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新中國成立前夕,他回到了自己的母校清華大學,開啟了紅旗下的科研和育人生涯。多年以后,有人向彭桓武這樣問道:“當年您已在英國學術界有了極高的聲譽與地位,為何還要選擇回國?”彭桓武回答:“你應該問為什么不回國!回國不需要理由,不回國才需要理由!”
彭桓武,作為中國理論物理學、核物理理論、中子物理理論以及核爆炸理論奠基人之一,他在固體和統計物理、原子核物理和加速器理論以及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理論等方面,做了大量組織和研究工作。他領導并參加了中國原子彈、氫彈的原理突破和戰略核武器的理論研究、設計工作,榮獲“兩彈一星”功勛獎章……
然而,在無數的光環之下,彭桓武卻仍保持著最初的簡單樸素與云淡風輕。他的畢生至交、中科院院士錢三強這樣評價他:“彭桓武默默地做了許多重要工作,但很少有人知道。”
“回國,不需要理由!”
1938年,從清華大學畢業的彭桓武,遠赴英國愛丁堡大學理論物理系留學,并在此后很快展露出物理學方面的天賦。在海外期間,他與哈密特、海特勒合作的成果“HHP”理論曾轟動一時,成為當時國際物理界公認的介子理論。
他的導師、德國理論物理學家馬克思.玻恩曾向愛因斯坦稱贊他的愛徒:“中國人彭桓武尤其聰明、能干。他總是懂得比別人多,懂得比別人快。”“似乎他無所不懂,甚至反過來他還教我。”“他永遠朝氣蓬勃,樂觀向上。”
然而,到了1947年,在國外事業發展如日中天的彭桓武,卻作出了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選擇。
當年夏天,他同時收到了清華大學、中央研究院和云南大學的聘書。他選擇了條件艱苦的西部邊疆,辭別英倫,輾轉香港,回到了闊別數年的祖國,在云南大學當起了物理老師。
在云南大學,彭桓武開設了“物性論”“高等電磁論”兩門課程,均填補了云南大學的空白。他還另外主持了一個老師們關于量子力學的討論班。據聽過他的課的人回憶,他的講解語言簡明、概念深入、表述清晰、邏輯嚴謹,深受同學、老師們的歡迎。
為了籌備學校的物理實驗室,彭桓武更是廢寢忘食。當時,他與好友顧建中教授常常深夜結伴去昆明正義路吃些點心充饑,而后再折回實驗室準備第二天學生的課程實驗,直至天色蒙蒙發亮。
然而,當時的中國仍然風雨飄搖。1948年,昆明發生了“7·15”爭民主、反內戰的學生運動,大批國民黨特警進入云大,中斷正常教學秩序,鎮壓學生運動,更有大批儀器設備遭到破壞。
這讓彭桓武悲憤難平。彼時的昆明,彼時的云南大學,已成為動亂政局的漩渦中心,再難寧靜致學。1949年4月南京解放,彭桓武決定北上北平解放區,再展拳腳。
在新中國成立前夕,他回到了自己的母校清華大學,開啟了紅旗下的科研和育人生涯。
多年以后,有人向彭桓武這樣問道:“當年您已在英國學術界有了極高的聲譽與地位,為何還要選擇回國?”彭桓武回答:“你應該問為什么不回國!回國不需要理由,不回國才需要理由!學成回國是每一個海外學子應該做的,學成不回國才應該問個為什么!”
新中國理論物理第一人
彭桓武的一片赤子之心,在新中國終于得償所愿。他承擔起教書育人、為日后核物理研究工作儲備人才的光榮任務。
在清華大學,彭桓武任物理系教授,先后開設普通物理、量子力學及數學物理方法等課,并招收理論物理方面的研究生,培養了黃祖洽等一批優秀的物理學家。1952-1955年,彭桓武還在北京大學物理系講授量子力學,并指導北京大學的研究生周光召和嚴肅。彭桓武指導研究生研究的課題在當時走在了國際前列。周光召與黃祖洽研究生畢業后為我國第一顆原子彈、氫彈的研制作出了重要貢獻。另一個學生嚴肅在高校任教,其翻譯的朗道與栗弗席茲的《量子力學》已再版6次。
他經常教育學生:“做研究要把眼光放開,看到每一條可能走的路,不要局限在一點;而每一條路又要堅持把它走到底。這樣得到的結果,不管是正面的還是反面的,才有可靠性。”
1962年9月-1964年6月,他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01系講授流體力學,并指導畢業班的補充討論,從而使學生在學習原理之外,進一步接觸到實際問題的解決途徑。
在中科院原院長、中科院院士、“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周光召眼中,就新中國的理論物理事業而言,彭桓武是第一人,無論從隊伍的培養組織到一些基地建設,都是由彭桓武起頭的。
“只要看到國家有需要,在任何困難的條件下,他一定義無反顧地去做。彭先生是我國核物理理論、中子物理理論以及核爆炸理論等各種理論的奠基人,差不多所有這方面的后來工作者,都是他直接或者間接的學生。”周光召說,“彭先生是新中國理論物理發展的第一人,是這個方面沒有爭議的創始人或領導者。”
彭桓武對物理的熱愛持續了一生,年近九旬時他還在孜孜不倦地思考物理學的基本問題,一天也沒有停止過工作。
在1998年出版的《理論物理基礎》一書中,彭桓武向他在清華大學求學時的導師周培源教授交了一份沉甸甸的“作業”。
“這是在還債。”他說,“做周培源先生的研究生時沒有發表過廣義相對論的論文,欠了周老的債。”那段時間,大家總能看到彭桓武在伏案工作,旁邊擺著一大摞寫滿公式的算稿,甚至生病住院時也帶著,以便隨時進行推演。鍥而不舍地工作3年后,彭桓武終于發表了題為《光發射和傳播中的引力效應》的研究論文,并把基本結果寫進了《理論物理基礎》,獻給自己的老師周培源,實現了“還債”的諾言。
2004年,他在中科院理論物理所報告的《廣義相對論與狄拉克大數論假設的統一》論文發表在《理論物理通訊》雜志上,并提出了可能在宇宙學方面具有深遠意義的設想。2005年6月3日,在彭桓武學術思想研討會上,他又作了《廣義相對論——一個富于刺激性的理論》的學術報告,所涉內容仍然是當時物理界的最前沿。
中國工程院原院長、兩院院士、“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朱光亞曾這樣評價彭桓武:“先生有許多寶貴的學術思想……他非常注重理論與實驗的結合,強調理論要解決實際問題;他一貫倡導學術民主,充分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他一直堅持開拓創新,到晚年仍不斷開創新領域。他是一位忠誠的愛國者,是一位德高望重、求真務實、思想深遠的長者。”
學生是不能拒絕的
彭桓武做了一輩子學問,也當了一輩子老師。他對學生的愛護,更是遠近聞名。
到了晚年,彭桓武還堅持經常給學生作報告,針對學生存在的問題,以他多年積累的科研經驗和人生成長經歷為例,講出自己的看法和對學生的期望。
1994年教師節,彭桓武在理論物理所發表《學生和先生》的講話時提出:“老師對學生要知人善任,學生對老師要擇善而從;老師給學生出題,未必要自己知道正確答案,否則培養不出好學生;老師不要束縛學生,學生也不要受老師束縛,而是要獨立思考,打破框框。”
在幾十年的教學生涯中,彭桓武從不因自己留過洋自居,許多聽過他講課的科研人員回憶起當年的感受,常常用“慈祥”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他還鼓勵學生提問題,在聽他的報告時,可以打斷他,隨時提問。
1951年開始師從彭桓武的周光召,認為3年中不但學到了很多科學知識、科學方法,更從老師的言行中學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他感覺彭桓武“從來沒有把學生當作是學生,而是當作朋友”,經常帶他到公園散步,請他吃飯,“還要海闊天空地把各種社會上的、科學上的事情,拿來神聊一通”。
有這樣一件小事:當時在一次學生博士論文答辯會上,彭桓武是答辯委員會成員之一。在確定論文評語時,委員會大多數成員都認為論文中的一項計算還不夠完善,結果意義不大,不必在評語中提及。
不料,彭桓武卻表示不同意。他提出,這個計算雖然不夠完善,但辦法卻是學生自己想出來的,別人還從來沒有這樣做過。“最后,彭先生為獎掖后進,用沙里淘金、泥中覓珠的良苦用心,說服了大家。”為了學生,彭桓武甚至還有點“六親不認”。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彭桓武的親家李淑想去家里看望他,給他打電話。他卻說,有幾個清華的學生正在他那里,并說這些學生“自己找上門來,要和我聊一上午呢”。
聽聞這個消息,李淑擔心彭桓武會過于疲勞,沒想他卻回答道:“學生是不能拒絕的。”
邢大軍據《同舟共進》劉超/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