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鐘如(華南師范大學 城市文化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流行音樂新趨勢:分眾傳播
萬鐘如(華南師范大學 城市文化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由于互聯網、移動互聯網的快速發展、數字音樂存儲和傳播技術的實現,流行音樂的分眾傳播毫無懸念成為現實。分眾傳播的出現將毫無疑問地會為流行音樂的發展帶來顛覆性的影響,流行音樂的制作、傳播,乃至商業模式等多方面都將因此發生深刻改變。流行音樂是大眾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大眾文化的形成則有賴于大眾及大眾社會的形成。對相關概念的理論梳理是理解流行音樂的歷史內涵和把握流行音樂發展趨勢的重要途徑。
流行音樂;大眾;大眾社會;大眾傳播;分眾傳播
流行音樂是大眾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的發展,以及數字音樂存儲和傳播技術的成熟,流行音樂的發展向分眾傳播步步進逼,趨勢明顯。
2015年12月,由中國流行音樂學會、廣東流行音樂學會、華南師范大學聯合主辦的流行音樂文化高層論壇在華南師范大學大學城校區舉辦。會議期間,筆者就流行音樂的定義及英文詞組“popular music”的漢語翻譯發表了意見,提出“popular music”翻譯的等效詞匯是“大眾音樂”的意見。有兩位學者在討論期間提出疑問,認為就目前青少年喜歡的流行類型來看,不少流行歌曲作品在成人世界看來不僅不流行,即便是從事多年流行音樂研究的學者也感到甚為詫異,更奢談接受和欣賞,只是一部分的青少年喜歡,就其群體的分布和規模來看,顯得十分“小眾”。因而,兩位學者提出,這種現象的出現是“大眾音樂”的反題。這種說法,意指流行音樂非“大眾音樂”,甚至應該是“小眾音樂”。筆者認為,這種狀況的出現反映的正是流行音樂發展的新的趨勢,其本質是流行音樂傳播模式的新變化,即流行音樂的分眾傳播。對流行音樂分眾傳播現象的解讀,要同時涉及對多對與大眾文化相關概念的解讀,這幾對概念是:1、大眾與大眾社會;2、大眾文化與大眾音樂(流行音樂);3、大眾傳播與分眾傳播。
在西方眾多的社會理論中,“大眾社會”(mass society)理論是極具影響力的理論?!按蟊姟保╩ass)是伴隨著大眾社會理論的形成而出現的一個特定概念。在大眾社會理論視域中,“大眾”(mass)是一個與“貴族”、“精英”相對的歷史性概念,意指處于社會中低層普通的大多數人。根據威廉斯在《關鍵詞》一書中的考察,mass是一個從15世紀起就一直被廣泛使用的詞匯,歷史演變中它曾形成這樣幾層意涵:(1)沒有定型的、無法區隔的東西;(2)一個稠密的集合體;(3)物理科學、繪畫與日常用法里表示中性意涵的“一堆、大量”;(4)宗教所里特指彌撒。1830年左右,與工業革命的發生幾乎同步,大眾成為一個被廣泛使用的詞匯,其第一層含義被延展,并與社會形態相結合,形成了大眾社會的概念。[1]
人類社會經過農耕文明的漫長發展,在工業革命之后切入了狂飆模式,既帶來文明的快速進步,也帶來了人的異化和對人性的摧殘,給人類社會造成了持續的振蕩。美國著名作家愛倫?坡曾在其作品《人群中的人》呈現了一個令人震撼的形象:一個大病初愈的敘述者追蹤一個老年人在都市人群中穿行的經歷。這個老人不斷地追尋著人群,在一個人群散去之時又去追逐另一個人群,如此循環往復,永不疲倦,只有在人群散去之時,才會倍顯絕望與疲憊。老人對人群無比迷戀,而人群對于老人既不相干,也全然陌生。[2]愛倫?坡在世界現代文學史上享有極為重要的地位,而其在這個作品《人群中的人》的描述,成為后來眾多社會學家所經常引喻的對象:大眾!恩格斯在他的《英國工人階級的狀況》一書中寫道:“二百五十萬人口這樣聚集在一個地方,……。好像他們彼此毫不相干……誰對誰連看一眼也沒想到?!盵3]
人類進入工業社會之后,作為工業革命、資產階級革命以及大眾傳播發展的結果,過去的那種傳統社會結構、等級秩序和同一的價值體系已被打破,社會成員失去了統一的行為參照系,變成了孤立的、分散的、均質的、原子式的存在,即所謂“大眾”(mass)。[4]
人群如潮水般涌來,又如潮水般退去。人群中的人與你觸手可握,但又與你毫不相干。這種如螻蟻般的呈現,使人倍感孤獨!這種情形在以村落聚居的非工業文明的傳統熟人社會里是不存在的。在傳統社會,每個人都以熟悉的他人為經緯來定位自己,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在工業革命以后,隨著工業文明的積累,工業化進程對人的異化和摧殘,都市里的每一個普通的個體顯得孤立無依。他或她的存在可能就只是一個工廠里的編號。這種近代工業文明浪潮的沖擊和弊端的顯現,引發人們對工業化及其矛盾進行深刻地反思和批判。特尼斯、韋伯、涂爾干等著名社會學家都對此進行了深刻的批評,且各有表述,盡管不盡相同,但實際上都是把現代的工業化社會視為大眾社會。社會學家們常常將“大眾”稱為“烏合之眾”,這個稱謂略帶有貶義,是指在法理社會中互不相干、成分復雜的蕓蕓眾生,他們之間不存在親情關系,只有法律的關系,每個人都以完全獨立的個人身份存在,因此在心理上都陷入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狀態之中,于是被稱之為“烏合之眾”或“孤獨的群體”。[5]435大眾社會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因為工業化和城市化促使了原有傳統社會秩序的改變和社會體制的變遷。具體來說,是在工業化和城市化的推動下產生了大眾并形成了大眾社會。大眾社會理論成為早期傳播理論發軔的理論根源。
(一)大眾文化
大眾文化是一種歷史性的文化形態,它的形成有明確的時間起點和空間背景。一般認為,大眾文化的時間起點是在西方社會的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而興盛則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歐美發達國家。大眾文化于二十世紀三十到四十年代影響我國,登陸我國上海、廣州、香港等沿海國際大都市。
在西方,大眾文化有兩個對應的英語詞組“mass culture”以及“popular culture”,兩組意思一樣,存在混用的情況。法國學者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是首倡“平民主義”立場的大眾文化學者,為法蘭克福學派中獨樹一幟的人物。瓦爾特?本雅明無比清醒地看到了工業化和城市化帶來的這種進步神話的虛幻和矛盾,因而企圖努力將現代人從這種神話的迷夢中喚醒,進而意識到工業化進程對人的異化和摧殘。他于1926年發表的《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一文,首先提出了對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出現的這個新文化現象的關注:由于收音機、留聲機、電影等的出現,復制技術使藝術作品可以批量生產,從而可以從少數人的壟斷性的欣賞中解放出來,為大多數人所共享。[6]這個新文化現象就是大眾文化。
工業技術的進步和城市化促成了大眾的“出場”,也從而形成了大眾社會,有了大眾社會也就相應地產生了大眾文化??萍歼M步是大眾文化之所以產生最重要的條件。此外,工業化城市化導致的都市大眾的形成同樣是大眾文化的產生和發展的重要原因。卡斯帕爾?馬塞在《無疆界的娛樂》中描繪了歐洲大眾文化興起時的社會背景:20世紀20年代,西方的大眾文化的興起與休閑時間的產生有著密切的關系。在此之前的前工業社會還不能給我們提供工作時間和業余時間的自由的選擇,而到了工業社會,19世紀前工業社會的秩序被解體了,大眾的業余時間和娛樂業是另一種質量的社會現象,它屬于現代文化。工業生產分割出了人們生活中的工作空間和剩余時間,一種真正的大眾流行藝術的群眾市場由此而產生。人群的密集和休閑時間的出現形成市場需求。為了滿足都市大眾日常休閑娛樂的市場需求,大眾文化應運而生。
綜上所述,所謂大眾文化,就是在當代大眾社會中,以大工業和現代科技為基礎,以大眾傳播媒介為手段,以文化工業為贏利目的,按照市場機制的運作進行批量生產的,旨在使普通大眾獲得日常感性愉悅的文化形態[7]。大眾文化的特點有:①商品性,即它隨著文化產品大量生產和大量銷售,大眾文化活動是屬于一種伴隨商品買賣關系的消費行為;②通俗性,即大眾文化不是特定階層的文化,而是為社會上散在的眾多“一般個人”的文化;③流行性,即大眾文化是一種時尚文化,呈忽起忽落的變化趨勢;④娛樂性;⑤大眾傳媒的依賴性,即大眾文化主要是在大眾傳媒的引導下發生、發展和變化的,沒有大眾傳媒,也就沒有大眾文化。[8]
(二)大眾音樂(流行音樂)
“流行音樂”是一個外來詞匯,來自于對英語詞組“popular music”的翻譯。“popular music”有時也被譯為“通俗音樂”或“大眾音樂”。其中,“流行音樂”使用最為普遍。
對于英語詞匯“popular”,《牛津高階英語詞典》的解釋是:當放在名詞前面,如popular/music/ culture/fiction等,這里“popular”的意思是指涉適合普通人(一般人)品嘗和了解的東西。這里明確提到了“popular music”的搭配。這里的“普通人”就是大眾文化研究中所說的“散在的大眾”與“精英”相對。也就是說,所謂“popular music”是指適合普通人士而非精英人士來品嘗和了解的音樂,有明顯的階層指向。另,“popular”的詞性是形容詞,它的名詞形式是“populace”,中文意思就是“平民、百姓;大眾”的意思。通過以上的對比,可以發現,“流行”與“popular”不是等效詞匯。中文里的“流行音樂”、“大眾音樂”和“通俗音樂”三個詞匯中,“大眾音樂”最接近“popular music”原意。[9]
音樂的上位概念是文化,“流行音樂”(大眾音樂)的上位概念則是大眾文化。流行音樂屬于大眾文化,是大眾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并具有大眾文化的所有特點,即:商品性、通俗性、流行性、娛樂性和大眾傳媒的依賴性。文化休閑消費的市場決定了流行音樂的商品性和娛樂性;都市大眾散在的眾多“一般個人”的特點所形成的審美偏好決定了它的流行性和通俗性;技術(主要指復制技術)的進步起了關鍵的作用,決定了大眾文化的大眾傳媒的依賴性。
(一)大眾傳播
人類社會最基礎最原始的傳播是人際傳播,是點對點的近距離的交流。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而出現的大眾傳播則實現了遠距離跨地域的點對面的交流。所謂大眾傳播,是運用先進的傳播技術和產業化手段進行大量生產、復制和傳播信息的活動。1456年,德國工匠古登堡(J.Gutenberg)使用印刷機和金屬活字印刷技術印刷出了第一批200本油印的《圣經》。美國傳播學專家施拉姆(Wilbur Schramm)等人把這一事件稱為“大眾傳播開始的日子”,是大眾傳播時代的開端。[10]隨著印刷技術的進步,樂譜可以大量印刷和流傳,音樂逐漸進入大眾傳播時代。1877年,愛迪生發明的聲音記錄器才真正開啟了音樂大眾傳播輝煌的新時代。與人際自然傳播不同,工業的時代的大眾音樂傳播主要通過廣播、電視、電影等媒介實現,唱片以及后來出現的磁帶、CD、LD、MD、錄像帶、VCD等介質成為傳播載體。
大眾傳播的英文是“Mass Communication”。“大眾”(Mass)一詞即來源上文所指的“烏合之眾”。“烏合之眾”是散在眾多的人的集合,有人數眾多、分布廣泛,成分復雜,身份隱匿的特點。1947年,布盧墨曾給Mass(大眾)一詞做過四層描述。第一,大眾分布廣泛,差別很多;第二,大眾是個不知名的群體,由不知名的蕓蕓眾生組成;第三,大眾互不往來,很少溝通,誰也不知道別人的存在;第四,他們獨斷專行,很難采取一致的行動。布盧墨的分析其實也代表著20世紀初思想界對現代社會的流行看法,即把活動在現代社會中的人視為上文所述的一群各自為戰的“烏合之眾”,而所謂“大眾傳播”,最初正是指對烏合之眾的傳播。[5]435
(二)分眾傳播
分眾傳播的概念是指不同的傳播主體對不同的對象用不同的方法傳遞不同的信息。從接受者的角度,是各得其所,各取所需。[11]傳播主體會根據受眾需求的差異性,面向特定的受眾群體或大眾的某種特定需求,提供特定的信息與服務,大眾傳播點對面的傳播格局被打破,形成多對多的傳播新格局。
1970年,美國未來學家阿爾文?托弗勒在其《未來的沖擊》一書中提出“分眾”一詞,從此分眾這一概念在歐美傳播學廣為傳播。[12]1985年,日本“博報堂生活綜合研究所”出版了《分眾的誕生》一書,該書指出,“大眾”社會正在分崩成為個別化、差異化的小型群體,這是種“被分割了的大眾”的現象,因此被冠以“分眾”這個新名詞。[13]由此可以看出,“分眾”一詞是相對“大眾”而言的。1990年,阿爾文?托弗勒再次在其著作《權力的轉移》中指出,大眾傳播的發展趨勢是“面向社會公眾的信息傳播渠道數量倍增,而新聞傳播媒介的服務逐步從廣泛的整體分化為各具特殊興趣和利益的群體。”[14]社會的發展又使社會的各個階層不斷分化,從而形成了不同的利益群體,信息領域出現的不同需求又導致了傳播領域的細分,這些變化就成為分眾傳播理念產生的客觀依據。[15]
相對于早期的大眾傳播,分眾傳播似乎是一個全新出現的形式,故也有研究者把分眾傳播稱為去大眾化傳播(Demassify Communication),或亞眾傳播(Sub-Communication)。[16]分眾的英語名詞形式是demassification,最早出現于阿爾文?托夫勒在1970年出版的著作《未來的沖擊》一書中。托夫勒將人類社會進程劃分為三個階段,并劃分出相對應的三種信息傳播系統:人際傳播、大眾傳播和分眾化傳播。[17]根據托夫勒的這個劃分可以看出,分眾傳播被看成是一種與大眾傳播并列的全新的傳播形式,有不少學者持與托夫勒相同的看法。
在分眾時代,市場逐漸微觀化必然成為一種趨勢。面對信息市場的“碎片化”,受眾形成了更高層次的細分,他們分散到成千上萬的文化部落中,部落之間的主要紐帶已經不再是地理位置的鄰近和工作場所的閑談,而是共同的興趣愛好。[18]由于音樂的數字化以及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的發展,音樂的數字化制作和流通成本大大降低,小眾音樂的商業價值也得以浮出水面,原來非主流的歌手和音樂也有了廣闊的銷售通道,從而使得邊際利潤逐漸提高,大大擴展了音樂市場。數字音樂是最早受分眾傳播影響的領域。當前音樂“發燒友”群體內部(特別是在接受新生事物較快的青少年身上)已經呈現了更多的分眾化趨勢:朋克、新民樂、世界民謠和舞曲、各類金屬音樂分支,都擁有自己的討論群組、資源分享等虛擬陣地。
由于分眾傳播是根據社會不同特征群體選擇特定媒介,因而在很多情況下,分眾傳播給公眾的印象是傳播主體面對小眾的傳播。這就是本文開篇所提到的,為什么有研究者會認為某些青少年喜歡的流行音樂類型被認為是“小眾音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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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曉?。?/p>
J60-05;J605;J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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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667(2016)04-0061-04
2016-05-15
萬鐘如(1969— ),湖南汨羅人,中國藝術研究院2015級博士研究生,華南師范大學城市文化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民族音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