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劍 南
(青島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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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體系進化與全球治理轉型
謝 劍 南
(青島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摘 要:國際體系始終在緩慢演繹進化之中,其根本動力是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直接動力大國實力變化及國家利益追求。全球治理通常伴隨著國際體系重塑而轉型,但也因其應景性特征而調節的彈性較大。在國際體系進化中,新興國家群體性崛起已經成為體系進化的重要推動力量,全球治理轉型體現出由強權治理逐步轉向議題治理的趨勢,世界政府難以在全球治理轉型中出現。
關鍵詞:國際體系;全球治理;國際秩序;大國;合作共治
國際體系是國家間關系的組織構成體系,“包括國際行為主體、國際力量結構、國際互動規則和國際機制等四方面。”[1](P27)雖然關于國際問題的研究早已有之,但在國際關系理論領域,關于國際體系本身尤其是國體體系演變的研究,則起步較晚。“1914年以前,國際關系理論家幾乎一致認為,國際社會的格局是一成不變的,世界劃分為主權國家是理所當然的。國際關系研究內容幾乎就是外交史和國際法,而不是考察國際體系的演變過程。”[2](P14)研究國際體系的許多學者如卡普蘭、沃爾茨等,把重點主要集中在通過引證循環的行為模式以確認體系存在,以闡釋不同的國際體系思想,也有學者如巴里·巴贊和理查德·利特爾,系統考察了國際體系的發展演變,他們“考察多重國際體系的整個歷史,這段歷史構成了一個超過5000年的時期;而不只是追溯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簽訂以來350年間當代國際體系歷史。”[3](P1)
追溯國際體系的發展歷史,國際體系由區域性向全球性擴散并逐漸形成共有知識的過程中,國際體系通常由國際政治體系指代的傾向是顯而易見的,因為國際體系不同于國家這樣的行為體的特性,無法用主權這樣的基準來衡量國際體系。隨著當前的國際體系深入拓展到世界的每一個領域,威斯特伐利亞國家是否已經完全過渡到現代民族國家甚至是否正在向后現代國家轉變,軍事-政治關系的首要地位是否正在被政治-經濟關系所取代,目前還尚難定論,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即在當前國際體系的條件下,國際經濟的重要性和互動的頻繁性都史無前例地展現了出來,由此佐證國際體系始終在歷史地進化也自不必言。在國際體系的發展進化中,全球架構也越來越類似于一個單一的制度體系,這要求全球治理在促進社會發展的同時也必須更多地展示人類公平與正義的價值,“由于我們的經濟活動是在全球范圍內開展的,因而,我們的道德考量和正義關懷也必須要擴展到全球范圍”[4](P3),這就從客觀上推動了全球治理在形式上、內容上和組織上的轉型。
現代國際體系是從歐洲的國際體系發展而來。在十六世紀前后,世界上主要存在著三個各具特色又并行發展的區域性國際體系——東亞朝貢體系、穆斯林體系和歐洲體系,這三個體系既平行進化又趨同進化。在東方,東亞朝貢秩序主要以中國為中心的以封賞、朝貢、貿易為特征的體系,中國歷朝皇帝始終有一種共同的天下情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亞歐腹地的穆斯林體系,作為15世紀至17世紀“歐洲苦難之源”的奧斯曼帝國,蘇萊曼大帝也有同樣的天下情結,他曾以同樣的口氣下書給法國國王弗朗西斯一世:“朕乃蘇丹之蘇丹,君主中之君主,四海方圓內諸王冠的分配者,上帝在地球上的投影。”[5](P57)這兩種大一統的天下王國體系,注定隨著現代民族國家的興起與發展而被遺棄在歷史長河的深處。
同時期的歐洲,則仍處于列強不斷爭權稱霸的混亂之中,始終沒有一個強大的國家成功統一歐洲,但歐洲各國間具有現代意義的主權國家體系卻在緩慢形成。“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民族君主國的出現、經濟技術的發展與地理大發現推動了歐洲地區歷史性的前進,奠定了歐洲在未來全球化關系中的領先地位。”[6](P124)1618-1648年,由于新教和天主教的矛盾引發復雜國家利益之爭而導致幾乎所有歐洲國家卷入的“三十年戰爭”,最后簽訂了《威斯特伐利亞和約》,這標志著國際社會普遍認為是首個國際體系即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誕生。由于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具有很強的規范性、國際性和擴張性,與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一脈相承的維也納體系、大陸同盟體系、凡爾賽-華盛頓體系、雅爾塔體系及冷戰后的國際體系,無論從所涉范圍、運轉模式、規范內化、利益共生等方面,都具有明顯進化的共同特性。
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之后的每一個新國際體系更迭,都在某些方面對前一個體系有所改進提升,但在解決原有問題的同時,也產生了新的與體系運轉不相容的因素,在原體系內部累積又最終突破原體系的局限產生新的體系。在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死傷人數最多、利益損失最大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基礎上,產生的雅爾塔體系仍在發揮作用:國家領土疆界基本固定下來并受國際法認可,國際體系的一般關系與規范首次真正擴展到了全球,國家間戰爭深受體系結構諸多限制而不再輕易爆發,國家死亡率接近于零,新興大國群體崛起,中小國家蓬勃發展,生產和貿易在全球自由流動,科技發展日新月異等等。總體來說,我們大致可以觀察到,各種類型的戰爭尤其是大規模的國家間戰爭,無論戰爭的起因和目的是什么,最后都是正義、良知、理性和道德戰勝了邪念。
從這種觀察結果出發,建構主義學派的溫特認為國際體系結構的本質是“觀念的分配”。溫特總結了無政府狀態下的三種國際體系文化:17世紀之前建立在“敵人”角色認同結構之上的霍布斯式國際體系文化、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以來的建立在“競爭對手”角色認同結構之上的洛克式國際體系文化、目前只初顯于歐盟和大西洋地區的建立在“朋友”角色認同的多元安全共同體的康德式國際體系文化。這三種概念上的國際體系文化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在一定時期、一定事件、一定范圍上有交叉重疊,總體上是一種國際體系的文化特征顯示。盡管溫特提出體系文化模式時,強調是文化的根本保守性質,不是文化的進步性質,然而他認為,雖然進步是有條件的而不是必然的,但進步的確存在,他謹慎地指出,“如果發生結構性變化,那么,這樣的變化是朝著歷史進步的方向發展的。所以,即使無法保證國際體系的未來會一定比過去好,但是我們有理由相信未來至少不會比過去差。”[7](P387)
毋庸置疑,國際體系進化的根本動力是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生產力的發展一方面源于人類自身的進化,另一方面源于生產生活所需,而生產力的發展又促進了行為體互動能力與互動意愿的加強,使社會體系中各行為體之間的互動更加頻繁并更加多樣化,因為“沒有互動,各部分或諸單元便是分離的和獨立的。”[3](P80)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人們在認識和改造自然、發展與完善自身社會關系的過程中,也促進了規則意識發展和規范共識的建構,使社會內部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各方面得以進化發展,但發展上的不平衡也最終導致了國際格局的變化和國際體系的轉型,正如學者李杰豪所總結的,“社會生產力發展的不平衡狀態,導致了國際行為主體之間的競爭和追趕,引起了國際力量的對比和國際關系格局的變化,進而推動著國際體系的發展。這其中,大國由于其發達的生產力和先進的社會制度或先行的發展理念而始終處于歷史的主導地位,成為促進社會發展和制度形成的主要推動力量。”[8](P91)當然,這種生產力進步引起的社會結構的改變,是否會克服人性的弱點進化到一種理想的社會結構和國際體系狀態,這可能不具有歷史必然性,也沒有確鑿的證據,因為人性只能單方面假定而無法得以確切地驗證。
國際體系進化的直接動力通常是在戰爭的催化及其反思下進行的,背后原因主要是大國實力變化及追求利益所致。從威斯特法利亞體系以來的數次體系轉型,都是大規模國際性戰爭的結果,但在二戰后,盡管依然存在諸多戰爭隱患和不確定因素,然而大規模國際性戰爭在全球化和相互依存的狀態下,已經不大可能再次降臨人類頭上了,冷戰的悄然收場就是一個顯然的例證。從歷史的視角來看,“現實世界的體系進程,都是作為一種整體的運動而展開的。”[9](P101)當前的國際體系中,和平與發展成為時代主流,在繼續存在的無政府狀態下,并不意味著國際體系進化進程戛然而止,相反,由于體系內逐步累積形成的和平與發展共識、合作互利規范和理性且內化的制度機制,一些新興大國和中小國家得以蓬勃發展,逐漸改變體系內原來的組織行為方式、權益分配原則和應對風險機制,從而可能在將來產生新的國際秩序。這將是首次不以國際性戰爭為條件的總體和平狀態下的國際體系轉型,也將是首次不以少數大國意志為前提的體系轉型,這種和平轉型可以期待,也值得期許。
從威斯特法利亞體系以來,國際體系從歐洲大陸的區域性國際體系逐漸向全球性的國際體系擴展,這種擴展最初明顯帶有武力征服的特點,從地區爭霸到全球殖民時期、從帝國主義到法西斯時期、從兩極爭鋒到一超多強時期,國際體系進化的過程中呈現出三個顯著特性:在范圍上由區域性體系轉向國際性體系,在目標上由主要追求權勢轉向主要追求權益,在手段上由武力征服轉向集體協同。與國際體系進化緊密相連的全球治理轉型也體現出三個顯著特性:在主體上由西方國家支配轉向全球多行為體協同,在客體上由限制生產資源的無度掠取轉向促進生產要素自由流動,在方式上由武力征服轉向規則制約。
無論是單極、兩極、多極還是世界政府形式的國際體系,必須要能夠不斷地并盡可能地推動世界和平穩定、生產力發展、資本流動和文化包容。究竟什么樣的國際體系最合適社會生產與發展很難定論,只能說一定時期的國際體系有其存在的原因和合理性,存在時間的長短則有賴于各方面的綜合條件和國際秩序環境。顯然,兩極模式是其中最不能持久的國際體系模式,之所以冷戰的兩極體系很快解體,重要原因就是兩極體系的雙方過于聚集政治、經濟、軍事資源進行緊張對峙,使生產發展和社會資源得不到較為自由地流動和分配。單極體系的穩定性和持久性,一方面在于霸權國相對實力的大小以及對體系發展的支配度,另一方面在于單極體系能否較大程度地推動生產力的發展,所以單極國際體系的合理性及持久性與體系霸權國本身同時期實力的大小緊密相關。多極體系也可理解為均勢體系,其穩定性在現代國際體系狀態下,主要在于其伴生的國際機制是否具有當然的效應。
由于國際政治經濟發展不平衡的絕對規律,國際體系在一定時期呈現的國際體系秩序模式只是一個表征,暫時性的權力與制度安排只會帶來暫時性結構上的穩定。例如維爾納體系成型后,在1848年歐洲革命及1853年克里米亞戰爭后,維爾納體系在歐洲的國際秩序中已經完全失衡,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體系內在各種因素的作用下又開始醞釀下一個適度均衡的體系,在歷經1870年普法戰爭后,歐洲混亂的國際秩序得以短暫穩定,直到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凡爾賽-華盛頓體系的成型,國際體系才又出現暫時性均衡。國際體系在這種失衡-均衡-失衡的循環發展過程中不斷向前發展進化,“這表現為土地和空間的征服變得愈加困難,野蠻的財富掠奪幾乎變得不再可能,多邊主義和大國合作成為國際社會的共有觀念。”[10](P50)每一次失序都是一次調整,每一次調整,國際體系本身的所涉及的范圍、規范、機制等都會得到不斷拓展與整合,以適應新形勢下的全球治理。
顯然,國際體系進化在冷戰后有了異質性變化。有學者指出,“過去四百多年的現代國際秩序都是一種同質的秩序。歐洲秩序、以及歐洲統治下的世界秩序,都是幾個同源的大國之間的角逐;無論怎樣變化,這些相繼出現的主角,都是傳統一致、價值觀相容、經濟生活和政治組織相似的同類國家。”[11](P15)這種建立在西方狹隘經驗基礎之上的國際體系,對當今多樣性突出的全球治理顯得先天不足,尤其是二戰后形成的雅爾塔體系更是暴露出諸多類型的摩擦和沖突因素。冷戰收場作為舊國際體系解體的顯性標志,冷戰后的世界,國家類型、發展道路、文明及價值觀等的多樣性得到極大釋放,國際體系呈現出多元共生的新特征,“冷戰后的世界又一次處于轉折的關頭,一個基于相互間密切聯系的多樣化的世界,第一次有了出現的可能。”[12](P23)這種變化在客觀上推動了國際體系進化,呈現出更具包容性的多民族國家主導的和平、民主、平等、合作、發展、共贏的明顯趨勢,為全球治理的組織形式和治理方式轉型開辟了新的道路。
任何一種既定國際體系下的全球治理,都會使體系內的國家產生身份不對等及收益不均衡的困境。當前全球治理在改善國際不平等方面的乏力表現,使得人們更加關注全球治理組織形式和治理方式背后國際權力結構的走勢。“傳統的以大國軍事力量對比為核心的國際權力結構已經開始松動,國際權力的分散化已經導致霸權主導國際體系的能力下降,但霸權仍將繼續主導國際權力體系,霸權在國際體系中的主導地位尚未發生實質性改變。”[13](P60)這種霸權特征下的全球治理反映出來的實際上是一種類似于等級制的不公平治理,使全球范圍內的平等、公平、正義變得模糊。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傳統安全形勢仍然是整個國際體系必須關注的重大問題,另一方面,大量的非傳統安全問題,如恐怖主義、經濟安全和氣候環境等,都需要國際社會尤其是大國間的通力合作。換言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國在維護現存國際秩序的穩定上存在共同利益,而那些試圖顛覆現存國際秩序的政治勢力,同大國之間有著深刻的矛盾。”[14](P196)
由于經濟全球化、無國界正義和累積的進步共識,國際社會對于和平、發展、平等、公義等人類基本價值的追求,越來越多地滲透到全球治理的所有領域。世界各地甚至始終有把適用于國內背景的組織治理方式和司法制度也應用于全球治理的理想。這體現了人們對更加公平合理的全球治理轉型的向往和期待,誠如美國知名經濟學家約翰·加爾布雷斯(John Kenneth Galbraith)所指出的那樣:“提供經濟和社會福利的責任是普遍的、超越國界的。人就是人,不管他們生活在哪里。人們對于饑餓及其他諸如剝削、疾病的關切,并不因為那些遭受苦難的人生活在國際邊界的另一邊而終止。”[15](P2)這種關切并非簡單的人道關懷,也并非簡單的分配正義,而是全球治理的缺陷需要修正,全球治理轉型勢在必行。
當前逐漸式微的霸權治理,本質上也屬于全球治理的一種類型。霸權治下的和平雖然存在結構上的不穩定性,但畢竟是一定時期內一種以強大國家實力為基礎的全球治理安排,因此相對來說具有一定的現實性和合理性。迄今,有兩種全球意義上霸權治下的和平,先是“英國治下和平”,其后是“美國治下的和平”,這兩種治理皆為歐洲國際體系從局部擴展到全球后的一種現實的全球治理。從1968年成立的羅馬俱樂部到1992年成立的“全球治理委員會”,全球治理經歷了從全球問題認識、探尋解決方案、全球治理轉型三個階段。當前正處于全球治理轉型階段,即全球治理由單一性的全球議題治理轉向復合型的全球價值治理。
全球治理的價值要義主要體現在治理規范與治理機制的效應上,意即全球治理在機制上既要促進全球公平正義,也要促進國際合作發展。在全球治理轉型的過程中,全球治理主體、全球治理原則、全球治理績效三大基本單元都相應地發生轉變。一是全球治理主體在發生轉變,以霸權國為核心、以民族國家為主體架構、以縱向治理為特征的全球治理,正在逐漸轉向以大國合作為核心、以國家與國際組織及非政府組織為主體架構、以扁平化為特征的全球治理。二是全球治理原則在發生轉變,這些治理原則轉變包括:在政治上以暴力強迫為基礎逐漸轉向以實力吸引為基礎,在經濟上由單純追求利益最大化轉向利益平衡化,從治理方式上從普遍追求西方式民主治理轉向符合行為體實際的民主治理,在公共政策制定原則上以市場為基準轉向以民主為基準。三是全球治理績效在發生轉變,盡管對治理績效有各類不同角度的看法,但基本集中體現為國際規制的有效性。
國際體系中的霸權國美國在竭力維護和鞏固全球霸權體制的同時,也把國際合作和規范的全球化作為實現其戰略目標的重要手段,并把夾帶著美國式體制“私貨”的全球治理作為其外交政策與外交行動的主要目標之一。當然,正如我們所能看到的,霸權治理并沒有妨礙大國合作共治,因為美國在全球治理上并非萬能,尤其面對人類共同安全如恐怖主義等全球性問題,美國也意識到國際社會尤其是大國合作不可或缺,“盡管在經濟等領域存在競爭,但我們將繼續同既有大國和正在崛起大國合作,以推進我們共享的安全并保衛我們共同的人類。”[16]不過,這種合作顯然是有限度的,這個限度的邊界就是不同國家行為體的利益目標有其固有的差異性,任何越過這個邊界的政策與行動都將受到在國家利益名義下的抵制甚至反擊,這顯然給全球治理轉型帶來了諸多困境。
全球治理轉型過程中的秩序重塑,一方面在于現有政治治理、經濟治理及規范治理的有效性與適調性,另一方面在于對未來轉型的期望及實現的可能性。“盡管說全球治理不會使政府與國家的主導地位發生變化,但它畢竟突破了傳統的國家中心,構建一個由國家、政府間國際組織、非政府間同際組織共同治理的新模式,為更好管理全球問題提供廣闊的前景。”[17](P4)全球治理轉型中的關鍵問題,仍然是國際體系內權力與利益的再分配,治理機制的調整有賴于這種再分配的力度與范圍。全球治理的基礎是平等、發展、人權、公義等現代價值,大批新興國家的崛起、政治訴求的擴大、經濟利益的再分配、國際規制的調節等,都深刻影響全球治理轉型的方向、范圍和程度。全球治理轉型要達到三個目標:一是保障全球總體和平穩定,二是限制區域沖突與戰爭,三是促進全面合作發展。總體來說,全球治理轉型的障礙主要來自三方面:其一是民族國家實力的不均衡性,其二是全球性問題頻發且難以有效解決,其三是治理主體利益的差異性。
隨著不同國家實力的升降起伏,美國的霸權治理逐漸式微并將過渡到多極世界。沃勒斯坦很早就看到這一問題,他指出,“我們也將發現自己處于從世界體系即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向某種尚未決定和尚無定義的世界體系的過渡當中。”[18](P432)未來全球治理的發展,是否會產生一個超級世界政府,很早就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與探討。這一問題的根本,在于全球正義的價值擴展程度有多大以及國際合作的需求有多深,道義上的世界主義并不必然地要求制度世界主義即全球政治結構安排上的世界政府產生,在維護和促進國家利益仍然是國家主要功能的無政府國際社會,“通過全球制度機制實現正義的嘗試幾乎不可避免地遭遇到自我挫敗。”[4](P269)B.道格拉斯·伯恩海姆(B.Douglas Bernheim)和邁克爾·溫斯頓(Michael Whinston認為,假定國際政策(可視為多市場合同)的博弈是可以完全分離的,那么實現國際合作的最優策略是將所有政策問題接起來,并由此形成一個“宏大國際協議”(Grand Intemational Agreement)。[19](P26)但是,這種假定在當前無政府狀態下國際體系中的實效性有多大很難定論,即使各國在本質上有共同命運,在事實上也相互依存,然而在無政府狀態下的要約束民族國家進行完全意義上的國際合作,那仍然是不切實際的,所以世界政府在可預見的未來難以出現,而現在的聯合國只是一個政府間的國際組織,遠不是真正意義的超級世界政府。當然,無政府狀態下的國際合作是有益的,合作本身也反映了集體需要,溫特指出,“無政府邏輯”本身是不存在的。“無政府”這個詞就說明了其中的理由:無政府指不存在(不存在規則),不是指存在。[7](P383)因此,一定領域、一定范圍、一定程度的國際合作是可以預期的,隨著國際體系的進化,全球治理在轉型中會有所進步,這也是可以期待的。
國際體系作為一種國際社會的組織形式和結構狀態,在邏輯上直接對全球治理的效果產生重要影響。然而,國際體系基本上仍是一種客觀上的國家實力分布的無政府自在狀態,而全球治理卻被寄予了在國際秩序、道德正義、合作發展等方面的主觀意愿。在氣候環境、恐怖主義等全球問題凸顯的當前國際社會,本來具有一定矛盾性的國家主義傾向和世界主義傾向更加出現不同程度的反向強化,一方面,通常認為只有弱化國家主權分量并同時強化全球治理效應,才能較好地解決各國面臨的共同問題,另一方面,全球問題又在一定程度上強化國家功能的回歸而弱化了全球治理效能。
歐洲共同體的實踐在二戰后一直在持續進行,盡管歐盟的發展在當前遇到了前行的諸多障礙,但其國家間合作的一體化水平目前仍是全球最高的。東盟也已正式成立了以政治安全共同體、經濟共同體和社會文化共同體三大支柱為基礎的東盟共同體。此外,北美自貿區、南美共同市場、非洲聯盟、阿拉伯國家聯盟、一帶一路、中國東盟自貿區、歐亞經濟聯盟等區域性組織的內在經濟或政治或文化的一體化發展趨勢十分明顯。這些因素,對國際體系進化和全球治理轉型都具有重要的積極意義,不少學者對這種建立在區域利益共同體基礎上的命運共同體表示了謹慎樂觀,認為這是邁向全球利益共同體和全球命運共同體的必經階段,不僅國際體系中的各種制度、規范、共識、原則和機構為某些特定政策領域提供了全球治理轉型的基礎,各種利益共同體基礎上的非國家行為體在開放的邊界和分層治理創造的跨國合法空間內,得以相當自主地活動并承擔了一定的全球治理職能,也培育了共同體所必須具有的共有知識與價值觀念,正如克里斯·布朗所指出的,“共同體主義思想的根本觀念就是價值產生于共同體。”[20](P55)當然,這一現象會持續多久以及未來走向如何,就現有的歷史經驗及其理論范式無法做出假設性預測,誠如著名專家布爾告誡說,“我們無法把未來可能產生的世界政治組織形式僅僅限定為那么幾種政治體系模式。基于這個原因,我們不能把一種世界政治組合形式的變化規律,套用于另外一種世界政治組合形式之中。”[21](P206)
國際體系結構對于國際秩序具有直接意義,但以建立起一個最高權威的方式來維持一個最低程度的秩序,即把國內秩序延伸到國際秩序做法難以實現,因為 “未來全球治理的核心制度仍然是民族國家,民族國家消亡的條件遠未成熟”,[22](P288)主權國家作為其關鍵性障礙仍明顯地不可逾越。不過,在強權治理逐步轉向議題治理的全球治理轉型過程中,不管是暴力征服或者主權國家共識還是某種災難如全球戰爭或生態破壞基礎上,一個統一的世界共和國或世界國家名義下的世界政府,對于全球治理具有理論上的極大便利性和有效性,這也許是國際體系進化的未來方向。
國際體系進化秩序與全球治理效應有賴于傳統大國和新興大國的合作共治。“當代從事國際政治學術研究與實際工作的人都把大國關系視為錯綜復雜的世界政治的基本架構。”[21](165)換而言之,大國合作共治體現了國際社會權力結構的基本特征與價值觀念的發展取向。新興大國的群體性崛起將成為國際體系進化與全球治理轉型的關鍵變量,并在事實上正在重塑國際格局并促進國際秩序的重構。從歷史看,國際體系進化通常緩慢而具有長期性,而全球治理轉型則因為應景而具有調節性。當前,世界正經歷規模最大、影響最深的地緣政治大變局,隨著新興國家群體性崛起和全球化的日益深化,權力分配、利益訴求,社會制度、發展道路、文明沖突和恐怖主義等給世界秩序帶來的不安和動蕩,技術的擴散使各種的行為體更快更多地掌握破壞性甚至毀滅性系統,國際體系結構仍存在大范圍失序失控的可能,使全球治理轉型到了一個關鍵時期。
新興大國是否會成為傳統大國那樣在某個歷史時期成為國際體系令人不安的因素,還是愿意并始終成為和平穩定的國際秩序維護者,這種不確定性只能從其自身的歷史文化傳統與發展軌跡以及國際體系結構所具有的約束力來觀察。就目前來看,盡管新興大國各自有不同國家利益的追求,但其總體上融入國際體系并在全球治理中發揮建設性作用是不言而喻的,新興大國的積極作用和新老大國合作共治,正成為全球化時代國際體系進化與全球治理轉型的積極推動因素。新興大國和傳統大國的國家利益追求應符合國際體系進化脈絡和國際治理的衍生機理,以包容互鑒、合作發展為外交政策與外交行動為出發點,以進化意識和全球視角超越極化思維,將盡可能多的行為體納入國際體系中并形成不同領域、不同層次的利益共同體,藉此提高國際體系結構和多邊主義理念的有效支持度,并將這種支持度長期植入外交策略中并保持在較高的水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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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侯德彤
Evolu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System and Transformation of Global Governance
XIE Jian-nan
( Newspaper offi ce,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
Abstract:The international system has been slowly evolving,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productive forces being its fundamental motive force, and the change of big powers' strength and the pursuit of national interests being its direct motive force. Global governance is usually accompanied by a transforma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system, and its fl exible adjustment is the result of its occasional characteristics. In the evolu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system, the rise of the emerging countries as a group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driving force to the system evolution, a trend that power management is gradually shifting to issue governance, rendering it diffi cult for the world government to appear in global governance.
Key words:international system; global governance; international order
作者簡介:謝劍南(1975-),男,湖南婁底人,青島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講師。
基金項目:青島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項目編號: QDSKL1401021)、青島大學習近平系列講話學習研究中心專項課題(項目編號:QDDX201317)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15-12-20
中圖分類號:D8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7110(2016)01-009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