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羅奇
政策組合依然是阻礙復蘇的主要因素,各經濟體還是太過于強調量化寬松這種非傳統的貨幣政策
近期中國和世界經濟
在2007-2008年的經濟危機結束后,全球經濟又持續了六年半的不均衡發展,而且可能會持續到2016-2017年。在那個時期,全球GDP增速也可能保持在3.25%-3.75%的范圍——只比2012-2015年明顯低于預期的3.3%略高。這場特殊的危機破壞了發達國家的需求,其余波到現在依然揮之不去,對出口導向型發展中經濟體產生了嚴重的負面影響,使其國內需求缺乏活力;如若不然,正常的發展還可能彌補這方面的不均衡。
全球要打破這種貧血式的增長渠道并不容易。雖然在發達世界中,美國經濟表現要好于其他國家,但美國消費者依然處于資產負債表衰退的困境中,備受高負債和低儲蓄的雙重壓力。在這種情況下,美國消費出現自然性的復蘇是極不可能的。同時,歐洲和日本在發生危機之后,正在與疲軟增長作斗爭,不太可能出現任何有意義的反彈。
那么,是什么在阻礙現在經濟的復蘇?我認為,政策組合依然是阻礙復蘇的主要因素,各經濟體還是太過于強調量化寬松這種非傳統的貨幣政策。全球量化寬松潮不僅沒能有效拉動發達國家的需求,而且向金融市場注入了過量的流動資產,引發新的資產風險和信貸泡沫的危機。如果這些措施過度,就會引發另一場金融危機。而且,發達國家如此依賴于這種金融工程,避開了支撐復蘇所需要的繁重的結構性轉變。從20世紀30年代的流動性陷阱中學到的教訓時刻提醒我們:貨幣當局基本上是在“推一根繩子”。你把力氣用在一個不可能被推動的繩子上面,用多大的力氣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因為選錯了對象就如同選錯了前進的方向,只會越走離目標越遠。要使發達國家再次運轉起來,需要一個有意義的財政動力,而這對于一個陷入緊縮政治經濟學泥潭的世界而言則不太可能。
隨著中國經濟從以制造業為主導的投資和出口轉向以服務業為主導的私人消費,由于很多論據充分的原因,譬如宏觀失衡、資源過度消耗、環境退化和污染,以及收入不平等不斷加劇等,使得這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按購買力平價指數計算是第一大經濟體)確實無法再像1980-2010年間那樣保持10%的超高速增長軌跡。從持續了近30年10%的增長趨勢調低到目前7%左右的GDP增速,很可能更加接近中國經濟再平衡的“新常態”。中國設定未來五年GDP的增長目標為6.5%左右,維持這一速度,中國就能實現2020年比2010年人均收入翻一番的承諾。
雖然這個速度仍使中國成為世界上最有力的增長引擎,但這種從“舊常態”到“新常態”的差距將給那些指望中國永遠保持10%增長的國家帶來問題。資源型經濟體,如澳大利亞、俄羅斯、巴西和加拿大,在這方面尤其如此。隨著中國經濟的重新平衡,向以服務業為主導的低資源密集型經濟發展,它們可能會繼續遭遇困難。日本、韓國、臺灣等許多依賴中國外需刺激其經濟發展的出口導向型東亞經濟體也可能發生同樣情況。中國現在關注高附加值制造業,將供應鏈傾斜回本國制造商。對于那些缺乏本土需求的國家而言,這會給它們帶來問題。
但對世界而言,重要的是中國消費者帶來的不斷提升的強大增長動力,這很可能是21世紀全球經濟在需求方面最重要的發展。中國將繼續在再平衡的道路上取得良好進展,因而,我仍然相信,到2025年,中國經濟的消費占比會從目前的38%增長到55%-60%。對于一個明顯陷于總需求疲軟軌跡的世界而言,這可以說是最好的消息了。
中國經濟正在推進結構性轉變,從資本集中型的制造業向勞動密集型的服務業轉變。2013年,中國的服務部門首次取代制造業和建筑業成為最大的經濟部門。這一差距還在不斷擴大,且今后幾年還將繼續。
中國經濟的結構性轉變
雖然中國當前的經濟增速放緩一直備受關注,但我認為對硬著陸的憂慮被過分夸大了。中國工業部門的確在急劇降速,但這種降速很大一部分被中國仍處于萌芽期的服務部門的強力增長所抵消。這說明中國經濟在通往再平衡的道路上正在穩步前進,即從制造和建筑活動到服務業的結構性轉變。2014年,服務業增加值占GDP增加值的48.2%,超過了制造業和建筑業總和的42.6%,而且這種差距還在繼續擴大。2015年前三季度,服務業活動同比增長8.4%,遠超制造業和建筑業的增長之和6%。
中國經濟結構的這一重大變化,對于其消費拉動的再平衡戰略至關重要。從許多方面來看,服務業發展為城市提供了就業機會,而這是個人收入的重要基礎。就中國而言,所謂服務業,即提供基礎設施、通信、零售商店、醫療和金融等中國正在崛起的中產階級所不斷需求的東西。服務業也是勞動密集型行業:在中國,服務業比資本密集型的制造業和建筑業每單位產出多需要30%的工作崗位。
就如中國的真實GDP增速放緩一樣,生產力增長也在向“新常態”邁進。雖然中國政府沒有公布定期的生產力統計數據,但我們對這個趨勢的判斷絕不會錯。自2013年以來,城鎮整體就業增長一直穩定在每年約1320萬就業人口,遠超政府制定的1000萬增長目標;而且,2015年的就業也保持著穩步增長。同時,產出增長明顯降速,2011年結束了長達33年10%的高增長趨勢,降到了目前的7%左右。在就業崗位持續快速增長的情況下,產出增長的放緩毫無疑問意味著中國生產力的減速。
發達國家近期的生產力放緩確實令人不安,但中國卻不同。我認為,中國生產力的放緩是比較良性的。
加快金融改革,加強監管
中國在實體經濟重組上取得重大進步的同時,其金融改革日程卻遭遇重大挫折:股市泡沫破裂、貨幣政策變化處理不當及金融資本外逃。這些絕非癬疥之疾,對最終必須讓其金融基礎設施與其市場消費社會取得一致的中國更是如此。資本市場改革,特別是發展更加健全的股票和債券市場,以補助長期以銀行系統為核心的信用中介體系,對實現上述目標至關重要。但股市泡沫破裂后,股票融資之路在可預見的未來都行不通。
好消息是,中國巨大的外匯儲備為它提供了重要的緩沖來應對貨幣和流動性危機。誠然,中國的儲備在過去19個月大幅下降,減少了7000億美元。最近,中國新增大量美元計價負債,國際結算銀行的數據顯示數目在1萬億美元左右(短期和長期債務之和),因此絕不能忽視外部脆弱性。但是,截止2015年12月,中國仍擁有3.3萬億美元儲備,是其短期外債的四倍之多。
當然,如果外匯儲備繼續以每年5000億美元(2015年的數據)的速度減少,這一緩沖將在六年后消失。這正是20世紀90年代末亞洲金融危機期間最大的擔憂。當時,人們普遍認為中國將步其他所謂的東亞經濟奇跡國家的后塵。這些經濟體因為自身貨幣遭遇傳染性襲擊而耗盡儲備。但既然中國當時沒有發生這一情況,現在也肯定不會!如今,中國的外匯儲備比1997-1998年的1400億美元多23倍。此外,中國仍保持巨大的經常項目盈余,與20世紀90年代末其他亞洲經濟體紛紛出現大規模外部赤字的情況截然不同。
推動戶籍改革
“十三五”規劃中有一項重點內容與以往不同——準備進一步提升社會保障體系的作用,使其對消費引導的再平衡起到催化作用。“十二五”在結構性調整的兩個方面取得明顯進展:一是由服務業引領的發展,為創造就業帶來強大動力;二是城鎮化,提高了那些從農村進入城市的人口的收入水平。盡管這一戰略對于提升個人收入、改變中國經濟產業結構異常重要,但它未能有效推動個人消費。目前,服務業對中國GDP的貢獻已超過51%,較“十二五”初期時的44%顯著提升;但個人消費卻僅占37%,較“十二五”初期時的35%增長有限。一方面是服務業的穩步發展和居民收入的大幅提升;另一方面卻是選擇性消費的緩慢增長。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源于中國家庭對未來的不確定和不安,結果導致新增收入持續流入儲蓄而非消費。2014年中國城市家庭的儲蓄率超過了30%,較之十年前(2004年)的24%出現大幅增長。
在討論新的“十三五”規劃綱要時,中共十八屆五中全會準確地提到這一關鍵約束因素。實施全民參保計劃和城鄉居民大病保險制度,特別是整合城鄉居民醫保政策和經辦管理是重要舉措。劃轉部分國有資產為這些行動提供資金也是如此,在這里著重指之前宣布的提高對國有企業的征稅(到2020年從15%提到30%),支持擴大中國的國家社保基金。
同樣重要的還包括,強調推動以戶口為基礎的城鎮化進程,從本質上來說,就是要為中國大約2.7億農民工提供社會保障福利。目前,大約55%的中國人口在城市居住和工作,實際只有約36%的人能夠在其居住地享受到社會福利。彌補這方面差距并緩解農民工不安定感的唯一辦法就是推動戶籍改革。這是中國社保體系必須實現的重要任務。
改變人口政策
現在,人們希望從每個家庭只生一孩到“放開二孩”的轉變能有助于解決中國人口失衡問題(如,男性過多)和日益嚴重的老齡化問題。即相較于中國的適齡工作人口(16-64歲)而言,老一輩人口(65歲及以上)比率將猛增。預計2010年至2040年,65歲及以上人口比率將增長3.5倍,從11%達到35%。
事實上,放開二孩并不足以從根本上解決中國的人口問題。某種程度上,有理由相信,中國或許已經消費了1965-1985年間14%的年均適齡工作人口增長所帶來的人口紅利。放開二孩,也不足以抵消聯合國人口學家所預測的從現在到2020年適齡工作人口每年-1%的縮減速度。中國適齡工作人口不斷減少的趨勢,最快也要到2030年才可能出現逆轉。盡管如此,從一孩到二孩,中國計劃生育政策還是朝著正確的方向邁出了一大步。
(作者為耶魯大學教授。王藝璇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