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為伴，奈何歸晚

◎婷婷花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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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為伴，奈何歸晚

◎婷婷花下人

太皇太后賓天，白衣素縞，鐘磬交鳴，紫禁城中無處不見喪冠，無處不聞啼哭。蘇茉兒跪在靈堂中，口中誦著經文，念珠在指尖不停轉動。陪伴了整整60年的人就這樣離去，從此她將獨自細數流年。

初見時，蘇茉兒是卑微的侍女，而她是高貴的格格。科爾沁草原遼闊寬廣，生在牧民之家的蘇茉兒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踏入貝勒府，去服侍格格本布泰。然而，命運卻讓她們走到了一起。

蘇茉兒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午后，陽光恰好照在本布泰的裙角，年僅13歲的她嬌美動人，草原上的萬物仿佛都失了顏色。那日起，她便認定此人將是自己一生的主子，縱使千難萬險也要終身相伴。

女子間的情誼就是這般微妙，不需過多的話語，只要相視一笑就能成為朋友。本布泰對她一見如故，待她情同姐妹，親自教授她蒙文、滿文、漢文。最初，蘇茉兒并不懂為何要學滿文，直到后來才知道本布泰要與皇太極完婚。貴族格格的婚事從來由不得自己，縱使萬般不愿也要遵從父命。蘇茉兒從不多問多說，唯一能做的便是陪伴，陪著她嫁到盛京，陪著她經歷后宮爭斗。

去往盛京的路上，她們雙手緊握，對未知的前程充滿擔憂。皇城是什么模樣？本布泰性格剛烈，會不會樹敵？即便時刻陪伴左右，蘇茉兒還是免不了對她一番叮囑。有時本布泰甚至會覺得蘇茉兒與自己并非同齡人，倒更像是掌事的老嬤嬤。

盛京的冬天寒風陣陣，皇城被冰雪覆蓋。她們入了宮，本布泰被封為莊妃，而蘇茉兒依舊作為貼身宮女陪侍左右。那年冬，蘇茉兒親手為本布泰縫制冬衣，衣服既合身又美觀。在量定宮廷上下冠服諸制時，本布泰親自舉薦蘇茉兒參與此事。在裁剪禮服時，蘇茉兒謹記本布泰的教誨，不僅保持傳統樣式還吸收滿、蒙、漢各族之長，全宮上下無不贊她心靈手巧。可她并不需要那些贊賞，用心縫制衣裳不過是為了讓她一冬安好。

在盛京的日子里，她們如履薄冰，蘇茉兒幾乎形影不離地陪著本布泰，生怕出什么岔子。守護一個人是辛苦的，她不能經歷悲歡離合，只能陪著這人承受喜怒哀樂。哪怕前方是鬼煞地獄，她也愿為她而闖。

皇太極駕崩時，本布泰僅僅31歲。紅顏未老便要過著孀居生活，雖然本布泰不曾明言，可蘇茉兒知道她心中的苦。喪夫之痛，朝堂紛爭，母子分離，這是任何女子都難以承受的。多爾袞把持朝政，本布泰與福臨每月僅能見一次，且相見之時不能獨處。

“哀家當如何？”已為皇太后的她從未如此無助，如同一只失去雙翼的蝴蝶掙扎于后宮中。那一刻，是蘇茉兒握緊她的雙手，代替她來往于宮廷之間，冒死為母子二人傳遞信箋。任何人都可以背叛皇太后，只有她不可以。

數年后，宮中天花肆意，皇帝和諸皇子凡沒出過天花的人都要到紫禁城外避痘。本布泰牽掛著在宮外避痘的孫子玄燁，奈何貴為太后不可輕易走動，只能日日于宮中誦經祈禱。蘇茉兒不辭辛苦地趕往宮外，按照本布泰的要求教玄燁讀書認字。

當蘇茉兒托起玄燁的手寫滿文時，她的思緒回到了數年前，格格也曾托著她的手教她寫字。一切似曾相識，那種感覺從未改變。韶華即逝，相伴歸晚。

宮中的夜漫長又無聲，她們于青燈古佛下暢談古今，于燭火闌珊處輕聲私語，于月下亭臺前遙想往事。然而，她們最大的心愿便是回到科爾沁草原，回到最初相識的地方，那里沒有人世險惡，沒有鉤心斗角，有的只是藍天、白云、駿馬。怎奈不知何時，她們已離最初的地方越來越遠，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已一去不返。

若是這般度日倒也無妨，奈何上天偏偏要讓本布泰白發人送黑發人。福臨離世時，本布泰像個孩子一般躺在蘇茉兒懷中，無語淚先流。不知過了多久淚也流干了，只剩下心在滴血。那夜注定無眠，她緊握著本布泰的手，不停唱著草原上的童謠。憂傷的歌聲飄蕩在紫禁城中，飄到草原之上，日落之處，直到靈魂盡頭。

悲痛過后便是血雨腥風。她們輔佐新帝登基，每日都如繃緊的弦，從不松懈。蘇茉兒望著太皇太后，忽覺歲月如此殘忍，把當年草原上的一縷暖陽磨礪成了迎風而立的松柏。光陰帶給了她們蛻變，使這兩個女人涅槃成凰。

她們都已年邁，再也無法走出紫禁城。本布泰也不再是當年貝勒府聰慧過人的格格，可蘇茉兒依舊是跟在她身后的侍女。60年的相守，她們早已不是主仆。蘇茉兒一生未嫁，雖也羨慕過鳳冠霞帔，可若是自己出嫁，格格一人該如何呢？她終究舍不得離去。也罷，有些事不去經歷未嘗不是好事，倒不如守著她過完此生。數年相守，她們漸漸蒼老，再不似當年明艷。朝堂紛爭雖解，卻還要面對更多苦難的煎熬，可只要能時時見到彼此，她們便覺心安。

就這般，從寒至暑她們從不分開，直到本布泰離世。

她不曾后悔把一生獻給了愛新覺羅家，從科爾沁到盛京，從盛京到紫禁城，這一路漫長而艱辛。她無數次告訴自己不能倒下，格格身邊不能沒有她。可如今相伴一生的人已離去，這世間從此也無可留戀了。

舊燕歸家，暗自消損了年華，冷月深宮敵不過此生伴她，再憶當年，怎能忘卻一世風華？17年后，蘇茉兒悄然離世，她并不孤獨，因為她知道，格格一定還在等著她。

清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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