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改革開放以來,“超級村莊”成為農村基層社會發展中的一個重要現象。本文以村莊邊界作為切入點,對“超級村莊”邊界的多樣化,尤其是社會邊界所具有的封閉性特點進行重點分析討論,并進一步對其可能會帶來的后果進行反思。
關鍵詞:超級村莊;社會邊界;二元結構
上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農村改革的深入和進一步發展,出現了許多新情況、新事物。其中之一就是出現了為數可觀的、十分引人注目的出現了許多“億元村”,其中很多又發展為“超級村莊”,其中有許多明星村莊廣為人知,如華西村、南街村等。在社會上產生了很大反響。這一現象在學界也引起了很大關注,“超級村莊”的概念便是在這一背景下提出的。
研究者認為,80年代所提出的小城鎮理論,是針對當時的農村發展經驗,尤其是我國東部地區(特別是蘇南地區)的經驗而提出的,并不能很好地說明90年代以來的新情況,尤其是“超級村莊”的興起。在這樣的村莊中,工業和企業制度不僅進人了村莊,而且在村莊扎住了根。在“工業村”基礎上發生的“自然城鎮化”過程,并沒有徹底消滅鄉村社會的結構和文化,反而使之對新引進的歷來為城市所壟斷的企業制度具有了適應力,在村莊基礎上造就出了一種新的“非農社會經濟區”。“超級村莊”是研究者為這類發達村莊所起的學名,它的基本特征可以歸納為:有以鄉鎮企業為主體的非農經濟結構,工業和非農產值巨大且占村莊全部產值的絕大多數;有穩定的可用于村政和公益事業的“村財”收入,具有初步的“準政府”的村政結構和職能;村社區(即非農社會經濟區)的經濟組織開始采用現代集團公司的模式,并有向外擴展的趨勢;村社區的人口倍增,有大量的外來勞動力存在;村社區內部已經形成以職業和身份多元化為特征的社會分層結構;村政設施和公益事業迅速發展,人們的觀念和行為日趨多元化,村社區已經發生了自然城鎮化,大多已經超過周邊鄉鎮的發展水平,成為地方事實上的經濟、文化和社會服務中心。
作為一種新的社區形態,超級村莊既不同于傳統意義的“鄉”,也不同于現代意義的“城”,而是表現出諸多的“中間特性”。相關研究中,以折曉葉為核心的研究團隊所做出的貢獻尤為突出。對于這種具有特殊結構的村社區,筆者將以村莊邊界作為切入點,著重對社會邊界封閉性的特點進行分析和討論。
1 多樣化的村莊邊界
本文使用的“村莊邊界”主要包括四個方面:以土地為標志的土地邊界;以行政管理為標志的行政邊界;以經常性的人際交往圈和社會生活等為標志的社會邊界;以及以經濟交往圈和經濟組織等為標志的經濟邊界。
在以血緣關系為主,地緣關系為輔的中國傳統村莊,擁有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而在人民公社時期,實行“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行政管理模式,這使村莊的土地邊界、行政邊界、社會邊界和經濟邊界往往具有高度的重合性。而在超級村莊,隨著鄉村工業化的進行,社會再組織之后,這種高度重合的格局便被打破了。土地是經濟的發展所必需的一種資源,超級村莊有龐大的經濟規模,為了發展的需要,常常要在其周邊相對落后的村莊中租賃甚至是兼并一些土地,土地便開始向超級村莊集中,原來的村界實際上也就變得模糊了,超出了原來土地和行政規劃的范圍;另一方面,村莊行政的范圍隨著外來人口的劇增、村政建設任務的繁重和村政職能的豐富,也大大地擴張了,涉及到聚居在村內的全部人口和單位;如果說以上兩種邊界還須以地域為基礎,那么村莊經濟實體的成員活動的邊界就遠遠超出了村莊,范圍擴大到地區、全國乃至國際市場;只有由本地村民所組成的社會邊界,與村莊原來的邊界保持一致,并且由于“村籍”制度的存在而大大加強了。
各種邊界的范圍是不同的。經濟邊界的范圍是最大的,其次是土地邊界和行政邊界,最小也是最核心的則是以村籍劃分的社會邊界,它只覆蓋具有村民身份的人,但卻是其他邊界擴展的基礎。除邊界范圍外,村莊邊界的多樣化還表現在它們所具有的不同特點上,尤其是其開放性程度。
超級村莊作為一個經濟共同體,它的經濟活動不受土地邊界和行政邊界的制約,以獨立的市場參與者的身分,遵循市場的原則,與其他各種市場主體建立平等競爭和合作。這種經濟關系以村辦企業為中心,像“蜘蛛網”一樣,“一圈圈地擴展開去,被圈子交織住的就發生聯系”。它的經濟網絡的邊界是開放的,已經擴展到了全國各地,許多甚至直接在國外設有貿易公司。顯然其經濟邊界具有很強的開放性,主要表現在幾個方面:資本和所有權的擴展;土地租賃和村莊承包與兼并;人力資源的流人和流出等。
本地人與外地人,在以親緣和地緣關系為基礎的傳統農村社會是分得很清楚的。“外來戶”在一個村莊里是很難真正融入當地的社會圈子的,“總是過著多少有些見外的生活”。這當然有著口音、生活習慣等文化上的原因,但是往往就算是已經有好幾代居住歷史的人,卻仍不能改變被稱為“外來戶”的命運。正如《江村經濟》中所描述,“外來人的孩子,雖生于本村,仍像其父母一樣,被視作外來人”,可見本地人與外地人的區分是根深蒂固的,傳統村莊的社會邊界無疑是十分封閉的。那么,在這樣具有發達經濟的“超級村莊”中的社會邊界又是怎樣的呢?
2 社會邊界的“封閉性”
雖然由于經濟邊界的開放和社會流動的加劇,超級村莊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封閉社會”。但也正是由于經濟的迅速發展,外來勞動力的大量流入,村社區人口規模擴大,出于對共同利益的維護,村民內部便表現出了一種很強的團結性,形成了一種以社區資源和利益的共享以及相應的行為規范和價值觀念為主要特征的村社區文化。這種文化使得傳統社會所具有的社會邊界的封閉性不僅沒有隨著經濟的發展而消失,反而在村社區有了新的適應力而得到進一步強化。以下從村莊的合作主義、就業“以及村籍”制度三個方面進行具體分析。
1、村莊的合作主義
折曉葉所提出的“村莊的合作主義”有兩個層面:它既是村民在經濟上和保障上聯合與互益的一種行為規范,又是一種強調社區內部的社會關系、情感和長期利益的價值取向。這種文化所強調的關系和利益往往是與市場原則相悖的,其目的是在村莊經濟發展的過程中通過村政功能的作用,使村民人人都能分享到村莊繁榮的果實,尤其表現在保護村民就業權利上。
它還是一種以“村集體”為合作軸心的文化。在超級村莊,“黨政企”常常是同一套班子,這種由村集體為主導的合作體系,使村莊的整體利益神圣不可侵犯。但與人民公社時代不同的是,這種合作主義既承認村民個人所有權,同時又強調村民共同占有的合作精神。顯然,“村莊的合作主義在經濟上追求的不是絕對利潤的最大化,也不是單純的經濟目標,而是以保障村民利益為前提的相對利潤的最大化以及讓村民‘共同富裕的社會目標”。
2、就業
村莊中的企業都有著集體化、平均化的特點,在就業權利上本地村民具有極大的優先性,嚴格的村籍制度更是極大地強化了這種特權。早在人民公社時期,就出現過為保護村民勞動權利而導致的農業“內卷化”(即過密化)現象。因為“集體單位猶如大家庭,不能解雇其過剩勞力,“不容忍部分人失業,哪怕這意味著對其他勞動力更有效地使用。”這種情形不僅在農業經營方式下和公社體制內存在,而且一直延續到今天鄉村工業化過程中形成的新的合作體制內。當地村民的就業權利總是優先保障的,哪怕要為此而付出更高的勞動力成本。在鄉村工業化的初期尤其如此,只不過后來出于滿足日益擴大的規模的需要,才開始吸收了大量外來勞動力。不過,現在村莊對村內勞力的保護造成的并不是“有增長而無發展”的農業“過密化”,而是村莊社會的相對封閉性。
超級村莊中,村民主要從事的是管理工作,例如在折曉葉所調查的深圳萬豐村,村民中從事管理的人數已占59.4%,“廠長,在村子里是一個極普通的職業,全村共有百余個”,占到13.4%的人口比例。而外來人(除去村莊特聘的技術或管理人才)則大多數從事體力勞動或生產線的初級管理工作。這樣不同身份群體的職業分化,便在村域內形成了相對封閉的職業圈子。在村社區中還可以發現各種以社會關系為基礎的生活圈子,如工作圈子、居住圈子、交往圈子甚至婚姻圈子等,都是以親緣或地緣特別是地緣關系來劃分的,是以村民身分為邊界的,都具有很強的封閉性。
3、村籍制度
“村里人”與“村外人”或“本地人”與“外地人”的區分,處處都很明確。超級村莊中的這種相互間的排斥不僅是像“江村”里那樣存在于村莊意識中的,也已經是制度化了的。
村籍制度是社會邊界的封閉性的基礎。這是經濟發達地區村莊工業化過程中出現的一種獨特現象,是單個村莊超前發展,與其他村莊之間形成巨大差別后進行自我保護和加強利益控制的一種制度,也是鞏固地緣關系的制度化形式。其社區身分仍以戶籍為其基礎,但擁有戶籍并不一定能夠同時取得村籍。村籍制度的核心是控制外來人口流入和防止村莊利益外流。在深圳萬豐村,村籍制度已經形成了一整套規范體系,這包括保留村籍的限度、再入村籍的限制、違籍的處置等。
村籍制度并不是一個單純的文化現象,它也是村莊產權的社區所有制和由此產生的福利制度的伴生物。這里的本地人與外地人的區分,已經不僅僅代表一種村民身份的認同,更是通過“村籍”直接與工資、福利、就業、教育等相關權利聯系在了一起。擁有村籍,也就具有了優先選擇職業,享受村民福利、補貼或集體分配,以及在村內批地建房辦廠、入股投資分紅等權利。因此,村籍制度控制下的村莊利益分配帶有強烈的排他性。那么,這樣以村籍制度為基礎而形成的社會邊界的相對封閉性又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呢?這是值得我們關注的。
3 社會邊界與“二元結構”
社會邊界的封閉性無疑與基于市場原則的經濟理性、開放、公平競爭等理念是格格不入的,但它也有加強村莊的內部聚合力、合作精神等作用。因此在折曉葉看來,這種社會邊界的封閉性與經濟的開放性是一種既沖突而又共榮共生的關系。又由于超級村莊這一發展模式所具有的特殊理論價值,而更多地強調這種這一模式存在的合理性而部分地忽視了它在取得巨大經濟成就背后所隱藏的潛在性風險。
如前所述,超級村莊的這種封閉性使得身份認同與職業嚴重分化,這也成為村社區的基本分層結構的基礎。在村籍制度嚴格的村莊,“一般存在5種身分群體:一是具有村籍身分的村民;二是“空掛戶”;三是外來商戶;四是外聘人員;五是打工者。”但其實最根本的分類只有兩種:有村籍者和無村籍者,核心的分類原則便是“村籍”。這樣在村莊內外形成了兩種“二元結構”:1)有村籍的“村民”與無村籍的“外地人”;2)超級村莊與周邊較落后的村莊。
這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目前已經到了“人人喊打”地步的“城鄉二元體制”。在不平等的戶籍制度基礎上形成了城鄉分割的二元社會結構,城鄉居民被人為地分為在經濟權利、發展機會、利益分配、社會保障等方面有差別的兩大利益群體。這兩者有著很多相似之處,前者是以村籍為基礎,后者是以戶籍為基礎,身份的獲得都是與生俱來的,同樣都限制了人們之間的交流與互動,缺乏開放性。而超級村莊的“二元結構”則更為保守,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本地人與外地人、超級村莊與落后村莊之間的利益對立和分割。
其實這與村莊長遠發展是相矛盾的。第一,不利于吸引人才。管理者的職位更多由本地人擔任,外人再努力也很難改變“打工者”的地位,往往還要面對當地人廣泛存在的“高高在上”的姿態,生活上也很難融入主要由當地人組成的主流社會圈。無疑這是很難建立一支穩定而高效的職工隊伍的,很不利于人力資源在更大范圍內的合理配置。第二,也不利于本地村民向外的合理職業流動。因為村籍具有一定的單向性,失易復難,個人發展的多樣性受到抑制,有村民為了保住既得利益甚至不愿意外出上大學,顯然對村莊的長遠發展來說是不明智的。第三,對村民特權的強化,容易導致村辦企業內部的“近親繁殖”和“權力結構家族化”,公司內部各種關系盤根錯節,不利于企業的運作效率的提高。第四,與村民身份相應的有各種高福利、高保障政策,再加上這種非平等競爭的就業機制,村莊成員的競爭意識十分薄弱,容易導致自滿與不思進取,十分不利于生產積極性與生產效率的提高。
超級村莊作為一種先發型村莊,在發展市場經濟的同時又采用了很多傳統的制度、方式和措施來保護村莊的既得利益。在縮小與城市的差距和實現城鄉一體化的同時,必然拉大與農村其他落后村莊的差距,形成農村內部新的村莊與村莊之間新的不平等發展和利益分化的二元結構,甚至嚴重地阻礙著村莊之間的正常人口流動與交往。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超級村莊這一經濟體對周邊地區的輻射帶動作用。不僅如此,由于有限的資源(如土地)與事實上的壟斷,有些周邊地區的發展甚至還可能會因此而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另外,在超級村莊內部村民間,很容易滋長自我中心主義、傲慢等情緒,極易影響村莊之間的交流合作,處理不當甚至有可能會引發各種沖突。
此外,如果從超級村莊的發展緣起上看,村莊集體經濟能夠得到發展,“主要是因為它們在一定條件下實現了對發展資源和發展機會的壟斷”。這些超級村莊,有很多是依靠特殊的區位優勢和利用土地換財富而迅速崛起的,一些東南沿海發達地區的村莊是依靠改革開放的政策優勢吸引國外的產業轉移而快速發家的,也有一些村莊是由于某個“能人”治理而伴隨著中國的改革進程而發展壯大的,甚至一些村莊由于自身占有的能源優勢聚集起巨額的財富。這種形式有其歷史必然性和合理性,也取得了令人注目的成績。但是在市場化程度日益增加的時代,這背后也不可避免地具有某種潛在的風險性。
綜上所述,作為一種“先發型”村莊的超級村莊已經實現了“自然城鎮化”,在村莊基礎上造就出了一種新的“非農社會經濟區”。它有著相當開放的經濟體系,多元化的產業結構、現代化的組織形式,高水平的村政設施、公益事業和優質的生活條件。但與經濟邊界的開放性不同的是,基于一種合作主義的村社區文化與嚴格的村籍制度形成了一種主要以地緣關系為主的一種封閉的利益共同體,其社會邊界具有封閉性的特點。也因此,在村社區內部、外部產生了雙重的二元結構矛盾,這使得超級村莊的發展模式具有諸多潛在性風險。當然超級村莊的現象還在進一步發展和演化之中,如何有效地面對這些問題,還有待于進一步的實踐和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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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申路玉(1987-),男,漢,山西省長治市,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2012級在讀博士研究生,民族學專業,研究方向:主要從事東北少數民族,歷史人類學,漢人社會等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