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予虎 柳洪濤 李在坤 圖/羅建峰
湖北容美土司三大洞府遺址考古調查
文/康予虎 柳洪濤 李在坤 圖/羅建峰

情田峒外景
田楚產(1575~1625)字子良,號郢陽,容美土司第十一代司主,明朝授其為宣撫使。
田舜年(1639~1706)字韶初,號九峰,容美土司第十四代司主,清朝授其為宣慰使,有《容陽世述錄》《田氏一家言》《廿一史纂要》諸書行世。
容美,亦稱容陽。史載戰國屬巫郡,秦屬黔中郡,漢為武陵郡,南北朝時稱溇中蠻,宋代稱施中蠻,元代屬四川,明清歸湖廣。“自漢歷唐,世守容陽”的田氏土司,為鄂西南勢力最強大的土司,自元至大三年(1310)建立黃沙寨千戶起,至雍正十三年(1735)“改土歸流”,共歷經425年15代23位司主。在容美土司鼎盛時期,其控制的疆域包括今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鶴峰縣和宜昌市五峰土家族自治縣大部、長陽土家族自治縣西南部、巴東縣、建始縣清江流域以南及與湖南石門縣、桑植縣與之接壤的部分地區,面積達7000平方公里。東聯江漢,西接渝黔,南通湘澧,北靠巴蜀。
據《鶴峰縣志》載:“土司舊無城垣”,但其境內地勢險要,天然溶洞洞穴較多,洞外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洞內空間較大,空氣流通較好,可在洞內長期停留。故在明末清初的戰亂時期,第十一代司主田楚產、第十四代司主田舜年在其統治核心區域的中府、細柳城、爵府等官署附近的天然洞穴內修建了萬人洞、情田峒、萬全洞等洞府。
容美土司遺址群主要位于湖鶴峰縣境內,分布于縣內5個鄉鎮10個行政村,由近20處遺址構成。其中以爵府、南府、情田峒、萬人洞、萬全洞為主的“兩府三洞”保存最好。
2004年4月,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會同鶴峰縣博物館對萬人洞進行了初步勘察測繪,2015年12月至2016年3月,又對容美土司遺址內的萬人洞、情田峒、萬全洞三大洞府開展了前期的考古勘察與清理工作。

容美土司遺址群
田甘霖(1613~1675)字特云,號鐵峰,容美土司第十三代司主,清朝授其為宣慰使。
顧彩(1650~1718)江蘇無錫人,字天石,號補齋,別號夢鶴居士,清初文學家、戲曲作家。康熙四十三年(1704),顧彩游歷容美,著有《容美紀游》一書。
鶴峰縣所在的南方喀斯特地貌造就了萬人洞、情田峒、萬全洞三個獨特的洞內外景觀。洞穴周圍奇峰險立、重巒疊嶂,河流環繞,風景優美。洞穴均為在崖壁上自然形成的天然溶洞,洞內有鐘乳石、暗河、天坑等自然景觀,有硝土等礦產資源,有魚、蜘蛛、老鼠等長期穴居的動物,也有鷹、野羊等臨時穴居在此的動物。
武陵山區的土家先民一直保留著“洞蠻”的生活習俗,號稱“容陽三洞”的萬人洞、情田峒、萬全洞便是容美土司利用天然洞穴營建的頗具代表性的土司洞府。洞內營建出房屋、棧道、城墻等建筑,創造了獨特的洞穴建筑,并形成了本地區獨特的土司洞穴生活和文化習俗。

萬人洞外景

萬人洞前洞劵門和城墻
萬人洞位于鶴峰縣容美鎮廟灣村,亦稱魚泉洞 。清順治年間(1644~1661),土司田甘霖在萬人洞始建城府,康熙三十七年(1698)土司田舜年又增新擴建,后被喻為“磐石重城”。康熙四十三年(1704),顧彩游萬人洞后,對該洞環境風貌賦詩贊許,《容美紀游》對萬人洞洞內景觀、建筑布局作了詳細描述:“二十七日,游萬人洞。(行署東下坡三里)洞在坡下,磴道一里,渡水一重。洞口有街,有門樓,守洞者家焉。客至具酒果,食畢登洞。其石如古銅色,多孔竅。處處可坐,游人高下憩其間,如仙人屏障。最高處有砦樓,梯懸十仞,攀之惴惴。砦上亦有人居,其道由石壁中曲盤而上。甚幽黑,莫之敢躡。”從這段文字記載中可得知,在田舜年任容美土司時期,萬人洞已修建完畢,并常年有人在此居住和防守;洞內繁華有街道,洞內頂部有供人居住的建筑。
經考古探查發現,萬人洞為天然石灰巖洞穴,現發現有前后兩處洞口,兩洞口相隔約百米,可通過支洞相互連通。洞內有數條支洞,部分支洞可綿延數里。后洞口懸于崖壁上,下方有一條地下暗河從巖壁下緩緩流出。
前洞口位于朝上坡山崖底部,洞口高20余米,寬10余米。洞口處現存有石質劵形城門和城墻,保存較完好。洞門右側城墻上鑲嵌有土司田舜年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所撰《萬人洞記》碑文,記載修造洞內建筑之經過。

萬人洞洞內采集的剪刀、燈盞窩

《萬人洞記》碑文拓片,土司田舜年撰(顧圣鳴、陳擁軍拓)
洞內部空間極寬敞,可容萬人。但洞內地表亂石堆積,不便行走,有河流沖刷痕跡。在洞內右側洞壁上高約3~8米處,發現大量人工開鑿的石孔。對已發現的石孔進行考古測量、記錄后發現,這些石孔的分布、大小和形狀有一定規律可循。結合顧彩《容美紀游》對萬人洞的描述推知,由于洞內地表不便行走,土司田舜年父子當年在萬人洞內洞壁上鑿洞插梁為基,其上修棧道,并以為街。顧彩當年游歷萬人洞時,這條棧道尚處于較為繁華時段,現雖已損毀,但透過巖壁上一個個石孔,仍可以想象兩百多年前的土司時期,容美土司王帶領當地土民在洞內崖壁上開鑿棧道、修建府衙居室、萬人居住的熱鬧景象。
洞內前行約50米后,光線不可見。前進兩三百米后可聽見暗河水流聲,并發現有大量光滑白亮的鐘乳石。過一處天坑上搭建的石板橋后發現有石臺階,前行約50米后,至后洞,后洞口位于崖壁上20余米,高約3米,寬約3米。洞口處修建有石劵門和石墻,保存較好,劵門外尚有數步臺階,從臺階的走向來推測,當時洞口應設有木梯或軟繩梯,可直達洞口下方。
在萬人洞前后兩次調查發現的遺跡有城門、城墻、《萬人洞記》石刻,石板橋、石臺階、采石的鑿痕、洞壁上的孔洞等。洞內前后兩次勘察采集有鐵箭頭、燈盞、剪刀等土司時期的遺物。
情田峒位于鶴峰縣太平鄉唐家村七組、大寨峰西側峭壁上,為天然石灰巖溶洞,據《情田峒記》碑文記載,“情田峒”三字因“則名情田取古人人雋者□五之田也,以此峒俯視一切”而來。洞口面西,呈紡錘形,洞內支洞繁多,有暗河和天坑。主洞左側有一洞,右側有數個小洞,可相互連通。洞口外的石壁上刻有《情田峒記》石刻及容美土司田舜年撰寫的《捷音者序》石刻,兩篇銘文共1600余字,前者記錄了康熙十九年(1680)修造洞府的經過,后者記錄桑植、永順、散毛土司合兵進犯容美,圍困土司田舜年于情田峒,數日后方得援兵解圍的歷史事件。右側一洞口下有土司時期石刻“情田峝”三個楷書大字,高約1.2米,“峝”“峒”兩字古時常通假互換。

圖① 情田峒主洞口洞壁上的基槽

圖②“情田峝”拓片(顧圣鳴、陳擁軍拓)

情田峒崖壁處石孔

萬全洞洞口

萬全洞外景
經考古探查發現,情田峒所在山體的崖壁上,可見數十處用來插梁、立柱的或圓或方形石孔洞遺跡。根據這些孔洞遺跡的數量及在崖壁的位置和《情田峒記》碑文推測:土司時期在崖壁上修建了包括“申伏樓”等在內的建筑,這些建筑在崖壁上鑿洞插梁、立柱為基,相互間以棧道相通,洞口置于樓閣處,形成一種半壁樓閣半壁崖穴的獨特懸空建筑。
洞口處建有擋土墻,現已垮塌。底部由不規則的塊石干壘而成。擋土墻上方發現有建筑物的痕跡,推測當時在擋土墻上方的洞口處修建有城樓等防御設施。洞口內,有一個較大的空間,可容百人,空間左側第一個支洞向內可以直達右側的所有洞口;順著主洞口直進,洞內狹小,暗流、天坑較多,未能探究其全貌。情田峒曾是土司田舜年屯兵貯糧之所,他在這里建造了可貯存五六百石(約合今5000~7000斤)糧食的大倉,以及用于防御的各種器具物資,在敵眾我寡時,可連月固守不出,而無缺糧之憂。
情田峒經考古勘察發現主要有《情田峒記》、《捷音者序》、“情田峝”三處摩崖石刻,在洞內調查發現的遺物有土司時期的瓷片、陶片、銅錢等。
萬全洞又名何家洞,位于鶴峰縣容美鎮屏山村四組、溇水河東岸懸崖中部,距山頂約100米,距溇水河高約300多米。萬全洞洞府是土司在屏山的最后一道防線,素有“平山為之表,平山有萬全為之里,表里相依,而前人經始平山之舉,可以告成矣”之說。末代容美土司田旻如(舜年之子)在清兵壓境的情況下,退守萬全洞中,后因土民叛離,田旻如見大勢已去,于清雍正十一年(1733)十二月十一日自縊于洞中。
顧彩在《容美紀游》中對萬全洞的險惡作了非常精彩的描述:“十五日,邀游萬全洞,(在行署西南五里)其路從高而下,懸崖百仞。于中鑿空,規如圓月,又似巨鰲張口云霧中。其蹬道險窄如天心橋,而長倍之。冒雨沖煙,扶欄細步,魚貫而下。牛崖有亭名喘定軒,蓋由洞而上,至此未有不喘者。軒以下曠無石級,縛柳為梯。捫索倒行,莫敢下視,度梯盡處即放腳,久之始達洞口。”為尋找當年古道和喘定軒,考古隊在萬全洞洞外崖壁上原古道入口處進行清理工作后,發現通往萬全洞的古道和喘定軒現已蹤跡全無。考古隊在崖壁上重新開路行走,并在斷崖處學習古人,用樹枝搭梯下行,道路一側為崖壁,一側為懸崖,狹窄難行。

萬全洞洞內測繪
萬全洞洞口面西,呈橢圓形。洞內為一空曠大廳,面積約1000平方米。洞內光線充足,頂部有少量泉水滲出,并通過土司時期人工溝渠流往洞外。洞府內調查時發現有大量建筑遺存,布設探方清理后發現洞內現存的建筑遺跡單位數量和建筑布局基本符合《容美紀游》的記載,與書中記載的“就月軒”“愛日亭”“大士閣”“魏博樓”“石門”等主要建筑可對應。
萬全洞經考古勘察發現主要有《平山萬全洞記》摩崖石刻,在洞內采集有瓷片、釉陶罐、灰磚、瓦片等大量土司時期遺物。

萬全洞內清理出的城門遺跡
容美土司時期,境內未修建堅固的城墻防止敵寇入擾,但在其幾處重要官署周邊的天然洞穴內修建了萬人洞、情田峒、萬全洞等洞府以作防御,這些洞府所處地區地勢險要,具有隱蔽性好,易守難攻的特點,洞府內外又修建有各類建筑,既可作為防止“敵寇入擾”的臨時避難之所,又可作為休閑觀景場所。
洞府內外現存的大量建筑遺存分為兩類:一類如萬全洞或萬人洞內以夯土或風化土做臺基的建筑遺存,外包以石條(塊),在洞內空地上修建,以灰磚或石材作為墻體,上施瓦,與中國傳統古建筑結構大體相同;一類為在洞內外巖壁上鑿石穿梁搭建而成,建筑結構獨特,與中國古代傳統建筑有所不同,但與現存山西大同懸空寺有異曲同工之處。可惜建筑現已不存,不能辨識其具體建筑結構和整體建筑布局。
對容美土司三大洞府及周邊區域進行的考古勘探與清理,出土遺物不多,但均發現有摩崖石刻,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有關土司時期的生活、文化、軍事等資料,對我們更好的研究容美土司乃至鄂西南周邊區域的土司文化提供了詳實的基礎資料。
(作者康予虎為湖北省考古研究所館員;柳洪濤為鶴峰縣博物館館長;李在坤為中央民族大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