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潮雷,牛小俠
(吉林師范大學政法學院,吉林長春130000)
王陽明“知行合一”觀的多維闡釋及倫理價值
吳潮雷,牛小俠
(吉林師范大學政法學院,吉林長春130000)
自“知之匪艱,行之惟艱”的說法被提出之后,知與行在中國儒學思想中就一直是個非常重要的命題。知行兩者的關系是王陽明倫理思想的核心內容,并從多個維度對其進行闡述;王陽明的知行觀將“知”和“行”視為一個統一的過程;知行合一觀可以有效地解決言行不一的倫理道德問題——只有知行達到統一才能真正至善。
知行合一;道德踐履;良知
知與行的問題最早可以上溯到《尚書·說命》中的“知之匪艱,行之惟艱”。之后,知與行就一直是歷代先哲比較關注的問題。在王陽明之前的知行思想中,大多都是將知與行分離開來,而到王陽明那里知與行才真正達到統一。在王陽明的心學思想中,“知行合一”是其思想的核心,這一思想的形成也是他圣人志向確立并且踐行這一道德理想過程的體認。王陽明所提出的“知行合一”這一命題,在倫理學意義上是道德踐履的問題。就知行關系而言,知與行在王陽明那里分別從知行同一、知為知識、知為良知三個維度達到統一并進行鋪展。“知行合一”思想之所以能在我國流行開來,是因為其在社會不同領域有著不同的精神內容,放眼我們當今社會,“知行合一”思想仍然有著許多可以借鑒的地方。
在王陽明思想體系中,良知和致良知是兩個重要的組成部分。王陽明“知行合一”觀在其心學體系中所扮演著的方法論角色決定著其知行觀與致良知之間的內在邏輯關系,王陽明“知行合一”觀即是如何通過實踐去達到良知之境的過程的邏輯展開。王陽明說:“《易》謂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所以合一也。近世格物致知之說,只一知字尚未有下落,若致字工夫,全不曾道著,此知行所以為二也。”顯然,王陽明“知行合一”說主要是針對朱學而發,朱熹認為“知”是先于知而又對“行”起導向性的作用的獨立存在,要實踐行必先知,而他正是針對朱學之偏提出“知行合一”說。
知是一個主觀性的范疇,而行是主觀見之于客觀、標志行為主體的人外在客觀行為的存在。王陽明卻是對知行關系重新審視,與朱熹觀點不同,王陽明恰恰是對兩者的存在方式重新建構,“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這顯然是將“知”和“行”從朱熹認為的兩個獨立性的存在向整體性方式進行了轉換。在王陽明看來,“知”恰恰是行在未發之前的存在狀態,即意識流動,而行卻是“知”主觀見之于客觀得以實現的途徑。同時,就知行之間所存在的內在邏輯聯系來說,王陽明卻是在朱熹觀點基礎之上進行了加強,“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精確明察處即是知”,朱熹認為,行是對知起導向性作用或者說是先于知的,而王陽明卻是打破了這種“知先行后”的邏輯關系,重新建構起新的邏輯關系——知和行可以在不同境遇下進行相互轉化、相互體現。如此,使得知行本為一體的存在方式更為充分。
(一)“同一”維度的“知行合一”“知”與“行”的關系作為王陽明倫理思想中的核心問題,不再是朱熹所認為的相互獨立的兩部分,而是密不可分、相互交融的。王陽明講:“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在王陽明看來,任何“行”都必定包含著“知”的存在,正是因為“知”的引導作用,主體的道德行為才會有發生的可能;由“知”外化出來的道德行為才是“知”最真實、最可靠之表達,“行”作為道德行為的終結才是“知”的最終呈現。就道德行為活動來說,“知”和“行”是共同存在、密不可分的,并且分別各自是作為一個道德行為過程中的一部分而呈現的。因此,在同一性層面來說,兩者在道德踐履的整個過程中是彼此交融、不可分割的關系。
在王陽明看來,“知”與“行”本來就是一物,即“知行同一”,而真正能讓兩者達到同一的理論基礎和前提就是“知”為真知、“行”為真行。王陽明講“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可以看出,從本體論意義看來,知行彼此交融、互相包含的一體關系即為知行本體。“知”的“真切篤實”屬性與“行”的“明覺精察”屬性只不過是“知”與“行”本體在不同的存在境域下的不同呈現——人的道德實踐過程受多種因素的干擾,所以在行的過程中要“明覺精察”,否則便是任意胡為,這同時也意味著要知就得真切篤實。“知”和“行”作為一個整體,“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實際上是“知”作為“行”的客觀存在而發生的存在境域以及存在方式的轉變,“行”是“知”在某種特定境域下的具體呈現。因此,“知行”作為一個道德實踐過程,是“知”由一種抽象性的道德理論存在而被外在顯化、表達的過程。以“行”為標志的道德踐履過程的終結其實是“知”的存在樣態得以轉化的過程。在“知”作為一種抽象的道德理論與“行”的外在形式表達之間,如果單單的說,有“知”必有“行”邏輯上似乎沒有那么嚴謹。因此,王陽明補充到一點——“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發動處有不善,便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在胸中。”在王陽明看來,意念的流動即是“行”,在整個道德踐履的過程中,至善之念既與道德理論形式而存在的“知”在存在形式上得到統一,也與外化的“行”在形態上得到統一,從而使得“知”作為抽象性存在與作為外在表達的“行”之間得到完美銜接。因此,董平先生說:“真正重要的是,只有把意識的流動理解為‘內在之行’或作為某種客觀性而呈現出來的‘行’的‘前形態’,‘知行合一’之說才可能真正貫徹到底而成為顛撲不破,也才可能使人的活動體現出‘徹內徹外’的完整性與統一性。”
(二)知識維度的“知行合一”在宋明理學中,“格物致知”是“格”萬事萬物而獲取萬事萬物之理的過程,這就不可避免的與“知行”聯系在一塊。朱熹認為,“格物致知”是以“理一分殊”為理論前提的,一物有一物之理,普遍事物各有其理,這種普遍存在的理就是理的“分殊”,普遍事物之理的總和是“理一”,即“太極”,故“格物致知”就在于窮究事事物物之理而認識本體之理。在朱熹看來,“格物致知”的具體展開表現為對存在于普遍事物之理的獲取,即事物知識的外化。這種知識的外化、顯現是知識作為客觀存在的事物之“理”進行的存在狀態的主觀性變化。所以,“格物”的這一過程,本質上就是作為主體的人主觀上對于客觀存在的事物之理的獲取。因此,事物的“分殊之理”在被“格”出前后,其性質就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也就是說,“分殊之理”是以主體性的意志對知識的客觀性同化的結果,從而使知識的存在形式由外在于主體的客觀存在向內在于主體的主觀存在。
王陽明的“知行合一”的提出,原本是與朱熹的“格物致知”觀點緊密聯系的,這也就決定了“知行合一”在其倫理思想中一定包含“知識”這一層面。王陽明說:“夫學、問、思、辯、行,皆所以為學,未有學而不行者也。如言學孝,則必服勞奉養,躬行孝道,然后謂之學,豈徒懸空口耳講說,而遂可以謂之學孝乎?……天下豈有不行而學者邪?豈有不行而遂可謂之窮理者邪?”“學孝”作為道德實踐之過程,也即是“孝”作為道德理論知識而被獲取的過程。如此,就知識層面而言,“孝”只是“學”的某個方向或維度,故“知”與“行”都不可能彼此相分離使得他們各自獲得獨立而存在。反而,“知”必需借“行”來外化、顯現其本身——“孝”既要在“躬行”中去“學”得,也要在“躬行”中得以表達。從王陽明“知行本體”的角度來說,“行”(實踐)不僅是“知”(道德)的表現形式,更是道德作為知識而得以外化表達的根本途徑。在王陽明看來,“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意識流動、思想知覺活動都被劃分在“行”的領域之內,諸如“學”、“問”、“思”、“辯”對于道德的切身踐履也是行,即真知。就知識層面而言,真知表示人自身已擁有了高度的道德自覺性和約束性。所以,真知之人必定會在自我高度的道德自覺性和自律性的規范約束之下,把他所了解的道德知識付諸于實際行動中去,從而解決了知與行之脫節的倫理問題。反之,知而不行,正是說明了行為主體還未有真正達到“真知”。
(三)良知維度的“知行合一”朱熹以理存在于事物為基礎“格物”以“窮理”,這在王陽明看來,從邏輯上是說不通的,因為以朱熹的觀點,“物”是獨立于“心”之外的,心、物之間是一種二元對峙的主客關系。如此,“窮理”也就無法避免的以“心”主觀上生硬勉強的去拼湊以獲得事物之理,如此,就使得“格物”成為外在于“心”的實踐行為。其次,王陽明提出:“先儒解格物為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格得?且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如何去格?縱格得草木來,如何反來誠得自家意?”外在于“心”的“格物”對事物之理的生硬拼湊是與心本來的精神面貌以及“格物”的本意是相悖的。這顯然是王陽明對朱熹“格物”而獲取客觀存在于事物之理可能性以及“格物”與“誠意”之間必然聯系的質疑。在王陽明看來,朱熹的以“格物”為起點的“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說法在邏輯上是脫節的。
對此,王陽明重新闡釋了“格物致知”:“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于正之謂也。正其不正者,去惡之謂也。歸于正者,為善之謂也。”王陽明對于“格物”之“物”的理解為“事”:“物者,事也,凡意之所發,必有其事,意之所在之事謂之物。”“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即事也。”可見,對于“物”的理解,王陽明是將其與“意”相聯系的。“意”是由心產生的,而心又是身體的主宰,如此,心、意、物得到了完整的統一。“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虛靈明覺,即所謂本然之良知也”,即是“致良知”。“格物”的含義在王陽明那里重新得到解釋,從而消除掉了朱熹以“格物”為起點的“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環節之間的脫節問題。如此,所有的問題就歸結到“知良知”的問題上來。王陽明說:“若鄙人之所謂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良知”作為道德主體的本來狀態——“寂體”狀態,經過道德主體自發的行為——“致”而得以充分的表達外化的過程,即意味著人的道德行為的開始。“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即是行為“致”的最終結果。顯然,這是在“良知”層面,“知”與“行”達到統一的結果。或者說,通過主體的“知”與“行”的統一而使得道德本來的形態得以顯現的過程,就主觀上已經舍棄掉了其本來的客觀性。“知”在“良知”層面上來講,“知”與“行”的“合一”實質上就是道德行為主體與客觀事物構成聯系,并構建其內心世界與客觀道德世界的途徑。
黑格爾曾經提到,中國的孔子、老子充其量是道德講師,而不是思辨者。這一方面說明中西方哲學的差異所在,更從另一方面說明中國的儒學充斥著濃重的道德色彩。回望中國歷史,中國歷代先哲都特別重視道德修養與教化,幾千年的歷史文化沉淀,使得幾乎每個中國人都流淌著“講文明講道德”的血液。但是,中國又是一個道德極為缺乏的國家。當下我國面臨著社會轉型時期,商品經濟快速發展,人們對于物質生活的追求往往忽略了在社會中所應該承受的道德責任。究其根本,造成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在于道德意向與道德踐履之間的脫節。人們并非沒有去遵守道德規范的意識,而是即使知道道德的底線卻還是要去觸碰,明明有善的意向卻沒有切切實實的去落實、去實踐,從而使得道德信仰缺失問題變得尤為嚴重。知行關系一向都被我國歷代先哲所關心,而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觀點更是在中國倫理思想史上獨樹一幟,該思想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其精神內涵也不盡相同,放眼當下社會,人們榮辱不分、隨波逐流、毫無道德信仰可言,有必要重提“知行合一”以正社會之風氣。
(一)以知為行——從道德意識源頭杜絕惡行自古我國都是一個注重道德培養的國度。無論從社會輿論到國家政策,還是從規章制度到法律法規都處處體現著濃濃的倫理意味。反觀當下,人們道德意識淡薄、道德信仰缺失,追逐他人腳步,日益被物化。喚醒人們道德自覺性、主體道德意識,在日常的生活當中,我們就能夠分辨是非、為善去惡。王陽明說:“今人學問只因知行分作兩件,固有一念發動不善,然卻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處,便是行了,發動處有不善,就將這個不善的念克掉,須要徹底徹根,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于心中,此是我的立言宗旨。”王陽明將不善之念看作為“行”,認為不善之念在產生時就應該被克掉,不能認為不善的念頭出現就不是“行”了。可見,王陽明對于主體的道德自覺性要求極高,強調道德行為的主體需要擁有充分的自覺性和能動性。“知行合一”追溯到道德行為的源頭——意識流動,不善的念頭在產生時就應該被克掉,將不善之念扼殺在萌芽之中。意識在行為之前,從根本上決定著一個行為是被肯定還是被否定。從精神意識層面對惡行的控制要比外在的道德行為規范要更高一個層次、更有效。
(二)知行合一——通過道德行為踐履道德理論在回答徐愛“知行合一”問題時,王陽明舉例:“如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在王陽明看來,知道孝悌并不是“知而不行”而是“未知”,真正懂得孝悌需要將孝悌真真切切體現在行孝行悌的行動當中,將自身所具有的德性通過實際行動表達出來,而不是僅僅停留在口頭上。他強調道德行為需要與道德意識保持統一,“真知”與“真行”不能相互分離,道德行為不能偏離于道德意識。在整個道德行為過程中,既要強調道德意識的導向作用,更要加強道德踐履,只有通過道德踐履才能將存在于知識理論層面的道德轉化上升為個人道德情感、社會道德信仰。陽明學“知行合一”倫理思想、“真知真行”的精神為社會精神文明建設提供了一種科學務實的精神動力。反觀當下,商品經濟的沖擊使人迷失自我,許多人竭盡全力去追逐財富,卻忽略了個人道德內涵的培養。針對當下時弊,重提“知行合一”對于提高社會道德人文素質顯得尤為重要。
(三)以行獲知——從道德實踐中去提升個人道德水平
理論應該與實踐相結合,就德行而言,道德知識不能脫離道德踐履的外在表達,同時,道德品質的培養也離不開踐履的磨煉。而在王陽明晚年,王陽明對于“知行合一”作了另外一種表述:“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在這里“明覺精察”和“真切篤實”分別作為“知”和“行”的特點,從事知識活動時如果不能抱有真切篤實的態度,人們對于知識的了解便不會精明。人在從事實踐活動時,若不能在主體方面進行細致的分析和研究,則這些活動就是盲目的,不能真正完成這些活動。陳來先生指出,“宋代理學中的‘行’常常主要以指‘力行’,亦即涵養,而涵養就其目的而言,無非是使心得以‘真切篤實’。”人在道德行為的過程中,一方面將道德理論通過實踐表達出來,另一方面又不斷的通過實踐去完善道德理論進而完成個人道德涵養水平的提高。王陽明認為個人的道德涵養需要不斷的在日常之行為中培養,不是冥思苦想就能完成的。“人須在事上磨煉,方立得住,方能靜亦定,動亦定。”王陽明對于品行的這種踐履精神和“事上磨煉”之修養方法對于繼承和發揚民族精神有著積極的推動作用。
[1](明)王陽明.傳習錄[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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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陳來.有無之境——王陽明哲學的精神[M].北京:三聯書店,2009.
[4]張錫勤.中國倫理思想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
[5]陳少峰.中國倫理學思想史新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
[6]董平.王陽明哲學的實踐本質——以“知行合一”為中心[J].煙臺大學學報,2013(26):14-20.
Multidimensional Interpretation and Ethical Values of Wang Yangming's“Unity of Knowledge and Action”Concept
WU Chao-lei,NIU Xiao-xia
(School of Law,Jilin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Jilin,130000)
As the saying“it is easier said than done”is put forward,knowledge and action have always been very important proposition in Chinese Confucianism.For the relationship terms of both,they are unfolded from multiple dimensions as Wang Yangming's core ethical thoughts.Wang views knowing and doing as a unified process,thus,the view can effectively solve the ethical issue words and deeds——only both are unified can one reach true perfection.
unity of knowledge and action;moral practice;conscience
B248.2
A
1674-0882(2016)05-0024-04
2016-06-09
吳潮雷(1991-),男,山東聊城人,在讀碩士,研究方向:社會倫理學;
牛小俠(1977-),女,安徽太和人,哲學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馬克思哲學與外國哲學、倫理學。
〔責任編輯 馬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