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就這么儀式感十足地過完了

庫索

初詣

都是奔著寺廟和神社去的。日本人把每年的最后一天稱為“大晦日”，在這一天，人們先是會去神社參加驅(qū)邪儀式，洗清過去一年的晦氣；午夜12點來臨時，則會前往寺廟，參加長達108下的撞鐘儀式，敲盡未來一年的煩惱；聽完“除夜之鐘”，便又趕到神社，進行正月里最隆重的行事：初詣——意即一年中的第一次參拜，據(jù)說在此時祈愿和除厄都是最靈驗的，并且，越早越好。

2016年的第一天，我原本打算去京都參拜神社。然而卻被日本的朋友極力阻攔下來：“一定會被擠死的。” “有多擠？” “你將見到此生從未見過那么多人。”后來看新聞，嚇了一跳，僅僅是去參拜京都伏見稻荷神社的人，竟然超過270萬。

2015年的最后一個晚上，我只好窩在家里看紅白歌戰(zhàn)，就和坐在電視機前收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是一個性質(zhì)。當(dāng)12點的鐘聲響起，電視畫面便在各大寺廟的撞鐘直播中切換，我于是起身出門，去了離家最近的神社：大阪城下的豐國神社。

穿過豐國神社門前的開運茅輪，在長長的隊伍中排了一個多小時，才終于順利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初詣。冬夜的空氣清冽動人，明月當(dāng)空，福火熊熊燃燒，令人無法不熱愛大好時光。末了，從神社工作人員手中接過免費供應(yīng)的熱騰騰的豬肉湯，一邊喝湯，一邊站在寒風(fēng)中觀看樂隊的熱鬧演奏。我從未經(jīng)歷過如此儀式感十足的跨年，后來才知道，這才是初詣的正確打開方式——不是要去那些著名的神社，而是要跟離自家最近的土地神打個招呼：新的一年，也請多多關(guān)照！

初夢

對日本人來說，“年神”是一年中最需要以慎重態(tài)度來迎接的重要客人，百般繁瑣萬般細(xì)致。所以，他們的新年其實從年末就開始了——關(guān)東地區(qū)始于12月8日，關(guān)西地區(qū)始于12月13日——這個日子有個專屬名詞：“正月事始”。也即是說，和正月有關(guān)的準(zhǔn)備工作，要開始著手了。

在傳統(tǒng)的日本家庭，“正月事始”有兩件事必做：大掃除和擺門松。舊歷里的這一天是“鬼宿日”，難得的萬事大吉之日，結(jié)婚之外事事皆宜——因而也是一年之中打掃神龕祭壇的最后一個好日子。至于擺門松，就是在玄關(guān)或門前的左右兩邊各擺上一盆青松翠竹，左邊是雄松，右邊是雌松。據(jù)說這是為了讓年神不要迷路、順利進屋而設(shè)置的暗號，平安時代就有說法：常綠的青松中，是眾神棲息的場所。

再過幾日，超市里就會出現(xiàn)正月專柜，在最顯眼處擺滿稻草編制的注連繩。注連繩是家家戶戶都會掛在門檐上的裝飾品，但它最初是一個神話概念，在某個關(guān)于天照大神的傳說中，稻草繩是結(jié)界的象征，不潔之物自此不可進入。

鏡餅也會同時登場，這玩意其實就是一個圓圓的大年糕，疊著一個圓圓的小年糕，再在最上面放一個新鮮的橘子。日本人篤信鏡餅中沉睡著稻米之神的靈魂，能夠賦予人類連綿不斷的生命力，通常在正月里都會用鏡餅來做雜煮——在那之前，首先要先供奉幾日。兩層年糕，一層象征太陽，另一層則是月亮的化身，一陰一陽，組合成了日積月累的“圓滿”。舊式日本建筑中，鏡餅是要供奉在壁龕中的，對于居住在公寓中的現(xiàn)代人來說這是個難題，只能擺放在柜子頂上，瞬間喪失大半風(fēng)情。

在京都，12月21日和25日可以去逛逛“終弘法”和“終天神”，就像是廟會一樣，能淘到不少物廉價美的年貨。這時路過車站附近場，總能遇到郵政局的工作人員支起小攤，賣起年賀狀。日本人的美德之一，在于仍保留著手寫明信片的問候方式，年末是盛景，每個人都會寫上一大堆，寄給那些在工作和生活上對自己有關(guān)照的人，送上新年的問候。12月里寄出的年賀狀，都會被攢在一起，在1月1日的早晨，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收信人的信箱。

日本也是有年夜飯的。最高級的是“御節(jié)料理”，高島屋、阪急為代表的百貨公司，每年都會聯(lián)手老鋪料亭推出定制御節(jié)料理，價格從1000到10000人民幣不等，1層到3層是常見形態(tài)，豪華版高達4層5層，每層以5、7、9種料理為佳，象征著層層疊加的幸福和祥和。無論哪種等級的御節(jié)料理，都有幾個例牌菜式：象征子孫繁榮的青魚子、象征稻谷豐收的小魚干，象征元氣滿滿的黑豆，象征日之出的紅白半圓魚糕，以及象征學(xué)問和文化的伊達卷。

一個人的跨年不需要太奢侈，在超市就能買到平價的御節(jié)料理，盛惠200人民幣。也不能忘記買蕎麥面，在“大晦日”吃上一碗蕎麥面，過去一年的厄運便會隨之切斷。不得不再次贊揚日本人的儀式感，這天你能在超市里找到一整個蕎麥面專柜，面和湯的單品就不說了，連蔥都切好了，整整齊齊包裝成一份，還有各種搭配好的組合：天婦羅蕎麥面、豆腐皮蕎麥面、鴨肉蕎麥面……還有，鍋燒蕎麥面。

跨年的那個晚上，要記得自己的做的第一個夢，它叫做“初夢”。初夢也是一種占卜，測量你在這一年的運勢走向，日本人說“一富士、二鷹、三茄子”，夢見富士山是最好的，代表你即將立身出世；夢見老鷹也是好的，運勢一路高走；最后也不要小瞧茄子，成事發(fā)財就靠它。

除厄

新年第一天，我跑去延歷寺會館住了一夜。延歷寺在比叡山頂，宿坊條件好過高野山數(shù)倍，與其說是宿坊，不如說是酒店——然而，盡管它有整整57個房間，我還是沒能搶到跨年的那天的房，后來才被告知：延歷寺會在每年的9月1日準(zhǔn)時開放跨年夜的住宿預(yù)約，且只接受電話預(yù)約，那之后一個月內(nèi)，必定被一搶而光。

要說比叡山到底哪里好，大概是因為它的月亮確實比別處要圓一些。那天晚上，從會館的窗戶望出去，看見琵琶湖上掛著一輪下弦月，低至緊貼水面，一副外星飛船來襲的末日景象。深夜，在榻榻米上被光亮晃醒，抬頭望向窗外，那月亮已經(jīng)冉冉升至天頂，隔著窗紗，發(fā)出萬丈光芒——意向頗符合延歷寺那句slogan：照亮一隅。

次日吃早餐，便察覺到筷子和平日不同。兩頭都削得細(xì)細(xì)圓圓，裝在寫著“壽”字的專用紙袋中，工作人員解釋說這是“祝筷”，之所以兩頭削得一樣，是因為另一側(cè)要留給年神用，美名其曰“神人共食”。大廳里還擺放著自行取用的屠蘇酒，用山椒、桔梗、肉桂和蜜柑皮調(diào)制而成，有驅(qū)邪的功效。如今這種酒愈發(fā)少見，但江戶時期卻是風(fēng)靡庶民之間的神物，禮節(jié)大有講究：一般人飲酒，總是從年長者飲起，但是飲屠蘇酒卻總是從最年少的飲起。

和其他寺廟一樣，延歷寺里也掛著寫著厄運年的大牌子，日本人重視這個。一年中最容易遭遇災(zāi)厄的歲數(shù)，男人是25歲、42歲和61歲，女人則是19歲、33歲和37歲，這幾個歲數(shù)被稱為“正厄”，正厄的前一年叫“前厄”，后一年叫“后厄”，都是需要小心謹(jǐn)慎的年齡。除厄的方法千花百樣，新年第一天在神社和寺廟進行除厄儀式是最有效的，它們販賣一種名叫“破魔矢”的道具，拿著破魔矢，延歷寺的工作人員會讓你輪流遮住左眼和右眼，對著你念一段經(jīng)文，然后在你的頭上敲一下……雖然意圖不明，但還是乖乖把破魔矢拿回家，放在屋里最高的位置。

初賣

不是所有人都會去寺廟，有人盯著跨年這一天，是為了搶福袋。日本福袋文化經(jīng)久不衰，各大百貨公司均有推出，以最低廉的價格組合在一起，成就了一場熱鬧的“初賣”。大阪的伊勢丹從福袋發(fā)售的前一天深夜就排起長隊，東京涉谷109早上8點就排著超過1600人長隊，東京松屋銀座開店前聚集了6300人，最貴的福袋是高達972萬日元的6瓶紅酒組合，限量一份，開店15分鐘后便賣出。也有人想出一些好玩的，大阪某家超市推出“體驗型福袋”，內(nèi)容包括2小時電車party，大川的屋形船賞花，閉館后的水族館參觀，還有琵琶湖游船和健身體驗之類，頗受歡迎。

1月7日是個特別的日子，它是“五節(jié)句”中的“人日”，日本人有一早起來吃七草粥的風(fēng)俗，祈禱無病息災(zāi)。所謂七草，就是寶蓋草、芥菜、繁縷、清明草、水芹菜、蘿卜和蕪菁，前幾種在日本是難尋的野菜，只有在1月7日這一天，超市才會把它們搭配組合好，作為旬物推出。在關(guān)東地區(qū)，1月7日也是開鏡餅的日子，關(guān)西則要晚8天。因為是神明的供物，所以開鏡餅必須使用木槌，刀會令人聯(lián)想到武士切腹。鏡開是送走年神的標(biāo)志，到了這一年，年也過完了。

責(zé)任編輯：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