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草書中的信息思維探究

文/白　慧

漢代草書中的信息思維探究

文/白慧

內容提要：依據信息哲學的認識論思想體系，結合書法創作實踐，從漢代草書的起源發展、風格類型及“三要素”等方面著手進行論述，探究漢代草書所蘊含的信息哲學思想，進而揭示其發展演變的內在規律和潛在的美學價值。

關鍵詞：漢代草書；起源發展；三要素；信息思維

“我們這個時代，信息概念似乎具有某種魔力。這一魔力之所至，不僅全面刷新著科學技術的領域，而且全面刷新著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的體制，還全面刷新著人們的一般認識和生活方式。”［1］漢代草書自然不能例外。漢字是書法藝術最基本的元素，它本身就是一種符號信息。探究書法藝術所蘊含的信息哲學思想，進而揭示漢代草書藝術發展的內在規律。

一、漢代草書起源、發展的信息思維

漢代草書經過了2000多年的發展歷程，它的產生、形成、發展與文字的產生與演進密不可分，二者之間存在著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相互制約和相互轉化的全息性信息蘊含關系，有其內在的必然性和規律性。信息進化論認為：“正是通過這種內部和外部的相互作用事物才可能變化，由此變化又會呈現出時間的流逝和空間的變幻，也才有時空互化，信息凝結、耗散，事物結構的不斷更新建構。”［2］在漢字形體的發展過程中，古人不僅要求其滿足于實用的功能，而且不斷為其賦予藝術的品質，使之逐漸豐富并成為一種多姿多彩的藝術形式。

1. 漢代草書起源的信息思維

當語言表達信息的能力難以滿足社會發展的更高需求，且出現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時，文字符號信息便隨之誕生了，如記事符號、八卦圖像、結繩記事、圖畫文字等信息。漢代草書是語言文字信息的升華，源于篆隸書并隨之發展、演變。它是在篆隸書文字信息的基礎上，適應社會發展而產生和發展的，是記錄語言的符號。從語言信息到文字產生，再由實用性的文字書寫上升到審美范疇的草書藝術，漢代草書經歷了一個持續推進的信息發展過程。

起初，這些草書符號信息或許還是一些偶然的個別現象，人們還很難將這些符號信息串聯起來，形成比較完整的思維推理過程。只有當這些草書符號信息達到一定數量，且在質量上顯示出它們之間的多重復雜信息關系時，才能發展為更先進、更高層次的新型信息符號—草書。如果秦漢時期文字符號信息沒有達到一定的數量和質量，那么李斯、程邈、許慎等有識之士就很難整理和推演出數量更多、造型更規范、結構更合理的新型文字，并構建復雜的文字信息和文字理論體系，“六書”理論就是這一理論體系的代表。信息哲學認為：“復合符號信息是在更高思維層次上的一種更為抽象的信息，它并不是在第一個層次上直接抽象地反映具體感知物的某一屬性，而是在第二或更高層次上間接地抽象反映一類屬性的共同本質。”［3］文字在漫長的應用過程中，一方面承擔起交流思想、傳遞信息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先民們不斷對文字的有關信息進行再加工美化，賦予其新的內涵意蘊，使文字藝術化、抒情化，草書由此而成熟。

2. 草書發展的信息思維

中國書法史是一部發展演變史，它不是書體的傳遞、再現或復制，而是一個不斷創新、發展和演進的過程。它作為一個“信息創生系統”，是“通過對已有信息的加工處理而產生出新的信息的系統”。［4］

（1）草書演變過程中的內在信息關系

從書體發展的歷史來看，當一種新的書體發展成熟之后，新舊兩種書體之間還會繼續保持某種信息傳承關系。這個傳承過程既不是單一的、直線型的，也不是隨意簡單的保持或再現，而是按照日趨簡便的方向發展，舍難從易、舍繁就簡、舍慢求快。草書是在篆書和古隸的基礎上演變而來的，如：秦末漢初出現若篆若隸若草的書體，很難說清楚它到底屬于哪種字體，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從“隨體詰詘”的象形文字發展到筆畫勻圓、結構對稱的秦小篆，從“因字立形”、用筆靈活的古隸，發展到橫平豎直、嚴謹規范的隸書，再從篆隸書發展成率直簡潔的草書，保留了“六書”的基本信息。這說明“信息創生的著眼點不是要對已有信息的模式、內容進行簡單保持、變更、再現或復制，而是要對之進行創新性的改變”。［5］

在五體中，篆書發展演變歷時最長，從殷商甲骨文、西周金文、戰國石鼓文到秦漢小篆，時間跨度近2000年。而隸書、草書、楷書及行書從起源到成熟均未超過500年。造成篆書發展緩慢的原因主要有兩點：首先是文字發展以外的因素，殷商至秦是中國歷史上的奴隸制社會時期，各領域均處于發展的初級階段，信息傳播緩慢、創生能量不足；其次是文字自身發展的原因，篆書是五體書中最早的文字，是其他書體的“母體”，只有自身信息系統成熟完備之后，才能產生出新的信息系統，所以，它需要漫長的孕育、成熟過程。草書是在篆書的基礎上演變而來的，所以它們的發展演變要快得多。

（2）漢代草書風格類型的信息思維

漢代草書的風格流派是客觀存在的，是草書的魅力所在。每個時期、不同地域的書法風格流派不同，書法家之間的風格也有很大差異。風格的形成是一個復雜的信息積累和轉化過程，對它的信息研究，要涉及方方面面的因素。可以說，這是一個具有普遍聯系的、全息性信息關系，有其社會環境的、個人審美的、書法本體的和師法方向方法的原因等。

漢代草書的風格眾多，流派紛呈，或高古奇趣，或粗獷稚拙，或雄渾茂密，或精致典雅。不同風格折射出不同的精神氣質和個性特色，是外在形式和內在精神之美的完美統一，彰顯出作者品德、學養、智慧、功力、天賦、情趣等信息內涵。

（3）簡牘的形制與風格流派的信息關系

文字的傳承需要一定的物質載體和材料，諸如龜甲獸骨、青銅器皿、磚瓦刻石、竹木簡牘等。載體不同，所傳遞的風格信息迥異。兩漢簡牘書法數量多、內容豐富。因竹木簡牘材質特殊，故書寫起來與紙質區別甚大，書寫形態也有特別之處。這種書寫材質對草書文字的書寫形態影響深遠，也為人們的書法創作提供了重要的信息參照。

在寬為一厘米左右的竹簡上盡可能地容納更多文字，并根據竹簡的形制對文字可作壓扁和拉伸處理，因此，漢代草書字形特征變化豐富，簡寬則字扁，簡窄則字長。在橫向上盡量寫滿，在縱向上留出更多的空間以便容納其他文字信息。

再者，因漢代簡牘的形制大多竹簡狹長，只能單行書寫，因此，簡牘文字微小，不易辨認。加之竹簡多關注一行文字上下之間的關系，行與行之間的呼應顧盼難以顧及，故謀篇布局不夠協調自然。

二、漢代草書的“三要素”所體現的信息思維

書法是美化漢字的藝術，它的本體信息特征與繪畫不同，沒有具體的物象形態可供參照，因此，書法藝術又具有意象性信息特征。漢代草書所折射出的意象美的信息有時候只能意會難以言傳。用信息系統理論來詮釋它的用筆、結構和章法以及臨摹、創作、欣賞中的信息思維，能夠更好地解讀其本體信息特征。

用筆、結構和章法是書法藝術最基本的三個要素。鐘明善教授曾總結書法是“起于用筆，基于結字，成于章法，美于氣韻”［6］，可謂一語道破天機。“書法藝術是以點畫、字形、章法為可視形象，表達著無限豐富的意蘊。”［7］漢代草書的藝術性主要通過筆法、結構和章法來實現，它們之間有著某種復雜的相互規定、相互制約和相互轉化的全息性信息關系。不同的章法需要不同的結字和筆法來完成，不同的結字風格需要不同的筆法、章法來匹配，不同的筆法所產生的結字和章法有明顯的差別。如輕松率意的筆法，結構和章法要靈活多變；精到細膩的筆法，結構和章法隨之要規范整齊。內擫型結字，章法一般比較空靈、散逸，用筆光潔勁挺；外拓型結字，章法通常比較飽滿、充實，用筆蒼茫圓渾。

筆法、結構、章法三者之間不可分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展示出部分與整體之間具有相互規定的全息結構，構成一系列復雜的信息關系，是漢代草書本體特征的重要組成部分。

1. 用筆—二元信息的對立統一

用筆是漢代草書重要的內容，晉衛夫人在《筆陣圖》中說：“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8］古代書法家總結了各種各樣的用筆美法則，最為重要的就是陰陽二元信息的對立統一規律，“書當兼備陰陽二氣，沉著屈郁，陰也；奇拔豪達，陽也。”［9］這和中國古代哲學家的陰陽二元關系不謀而合。陰陽二元關系是一切矛盾現象中的兩個對立面。“一陰一陽謂之道”，“萬物負陰而抱陽”。這種陰陽相對、相生、相化的陰陽相反相成、對立統一的思想是構成用筆美的最重要內容，諸如：或遲緩或快速，或厚重或輕靈，或光潔或毛澀，或外拓或內擫，或奇崛或平正，或放縱或收斂，或圓轉或方折，或中或側，或藏或露，或提或按，或逆或順，或斷或連，或枯或濕，或偃或仰，或粗或細，或長或短等等。

在用筆的對立統一規律中，對立是關鍵。書法作品的用筆只有對比才能豐富，只有統一才能和諧。對立和統一是用筆中一種不可分割的信息關系，雙方能夠互相吸取，相互依存、相互轉化，相互融合，達到二元信息的高度統一。

漢代草書如果沒有筆法的陰陽變化，它的藝術性就大打折扣。各種筆法的交錯使用，變幻莫測，蘊含著無窮的藝術表現力，為漢代之后的草書發展、演變提供了諸多信息元素。

2. 結字—三元信息的有機結合

結字是筆法對立統一、空間擒縱規律和造字之理的三元信息的有機組合。

漢代草書用筆的“一分為二”和“合二為一”的對立統一關系最終要通過結字來體現。“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結字如皮，用筆如毛，沒有結字，用筆就是空中樓閣，用筆是借助結字這一載體來實現自身信息存在的價值的，它與結字相互交織，不可分割，是筆法二元信息與結字美法則的有機結合。

結構與筆法二元信息結合的同時，離不開空間擒縱二元信息的完美統一。結字美的重要法則便是擒與縱，它是文字點畫和空間信息之間的有機銜接與組合，追求趣味性，如寬窄、疏密、開合、長短等。

漢代草書的結構美與造字之理密不可分。漢字的具象性和意象性是與生俱來的，《六書》中的象形文字就是“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是根據物體的形狀和紋理等信息綜合、創造出來的，具有一定的具象性，會意、形聲和指事字則是根據一些抽象的信息而完成的，具有明顯的意象性信息元素。

草書產生、發展的目的是方便應用，人們在實踐過程中不斷賦予它諸多美的信息，隨著文字使用頻率的提高，結字造型越來越豐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符合自然之美的結字審美法則和用筆規律。

3. 章法—多元信息的合理安排

章法是草書筆法二元信息、結字法則、字與字和行與行之間關系的更為復雜的多元信息的完美統一。

“在中國的古老哲學中，與二元關系模式并行不悖的是五元綜合統一的‘五行說’。”［10］五行說的核心是五種基本元素相生相克的規律變化，具有相互促進轉化的統一性關系。如筆畫的粗細長短、字形的大小變化、墨色的枯濕濃淡、行距的疏密、結構的擒縱、書寫的節奏韻律等諸多要素也是相輔相成、相生相克的和諧統一。相生即統一：墨生筆、筆生畫、畫生字、字生行、行生篇等，相克就是對立：大克小、疏克密、快克慢、枯克濕、擒克縱等。相克相生就是對立統一模式。顯然五行說在某種程度上克服了陰陽說的二元的簡單性概念，為書法章法中綜合信息的合理表達找到了一種單向循環中的單交叉映射式的多元對立統一模式。只有這些多元信息關系的配合合理，作品的美感才能體現出來。

明代董其昌《畫禪室隨筆》云：“古人論書以章法為一大事，蓋所謂行間茂密是也。”［11］章法布局要求：“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12］總而言之，通過對草書三要素內在信息的合理組合、加工提煉，構成新的、更高層次的、更加完善的綜合信息系統，即經典草書作品的信息系統理論。

注釋：

［1］［2］［3］［4］［5］鄔焜.信息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2，204，56，76，76.

［6］鐘明善.書法基礎與欣賞（下冊）［M］. 西安：西安交通大學出版社，2000：31.

［7］鐘明善.鐘明善學術論集［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8.

［8］衛鑠.筆陣圖［M］//歷代書法論文選. 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4：21.

［9］劉熙載.書概［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5：92.

［10］鄔焜.古代哲學中的信息、系統、復雜性思想—希臘·中國·印度［M］.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178.

［11］董其昌.畫禪室隨筆［M］//代書法論文選續編. 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543.

［12］孫過庭.書譜［M］. 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5：140.

本文作者系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西安交通大學博士研究生

約稿、責編：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