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一葉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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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一葉琴弦

圖/七葉晴明

很多年后，在受禪臺上，曹丕攜著劉協的手說：“天下之好，孤必與卿共享。”

淡煙細雨中，劉協傀儡般孤獨地站著，兩只堂燕飛過，將雨幕剪得細碎。滿堂大臣竟無一人說句維護他的話，劉協不禁憶起，曾有一個絕世女子為了保住他的皇位甘心赴死，只是自己未曾好好珍惜。

初平元年，正當桃花盛開時，劉協只有13歲，坐上皇位卻已滿四個年頭。扶持劉協上位的董卓一把火燒盡了洛陽城外的十里桃花，在一片斷壁殘垣中，劉協只得棄車步行。匆忙中，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來：“陛下，再不快些，袁紹的大軍就追上來了。”

劉協回頭，瞥見一個略施粉黛的女子，她身著藍紫色紗衣，腰間用一條淡粉軟紗輕輕挽著，輕柔的發絲隨風散開。劉協想，大概全天下女子的美都集中在她身上了。她自言名為伏壽。

在劉協的安排下，伏壽幾日后便入掖庭為貴人。伏壽比劉協年長一歲，入宮后就像一個懂事的姐姐，盡心竭力地照顧著劉協的生活起居。后宮一掃往日沉郁，終于有了些許祥和的氛圍。

閑暇時兩人賞花觀魚，聽琴弄簫，雖然城外風聲鶴唳，硝煙漫天，他們卻樂得逍遙。幾年之后，劉協冊封伏壽為皇后。伏壽本以為自此便能與他長相廝守，喜樂安康，可無法挽回的憾事直到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一波又一波的亂世擾亂流年，一次霍亂之中，劉協和伏壽走散了，幸得董承一路護送才安全返宮。董承見劉協形單影只，趁機將女兒獻給劉協。這位少女便是后來的董貴人，她甫入后宮，就將伏壽視作平生最大的敵人。

長達半個多月的流離，沒人知道伏壽一個弱女子是如何在宮外活下來的，人們只知道在某天黃昏，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敲響了皇城的大門，然后昏了過去。

這一病便是數十日。伏壽病好后，一切已物是人非。她宮內的吃穿用度莫名短缺，而精明干練的丫鬟仆人也悉數被抽調到董貴人那里。聽宮人說，董承現居車騎將軍，可謂是炙手可熱，而自己的父親伏完連一個小小執金吾的職位都保不住。

很快，曹操迎天子入洛陽，后又遷都許縣。年輕的劉協本以為遇到了千載難逢的忠臣，準備在這茫茫亂世大展拳腳，可幾次在朝堂上商議兵機戰略，都被曹操輕易否決。他終于知道，自己不過是曹操手中的傀儡。

適逢伏完投靠在曹操門下，劉協在朝堂受了氣，回到后宮，伏壽便成了最好的出氣筒。無論劉協怎么打罵，伏壽只是默默承受，沒有一句怨言。

掐指算來，伏壽嫁給劉協已有六個年頭，他們卻始終沒有子嗣。這日宮人回報，董貴人有了身孕。伏壽自此便常去看望董貴人，對她噓寒問暖，百般照顧。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就在董貴人臨盆之際，董承誅殺曹操不成，曹操帶兵直闖宮闈，當著劉協和伏壽的面，命人一刀割斷了董貴人的脖頸。

劉協眼睜睜看著身懷六甲的董貴人香消玉殞，卻無能為力。

是夜天降大雪，伏壽終于等到了多日未曾見面的劉協，她滿心歡喜，迎接她的卻是一記耳光。這一巴掌打碎了伏壽的所有幻想。

原來，近日劉協一直留宿董貴人處并非貪圖美色，而是在與董承密謀鏟除曹操的大計。

事實表明，有人泄露了風聲，而每日待在董貴人身邊的只有她。伏壽沒有辯解，劉協也聽不得她辯解，從此不再真心相待。

建安五年，伏壽終于誕下一子，可劉協連給自己骨肉取名字的興趣都沒有。同年九月，曹操在官渡擊敗袁紹，一統北方，離劉協的皇位只剩一步之遙。

某日，宮人來報，說伏完因病離世。伏壽正倚在窗前看書，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她并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傷心，只是讓年幼的兒子替她換了一壺新茶。院中桃花裊娜，嬌艷似火，一如那日初見。

時光似水流去，這日按照祖例，天子需往圜丘祭天，百官隨行。行至中途，伏壽突然跳下轅駕，大呼“勤王”。平地里突然跳出數十名環甲赤矛的死士，竟然都是伏壽最親信的衛士。

這是一個密謀多年的計劃，伏完還在世時便開始籌劃，欲鏟除曹操。布局周密得可說是天衣無縫，只可惜他們的對手是曹操。眼見勤王的死士一個個倒下，伏壽再也按捺不住，拔出袖中短刀，奮力刺向曹操。

這柄短刀名為七星，是當日曹操刺殺董卓所用。曹操生性多疑，出入皆在衣下穿有軟鎧，因而躲過一劫。他睹物思人，憶起往昔為國鋤奸的年少歲月，時移世易，自己今日竟也成了別人想除之而后快的奸賊。

曹操不想將事情牽扯到劉協身上，畢竟他還是一國之君，但必須有人出來承擔罪行。伏壽淡淡一笑：“我一介婦人，何惜一死。”說罷，她一頭撞向廷柱，一聲悶響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曹操在階下佇立良久，只嘆了口氣：“有妻若此，夫復何求。我曹孟德今日立誓，有生之年，永不背漢。”

這場刺殺以失敗告終，伏氏一姓身死族滅，甚至連皇子也未能幸免，被鴆殺于掖下暴室。而曹操也許是感念伏壽的貞烈，他將女兒嫁與劉協，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沒有稱帝。

滿地碧血橫流，劉協看得癡了，伏壽用死換來他的一時茍安，他也終于記起伏壽常教兒子寫的那幅字：慧極必傷，情深不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