害聯系在一起,因此官員在奉蠲和平糶中未能盡責也要負連帶責任就不難理解。當然,對于官員失職的懲處也有所區別,主要分參請拿問、議處、降級、革職等,譬如“州縣將成災報作不成災者,具題參革職,永不敘用。如不實心確勘,少報分數者,革職。”[6](522)可見,在備荒救災過程中強調對救荒者進行嚴格監督,是楊西明荒政思想的又一大特色。
(四)關注民生的民本思想
歷朝歷代往往把賑救災荒作為君主和政府的一項基本職責,強調“民”的地位和重要性,以保證政治清明和社會穩定。楊西明所著《災賑全書》不僅全篇貫穿這種民本思想,多處體現其關注民生、穩定農業發展、保護生態的荒政思想,更在卷三將“撫恤難番事宜”[4](545-550)專列為一目,輯錄了浙江巡撫與戶部于乾隆二十一年商定的“撫恤難番章程”,著重體現了其重民、保民、裕民的荒政思想。
楊西明《災賑全書》全篇貫穿的這種重民、保民、裕民的荒政思想有諸多表現,最突出之處則在賑濟災民、以蘇民困上。在卷一開篇《總略》中即有說到,凡遇歲饑應“先發倉稟賑貸,然后具奏請旨寬恤。”[5](467)體現其賑民為先的荒政思想。在借貸方面,“凡社倉谷石,不遇荒歉借領者,每石收息谷一斗還倉;小歉借動者,免取其息。”[6](498)“因災出借籽種口糧,凡夏災借給者,本年秋成后啟征;秋災借給者,次年麥熟后啟征。均免加息,扣限一年催完。限滿不完,將經征官議處,遇災仍照例停緩,均于倉糧奏銷案內造報。”[6](498)平時即與民為便,保障貧民生活,災時更免取其息,體現其賑濟災民、保障民生的荒政思想。在卷一《賑恤》正條細則中更提及:“浙江水沖民房,樓房每間二兩,瓦平房每間一兩,草房每間五錢,草披每間五錢五分。淹斃,大口埋葬二兩,小口一兩。”[5](484)“浙江省被水田畝,沙淤石壓者,每畝給修復錢二錢;水沖田禾,每畝給籽粒銀一錢,令其及早墾復,不致國賦缺征。”[5](484)可見,楊西明不僅將重民、保民、裕民的思想貫徹到方方面面,而且突出了有地域性的、因地制宜的救荒理念。
除保障民生外,楊西明的民本思想還體現在寬恤百姓上。作為清朝士大夫集團中的一員,楊西明深刻地認識到與災荒相伴的是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和病疫肆虐,所以在災荒發生之后最重要的是安定民生、發展生產和知民所苦。為了維持百姓的基本生活,他采取了如施衣、保幼的措施,對于死者也會施棺、設立義冢,鼓勵捐輸、據實寬恤百姓、減免百姓負擔。譬如,卷二《借給貧民》中提及“各省偏災地方,節年出借未完籽種口糧牛具等項,查明實在力不能完者,取具冊結,送部保題豁免。”[6](498)由于災民四處流徙,不僅影響國家經濟發展,還可能危及政權統治的穩定,因此,安輯流民就顯得十分重要。對于災荒后的流民,楊西明倡導救濟、安輯:“凡被災最重地方,饑民外出求食,各督撫善為安輯,俟本地災祲平復,然后送回。”[6](514)
由于饑荒之年糧價十分昂貴,農民常常食不果腹,把農事看作首務就成為中國古代社會歷朝的定制。早在春秋時期,管仲就提出:“一農不耕,民有為之饑者;一女不織,民有為之寒者。”[10]清代章謙存也曾指出:“天下之本在農,農民困則天下困。”[11](461)而荒政問題更是與農業息息相關。只有平時發展農業,生產出足夠的物質資料,才能在災荒來臨之際有備無患,保證國泰民安,即“重農田而顧根本”[8]。因此,楊西明非常重視農業,尤其重視災后政府能否創造條件幫助災民恢復農業生產,他在《災賑全書》卷二中不吝用大量篇幅記載墾荒的相關條例,鼓勵農民開墾荒地、開展災后重建,體現其災荒之年對農業生產給予嚴格保護的重農思想。
清朝的士大夫往往通過科舉進入統治階層,對民間疾苦有一定了解。楊西明在《初稿自序》中曾提及“明府勤于政治,精明強干,知遇既深,報稱益難。二十三四兩年,連歲旱災,蠲緩并辦。明府以實心行實事,凡事必根求底理,且各邑以明府之賢明,修札下問者無虛日。”[1](463)可見,其入幕為仕后是真心想一展抱負,為民“以實心行實事”。因此,《災賑全書》也體現出他對救荒有更清楚的認識。譬如,主張裕民政策、省上厚下:“凡遇歉收之歲,貧士與貧民一體賑恤。”[5](468)體現了他在救荒中對于貧士、貧民一視同仁,平等賑恤的思想;又規定“貧生賑糧,由該學教官散給;災民賑糧,州縣親自散給。如州縣不能兼顧,督撫委員協同辦理。”[5](483)體現了其災貧同賑、保障民生的思想。但《初稿自序》也表現出他實質上維護的是地主階級的利益,致使其民本思想中有偏向保富的一面。這兩種思想看似矛盾,事實上并非如此。省上厚下和保富矛盾的焦點不是在備荒的目的,而是在不同的備荒方式上。《災賑全書》卷二中也有提及:“地方不可一日無積貯,無富民是無積貯也。貧與富皆赤子,弭其釁乃以調其平也。”[6](503)佐證了其“民本思想”的本質是為維護封建統治階級利益服務的。
楊西明《災賑全書》中也充分體現其與災荒相抗爭、與生態相平衡的思想。卷二中提及:“瀕臨江海湖河處所沙漲地畝,如有阻遏水道為堤工之害者,毋許任意開墾,妄報生科。如有民人冒請認種,以致釀成水患,即將該民人家產查抄,嚴行治罪,并將代為詳題之地方官等一并從眾治罪。”[6](521)可見,在保障民生、鼓勵農民墾荒及強調地方官員的監督職責和連帶責任的同時,楊西明也強調保護生態,避免人禍,突出其荒政思想中關注生態良性發展的一面。
(五)天命主義的禳弭思想
孟昭華先生在《中國災荒史記》[12]中提出,中國古代救災思想可分為天命主義的禳弭論、消極的救濟論和積極的預防論。對于楊西明《災賑全書》來說,其荒政思想主要是重民務實的,但也存在天命主義的禳弭思想。一方面,其大量篇幅注重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另一方面,也不排斥救荒避災的禳弭思想,表明了楊西明懷疑天命、注重人為但又無法戰勝自然、不得不依賴神靈的復雜思想。該著在卷三《錢塘縣祈禱事宜》[4](540-542)中,以一定篇幅介紹了“祈雨文”、“祈晴文”、“求雨文”和“謝資勝寺龍神表”、“謝資勝寺觀音表”等一些反映天命主義救荒思想的文章。譬如,卷三“求雨文”說到:“某等謹昭告于山川之神云:惟神鎮艮坎之位,闡岳瀆之靈,德主宣而宣昭萬類,性惟潤而潤澤群生。是以旸雨偶愆,必伸虔禱,靈威所被,用錫休征。”[4](541)體現其在免除災害中寄希望于神靈庇佑的禳弭思想。再如,“謝資勝寺龍神表”中寫道:“恭惟龍神,首列四靈,游于八級。深仁廣被,廟重海疆;偉烈尤昭,寺開資勝。昨以省垣祈雨,恭迎神駕臨壇。望氣占云,萬姓于焉共仰;清塵灑道,諸司莫敢不從。”[4](541)可見其對神靈的尊崇和順從。“謝資勝寺觀音表”也有提及:“昨以省垣望澤,恭迎法駕臨壇。鸞駢初啟于靈山,已濃云之周匝;鳳輦甫巡于近郭,遂甘雨之滂沱。”[4](542)“獲豐穰之歲,咸沾平等恩波;救藝兆之生,益信無邊法力”[4](542)希望通過對天或神靈的禱告、祈拜、祭祀等,祈求早日度過饑荒或來年風調雨順。這種天命主義的禳災思想在楊西明的救荒思想中有一定的影響。
早在戰國時期人們就開始用陰陽五行解釋自然災害。漢朝時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更是提出“天人感應”下的“災異譴告說”。此后,天命主義的禳災思想就在人們的意識領域里占據了主導地位。“清圣祖仁皇帝在位五十六年約有五十年祈雨,每遇旱荒, 他都在宮中設壇祈禱, 長跪三日, 減善節用, 爾后再步詣天壇虔禱。”[13](531)可見直至清代,這種救荒思想仍然占據重要地位。乾隆時期陳宏謀曾作《伐蛟說》,通篇充斥了神秘和詭異的天命思想;陸世儀作《除蝗記》也體現了大量尊奉神靈、請求恩澤的禳弭思想。所以,楊西明在《災賑全書》中表現的天命主義禳弭思想,是在當時社會生產力的大背景下主流荒政思想的一個分支。這種救荒思想雖然有著深刻的歷史淵源、多樣的表現形式和久遠深刻的影響,但由于自身條件的限制,不可能從實質上認識并解決救荒弊端。值得慶幸的是,《災賑全書》通篇所體現的荒政思想中,這種天命主義思想只占較小比重,更多是體現了一種注重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重民務實的思想。可見,楊西明荒政思想雖未能脫出時代和階級的窠臼。
楊西明的荒政思想是在主觀與客觀、歷史與現實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下形成的。嚴峻的現實使他具有較強的災情意識,重視對自然災害的預防和治理,因此在其備荒思想中,十分強調通過人的主觀努力來達到防災減災的目的。《自序》中即有提及:“故廷臣修輯條例,載在編冊,至精至當,歷厲如繪,寧可千萬日不用而有所遵循,不可一日不備也。”[1](463)體現其積極防患的思想。從其荒政措施中也可以看出,楊西明是相當務實的,他采取的措施積極有效,作法也足夠扎實細致。但是,我們也應看到問題的另一面,如楊西明的荒政思想及備荒救災措施多是就災論災,缺乏對事件根源的綜合思考,而且過分高估官員的執行力,把明責糾責看成救荒的最大法寶,這些不得不說是一種缺陷。
[1] [清]楊西明.災賑全書(初稿自序)[M]//李文海,夏明方.中國荒政全書(第二輯第三卷).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3.
[2]夏明方.救荒活民:清末民初以前中國荒政書考論[J].清史研究,2010(2).
[3][清]楊西明.災賑全書(凡例)[M]//李文海,夏明方.中國荒政全書(第二輯第三卷).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3.
[4][清]楊西明.災賑全書(卷三)[M]//李文海,夏明方.中國荒政全書(第二輯第三卷).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3.
[5][清]楊西明.災賑全書(卷一)[M]//李文海,夏明方.中國荒政全書(第二輯第三卷).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3.
[6][清]楊西明.災賑全書(卷二)[M]//李文海,夏明方.中國荒政全書(第二輯第三卷).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3.
[7][清]邵之棠.皇朝經世文統編[M].卷41內政部十五·救荒策.北京:學苑出版社,2011.
[8][清]沈葆楨.沈文肅公政書[M].臺灣:文海出版社,1966.
[9]宮中全宗朱批奏折(內政類).乾隆三年十月二十七日許容奏朱批[Z].藏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
[10]諸子集成(第五冊) [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
[11]李文海,夏明方.中國荒政全書(第二輯第四卷)[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3.
[12]孟昭華.中國災荒史記[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13][清]朱壽朋.光緒朝東華錄(第一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4.
(Qing Dynasty) YANG Xi-ming’s Relieving Famine Policy of “ZAIZHENQUANSHU”
CHEN Wen-lian, REN Li-juan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Central South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83, China)
Yang Xi-ming’s relief book “ZAI ZHEN QUAN SHU” consists of four volumes, It is a very influential famine relief work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It involved the famine relief countermeasures and many other aspects, from the pre disaster prevention to the disaster relief, from store up grain against famine to the development of production, all embodied the positive famine relief thought and social reality of the social unity. As a member of the feudal literati in Qing Daoguang years, Yang Xi-ming has servered Jiangnan region for decades, the formation of his famine relief thought has both profound social roots and complex personal factors. Concern about people’s livelihood is the main line of his famine relief thought, concrete and pragmatic is the principle of his famine relief thought and correct clear responsibility, time and place is the basic connotation of his famine relief thought. The famine relief thought embodied in “ZAI ZHEN QUAN SHU” not only enriched the theoretical system of famine relief in Qing Dynasty, but also provided great reference value for the future famine relief activities.
Qing Dynasty;Yang Xi-ming;relieving famine policy
2016-04-04
陳文聯(1967—),男,湖南衡陽人,博士,教授,從事晚清思想史研究。
K249
A
1673-0313(2016)04-011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