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挖房屋拆遷中的腐敗

沈寅飛

“過江就是浦口區檢察院。”這句話是盧承輝第一次報到時的印象。1997年從揚州大學法學院畢業的他，20年后，已經成為浦口區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局長。

17年的反貪反瀆職業生涯已經讓他對這份“越來越有挑戰的工作”產生了難以割舍的感情?！懊鎸γ恳黄馂^職案件時都覺得是一次挑戰，而越復雜越艱難的案件辦起來就越有興趣，越有意義。”盧承輝告訴《方圓》記者，不斷去研究犯罪主體和犯罪過程不僅能夠活躍思想也能提高辦案能力?！胺礊^不是沒有案件，而是很多時候研究不夠深，在很多領域缺少敢第一個吃螃蟹的人?！?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1/20/fany201606fany20160621-1-l.jpg" style="">

在盧承輝的帶領下，2012年以來，浦口區檢察院反瀆局共立案查辦15件29人，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近千萬元，立案查辦的反瀆案件連續三年穩居南京市第一，而且所立案件均為重大案件。盧承輝個人被評選為南京市十佳檢察官。

線索信息整合為反瀆工作開源節流

方圓：據了解，你是2012年開始接手反瀆局工作的，當時浦口反瀆工作是一個什么樣的情況？

盧承輝：當時的反瀆工作情況并不十分理想，主要存在兩方面的問題。首先是辦案人員的心態沒有調整好。由于浦口區地處江北，前些年的經濟發展并不快，一些辦案人員存在著“以前沒做過”、“我可能不行”、“鄉村檢察院”等不良心態，導致工作缺乏自信心，辦案數量少。其次是反瀆工作線索少。辦案人員自行發現反瀆線索能力弱、線索成案率不高。當時我們曾經統計過一個數據，在辦理的案件中自行發現線索的比例不到30%，而發現的線索成案率也不到50%。

方圓：看到問題，又是如何解決的呢？

盧承輝： 我們在轉變觀念的同時，開始充分發揮信息科的作用。信息科是2012年浦口區檢察院自偵部門開始設立的，專門負責案件線索中信息的收集、匯總、分析和評判等工作?？评飳嵭行畔⒎治鰡T主辦責任制，就是由他來統一負責案件線索管理、辦理案件過程中所有相關信息的收集以及運用各種技術偵查手段，成為整個案件的“信息庫”。辦案人員辦案過程中所需要的一切信息，可以隨時提取，避免可能出現信息不全、重復查找證據等問題，有效整合了我們整個檢察院的反腐辦案力量。這樣一來，我們自行發現案件線索率和線索成功立案率都達到了80%以上。

方圓：能舉一個在這種工作模式下查辦的個案嗎？

盧承輝：2014年我們查辦了浦口區房地產交易登記中心顧某等人涉嫌濫用職權、受賄犯罪案件。案件線索起初來源于一起用違規辦理的房屋產權證騙取某小額貸款公司280萬元貸款的案件，犯罪嫌疑人繆某用偽造的土地證復印件（按照辦理流程規定，辦理房屋產權登記必須出示土地證原件）騙取了房屋產權登記，而為繆某辦理房屋產權開“綠燈”的正好就是當時浦口區房地產交易登記中心產權科科長顧某。

公安機關將這起案件的案卷資料移送給檢察院后，辦案檢察官發現了隱藏在其中的腐敗線索，并移交給了信息科。通過詳細查閱繆某案件的卷宗、訊問犯罪嫌疑人，并結合分析浦口區近年來自建房產權登記申請領域暴露出的種種問題，不僅犯罪嫌疑人顧某的瀆職行為暴露，而且通過深挖線索，做到“一案多線”，還查到了浦口區房地產交易登記中心中多名工作人員涉嫌瀆職的問題。辦案人員分工負責、相互配合支持，很快就對涉案房產交易登記的各項資料進行了收集，在初查階段就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條。

經查明，繆某為了順利辦理房屋產權登記，已經事先向顧某以及多名窗口工作人員人進行了請托。等到繆某前來辦理的時候，顧某就直接安排窗口人員在不審查土地使用證原件的情況下直接為繆某辦理產權申辦手續，并決定發放10份房屋產權證。并且這些產權證的申辦人竟然都不是繆某本人。

方圓：產權申辦成功后會造成什么后果？

盧承輝：房產和土地都是價值很高的商品，但凡設有“權”，就必有“利”。這個案件就發生在利益較高的初始登記環節。因為一旦自建房獲得初始登記后，就有了產權身份，在房屋出售、征地拆遷中就能獲取高額利益。顧某作為產權科科長，對自建房初始登記具有最終審批權，前臺窗口人員在收件受理環節對土地證、身份證等原件具有查驗的責任。他們熟悉產權登記的流程，一旦不符合條件的產權申辦獲得通過，也就意味著瀆職犯罪的可能。

2014年9月，這個案件一審宣判。顧某因為濫用職權致使國家利益遭受267萬元的重大損失，同時因為利用職務便利非法收受賄賂25萬元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令人惋惜的是，這起案件的涉案人員普遍比較年輕，年齡最大才39歲，年齡最小的才25歲。在與年齡較小的涉案人員談話中，他們也表示后悔莫及，說自己太年輕，缺少判斷分析能力，科長怎么安排就怎么干，沒想到就觸犯了法律，毀了前程。

方圓：這個案件確實讓我們看到了線索有效利用的重要性。

盧承輝：是的，有鑒于此，我們進一步建立了偵查信息平臺。借助于專線聯網、定期拷盤、開通舉報熱線及綠色通道等手段，目前已經擁有各類信息平臺17個：如房產查詢24小時熱線，解決了非工作時間無法查詢涉案人員不動產等難題；如人員信息快查通道，我們可以隨時查詢涉案人員基本信息；如建筑工程信息庫，從住建部門定期拷貝全市建筑工程領域招投標信息，形成建筑工程信息情報庫……尤其是我們專門購置的賬務分析系統，成功地發現了多起征地拆遷項目中的虛報補償資金行為。

查辦京滬高鐵等項目征地拆遷中的瀆職案件

方圓：聽說你還辦理過一起京滬高鐵等項目征地拆遷中的瀆職貪污案件，該案件還被評為“江蘇省十大反瀆優質案件”，能否介紹一下這起案件？

盧承輝：2013年1月初，浦口區紀委移送了一條案件線索，是關于現任浦口區湯泉街道城管中隊中隊長張某、湯泉街道征地拆遷辦公室副主任韓某某和主任助理李某等人在征地拆遷中虛報冒領，用公款吃喝的舉報。我們經過連續半個月的縝密初查后，就對三人采取了刑事拘留的強制措施。

方圓：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是怎么找到案件的突破口的？

盧承輝：查辦這個案件，我們還是堅持信息引導偵查的工作模式。在收到案件線索后，從街道財政所調取了完整的拆遷補償農戶的名單，并根據這些名單中所列農戶的身份證號向銀行查詢開戶情況。經過銀行確認反饋，其中部分人員的身份證號碼是錯誤的，根本查不出開戶情況。這一點就存在很大的嫌疑，符合虛報冒領的作案特點。緊接著又根據銀行反饋的結果，我們把嫌疑人員的身份證號碼向浦口區公安分局查詢，經公安機關調查確認，這些人員的身份證號碼竟然根本不存在，完全是虛構的，甚至連號碼的邏輯順序都是錯誤的。

在獲取這些情況后，我們從銀行調取當時京滬、滬漢蓉鐵路湯泉街道段所有拆遷補償戶的銀行存單及憑證，將這些存單的名字與街道財政所提供的補償名單進行比對，發現農戶名下的補償款在銀行開具存單環節，被人用街道拆遷辦會計余某和主任助理李某的名字置換，總金額達200余萬元，而最終這些存單中的資金被提現后，都存入李某名下的9個郵政儲蓄賬戶內。再進一步調查發現，作為拆遷辦主任助理的李某憑借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獲取這些補償款，而事實上他正是在時任拆遷辦主任的張某和副主任韓某某的安排下，才能順利地進行征地拆遷款的虛報冒領。

方圓：僅僅是拆遷辦工作人員單方面作假就能虛報冒領嗎？

盧承輝：當然不是，卷入張某等人虛報冒領拆遷補償款瀆職、貪污案的還有南京鐵路投資建設股份有限公司現場核實測量負責人張某某（另案處理）、鐵道部京滬高鐵建設蘇州指揮部拆遷現場監理負責人宮某某（另案處理）。

按照事先約定，張某等人將騙取的拆遷補償款中部分分給張某某和宮某某作為回報，剩余部分作為湯泉街道辦事處征地拆遷辦公室賬外資金，供張某等人平時吃請等消費支出。所以當第一筆共計99萬余元的拆遷補償資料制作完畢之后，按照拆遷征地“四方簽字”的程序要求，經韓某某、張某某、宮某某等人簽名，毫無障礙地審核通過，很快便得到了撥付的補償款。

方圓：這么說，張某等人進行了多次虛報冒領？

盧承輝：是的，當拆遷辦的第一筆賬外資金被他們個人占有或者消費支出使用完之后，張某等人又在負責的滬漢蓉鐵路建設湯泉街道段征地拆遷、房屋補償工作中繼續造假。先后安排李某分兩批偽造49萬和84萬余元的拆遷補償資料，并與張某某共謀后，將所得的拆遷補償款直接提取為現金，再分別存入李某個人賬戶中作為拆遷辦帳外資金使用。當然，張某某也沒有白白地幫忙，他從中又分得10萬元，而且得到張某等人的承諾，將來還可以獲得拆遷安置房一套。

方圓：查辦這起案件也遇到了不少困難吧？

盧承輝：聽著簡單，其實這個案子案很復雜，所涉贓款有的被消費、有的被裝入個人腰包，還摻雜著個人收受被拆遷戶賄賂的情節，使得整個案件案情變得錯綜交織。既有張某、韓某某等人濫用職權，又有張某、韓某某與鐵路投資方張某某、鐵路建設方宮某某之間的共同貪污、兩兩共同貪污，還有張某、韓某某各自單獨貪污和李某的個人受賄。每一筆犯罪事實都需要大量的證據進行證實，要求我們對每一份證據材料、法律文書和做到認真仔細，認定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充分、適用法律正確。

在剛性執法的同時，我們還需要注重人文關懷和司法權利保障。如張某將非法所得的涉案安置房登記在女兒的名下，而作為重要證人張某的女兒有自閉癥，談話取證非常困難。辦案人員主動聯系了張某妹妹并委托她照顧張某的女兒。這一做法也用親情的方式無形中感化了張某，促使他認識到自己犯罪的嚴重性，并最終交代犯罪事實。

方圓：辦理這起案件取得了哪些效果？

盧承輝：這兩年的浦口區正處快速發展的時期，不少地方征地拆遷還在紅紅火火地進行著，這無疑對其他拆遷辦人員起到警示教育和震懾的作用。案件結束后，我們到湯泉街道、街道拆遷辦等開展了多場預防腐敗座談會，并向街道和拆遷辦等多個單位發出檢察建議，指出涉案單位存在的管理漏洞，督促他們建章立制。同時還收到了相關農戶反映的多條關于征地拆遷的犯罪線索。

深挖征地拆遷瀆職犯罪背后的貪腐窩案

方圓：聽說從湯泉街道張某等人一案中還發現了其他一連串腐敗案件的線索？

盧承輝：是的。在對張某某立案偵查后，從張某某的供述中又發現了他與浦口區星甸鎮建設所所長黃某、副所長杜某等人在其他征地拆遷項目中的貪污犯罪事實。而黃某到案后，供述了他收取工程隊負責人李某給予的賄賂款的事實。我們通過行賄人李某的供述又發現了該鎮人武部部長朱某某、某度假區管委會主任劉某受賄的事實，從而使得朱某某、劉某等人先后被立案查處。最后經過統計，從湯泉街道案件到黃某、劉某受賄案件，通過不斷發掘案件線索，我們一共立案8件16人（含反貪反瀆立案），收到了良好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

方圓：能否介紹這一串案件中的一些具體情況？

盧承輝：我們在與張某某談話過程中，注意到他透露出自己在浦口區星甸鎮也進行過大量現場核實測量的工作。經過不斷地追問，張某某承認了星甸鎮建設所副所長杜某某在京滬高鐵建設征地拆遷調查期間，存在請他在虛構的村集體財產調查表上簽字確認套取拆遷補償款，并得到好處的情況。于是，我們又決定對犯罪嫌疑人杜某某是否涉嫌犯罪線索開展初查。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們采取了迂回戰術，先從星甸鎮建設管理服務所工作人員王某入手。王某很快供述了他與杜某某等人其中一起共同貪污的行為。有了杜某某被證實的犯罪事實，我們就立即對其采取強制措施，杜某某到案后，其實早已聽說我們對辦理湯泉街道案取得的成效，又在多項證據面前只能如實供述自己的多項犯罪事實，以求寬大處理。

最后查明，在2009年至2011年期間，犯罪嫌疑人杜某某等人借征地拆遷補償和支付土地使用費之名，利用職務之便，采取騙取、侵吞等手段，非法占有國家征地拆遷補償款近70萬元，同時查實的還有杜某某非法收受他人財物2萬元的犯罪事實。

“拆遷腐敗”成新動向

方圓：一下子辦理了這么多類案，談談有哪些可供借鑒的經驗？

盧承輝：從案件的初查到提起公訴，我們始終強調案件各個環節的聯動，發揮反腐自偵部門與偵監、公訴部門的聯系與溝通，每當立案前、逮捕前、偵結前，均與偵監、公訴部門進行溝通，聽取相關部門的意見。在張某一案中，我們先對張某、韓某某采取了強制措施，而未對李某采取強制措施的情況下，為避免證據滅失，辦案人員們連續加班幾天幾夜補充證據材料，及時與批捕部門溝通，最后將張、韓、李三人同時報捕，同時下逮捕決定，同時執行逮捕。

其次就是強化證據意識，防止犯罪嫌疑人翻供翻證。如在查辦案件中，李某曾經對自己的受賄行為出現翻供，說自己收取被拆遷戶的賄賂是親友之間的禮節性往來。針對這個狀況，我們一方面對被拆遷戶進一步詢問，了解送錢的緣由和過程，確定是為征地拆遷多獲得補償而給予賄賂，破除了李某所謂的“禮尚往來”的辯解。另一方面，明確告知李某無事實依據翻供的后果。在充分的事實證據面前，李某對上述事實再無翻供，并保持了穩定的有罪供述。

方圓：總結一下近幾年浦口區瀆職犯罪的發展趨勢和應對措施？

盧承輝：近幾年來，隨著城市化建設進程的不斷加快，尤其是新成立的江北新區的帶動下，浦口區征地拆遷逐步從城市向郊區、向村鎮地區發展，在動遷、征地補償、安置和舊城改造等過程中瀆職犯罪仍可能高發，同時房產管理、安全生產管理等社會管理部門的瀆職犯罪也在增多。

從個案來說，共同犯罪成為征地拆遷領域瀆職犯罪的新動向，上下聯合、內外勾結、共同作案現象日益嚴重。一些犯罪嫌疑人作案手法隱藏的更深，而且常常以保護自身權利為理由，拒絕配合偵查人員的工作，最近有一個犯罪嫌疑人甚至在每次接受訊問的時候，面對審訊人員不斷出示的書證材料，都以“你們不能逼我，逼我我就自殺”相威脅，給案件的查辦造成很大阻礙。

所以我們在規范辦案流程的同時要堅持具體案件具體分析，定期對腐敗犯罪中出現的一些新特點、新問題、疑難問題進行歸納總結，并且與公訴部門、審判機關開展業務交流，形成統一認識。我們還借助上級檢察機關的力量，在省、市層面建立檢察機關與政府行政執法單位的溝通協調機制。在辦案細節方面，建立“全程留痕”機制，從線索受理到案件終結的每一個環節都配套留痕機制和措施，切實做到文明辦案，全力確保反瀆工作做到實處。

近幾年來，浦口區院反瀆局通過在本地區征地拆遷領域和房產管理領域查辦一批瀆職犯罪案件，震懾了一批意圖侵害國家利益的犯罪分子，同時通過檢察建議、法制宣傳，為本地區的征地拆遷等工作建言獻策，促使拆遷補償逐步走向公開、公平、公正，為本地區的社會經濟發展提供了有力的法制保障，得到了區委、區人大以及上級領導的一致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