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迪安
致辭
范迪安
王冬齡先生這幾年的突出表現是在公共空間中的巨幅書寫,這種書寫每每將他自己推到了“臨場”的境地。筆走龍蛇,勢如卷云,氣貫長虹,紙面生風,他在書寫中也愈發進入無意識狀態,任筆留下感興的痕跡。這種超越書法的書寫帶給我們的不僅是心潮如逐的觀賞快慰,也引導我們思考書寫行為的本體屬性和書寫作為語言的深層價值。
當代藝術越來越和“場域”發生關系。王冬齡的激情迸發之時,“場域”中的媒介、空間和他的書寫行為都匯聚成“氣”之場、“域”之境,也就生成了新的創造“文本”。王冬齡將這個結果稱之為“亂書”,實際上,“亂書”的要義在于超越傳統法則的“書”和由感興、經驗、能力交融的“亂”。“亂書”是過程之書、去蔽之書和敞開書法本義之書。杜甫當年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而有詩贊:“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以此上溯張旭觀舞而悟,遂得狂草流轉,變幻莫測,講的都是書與舞同出一轍,在“忘我”的抒發中抵達“無人”之境。境無人跡之時,道象自然澄明。
書法在“法”,或拘于通則;書法在“形”,或囿于成式;書法在“書”,則性情、學養和體驗得以融通,臻達“道”。然“道”,如《老子》所言:“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書者達此境界,書法之“書”的本義也就獲得了超越性的實現。
王冬齡新的書寫將在太廟的空間里展開,得六百年皇家廟堂之“場域”,挾當下時代探索精神之“亂書”,他的書寫當再次驗證傳統與當代相接而生成的創造。
莊子曰:解衣槃礴,真畫者也。
莊子的故事暗示著藝術發生的關鍵:第一,遲到的畫者,并未站在指定的場所,所謂真畫者,無定規;第二,脫去衣服,卸去一切羈絆;第三,藝者裸身,解衣見真形。“內定者神閑而意定”,由于苦業而達到內心充實的時候,精神勃興,優游于天地之間。這是一種偉大的沉醉,在這沉醉中,人的精神與萬物的神性融為一體,正要實現純粹的自由和超越。
真正的沉醉者,王冬齡是也。從二○○三年中國美院南山校園建成肇始,冬齡師寫大字已成一個重要的文化現象。他的一雙紅襪子,足乘《逍遙游》、《道德經》、《心經》等東方賁典,攀援歐亞拉美的眾多藝壇圣殿。僅十米以上的《逍遙游》就寫過十次之多。這一書寫現象不唯增添書藝表現的氣勢和樣式,而且以其現場的效果,揭示字體與人體一體、手動與心動齊動的書寫內涵,創立了當代藝術創作的新模式。他沉醉于這一模式之中,揮灑放骸,從容浮游,將中國的典籍、文字、書寫、氣格、體魄、文意融為一體,合成當代東方的新藝術。他是東方的泳者,搏擊全球當代藝術的激流汪洋。
槃礴者,氣勢勃出,內在溢滿。裸者,無遮無擋,直見本性。冬齡師的大書直肇自然之性,漸入造化之功。天地萬物,在自身內部寄寓宇宙的維持,世界的根源,神性的力量。借助其表現性的形象,冬齡師的大字漸漸把握到書寫的內神,他敢于超越一般的大書書寫的魅惑,放筆“亂書”。他更深地沉醉在書海之中,以揮灑騰躍的身姿,以提按頓挫的方式,將字形與空間吸入自己內部,以靈魂升騰的狀態領受書寫,聆聽“神”的聲音,精神在此充分地自由和跡化,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精神性書藝。書非書,冬齡師在實現這卓然的沉醉之時,完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書寫的時代性覺醒。
現在,深秋太廟,丹陛環伺,楠柱拱立。冬齡師在此展出3.6米高、32米長的“易經亂書”。此明清皇家祭祀之所,曾經目睹多少乾坤扭轉,家國興落。此刻不銹鋼鏡面反射周遭煙云,眾象風景;白漆亂書,讓易經彖辭、乾坤卦象來道斷歷史的命運。大道恒常,萬象駁替,如此道與象,俱在那卓然的沉醉中恍然呈現。觀者仿佛在亂書中穿行,此岸與彼岸被編結在一起,來完成一次共同的超越。此時,太廟天然地成為眾人沉醉的預習場所,天地共生,進入一個精神化的儀程。冬齡揮毫,太廟沉醉,紫禁城氣象槃礴。
“第三屆《詩書畫》年度展—道象·王冬齡書法藝術”展隆重開幕,我謹代表中國書法家協會向王冬齡先生表示衷心的祝賀。
王冬齡先生是當代書壇的代表性著名書法家,作為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草書專業委員會副主任、中國美術學院博士生導師和現代書法研究中心主任,王冬齡先生在傳統和當代藝術領域不懈探索并拓展出新的境界和可能性,六十多年的藝術生涯為中國書法的當代發展做出了卓越的探索和貢獻。此次展覽匯集了王冬齡先生精品力作,形式多樣,精彩紛呈,代表了他近年來創作的最佳水平。
王冬齡先生從傳統書法風格的可能性入手,特別關注草書中的空間問題,既根植傳統,又富于創造,陶鑄萬象,獨辟蹊徑,充分展現了深厚的學養和才華,開啟了當代書法研究與創作的新視角。
王冬齡先生受學于林散之、沙孟海和陸維釗諸位老先生,但他又是一位真正站在古典與現代交匯點上的充滿巨大創造力的書法家。他有著詩人的情懷、哲人的思索、學人的嚴謹,并以此專注于書法的源流與創造,以期在歷史承傳中不斷探索和開創書法藝術新的維度。他的這些學術理念與理論構架,在當代書壇引起了廣泛關注,產生了重要的學術影響。王冬齡先生還是一位優秀的書法教育家,桃李滿天下。他的學生中很多活躍在書壇前沿,并以全面的學術素養和獨到的研究能力成為當代書壇的代表。
王冬齡先生勤于耕耘,樂于奉獻,長期參與和支持中國書法家協會的各項展覽、學術活動,多次擔任中國書法家協會的評審委員,為書法事業的繁榮與發展作出了積極的貢獻。特別是他富有創意的開拓性研究,以及在書法創作上所取得的豐碩成果,在海內外贏得了尊重與稱贊。
今年是《詩書畫》雜志創辦五周年,五年二十期,我們謹心于斯文道脈的絕繼和持守,同時也不為偏勝,致力于現代西方學術的并行接引,借古人之說,即:考量隱栝,統類異同。
“《詩書畫》年度展”是嚴善錞教授和田俊館長的主張,倡為“觀世原人,沉思游藝,扶揚文運,開顯價值”。按照不得已的現代學術分類,根據英美學界的經驗導引,就是所謂“思想文化史學(intellectual / cultural history)”,我們的視線即從社會歷史到文化心理的開廣和究討,使思想、文化、學術、藝術與人生思考(而不止于專業態度)深切著明,以此抗拒現代學術工業和大眾流行文化的滔天之象。
“第三屆詩書畫年度展”選擇王冬齡教授,是基于對他的藝術創作的全面考察和深刻尊敬。假如我們承認書法是中國文化的高階,關乎文運文脈,那么對這個文脈的回溯就成為必然,不是講回溯書法史的具體展開,而是要回溯展開這個書法史的思想筑基、價值初建,這當然就離不開“道象”。假如我們同時承認書法是敞開視域的新創造,所謂“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于時序”,她是全球化語境下的art,那么除了與古為徒的縱向繼承,就需要與時俱化的橫向聯結,比如輝流耀射的現代視覺藝術,這當然就包括了“亂書”。“亂書”和“道象”,前者順流從時,后者逆流向古,構成所謂“間距”,以之形成王冬齡藝術的一個巨大張力,這是他對中國性書法傳統乃至全球化當代藝術的一個獨異貢獻。
“第三屆《詩書畫》年度展”由范迪安、許江兩位重要的高等美術學院院長擔任策展人,又在古人敬天法祖的世室宗廟舉辦,這樣的“排場”,無當于《詩書畫》雜志的虛聲,只表明王冬齡教授自己的光榮。我和我的編輯團隊一向落寞,一時還不適應如此壯觀,但我還是要對范、許兩位院長表示謝意,也對太廟美術館的工作團隊表示感激。
祝賀王冬齡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