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宇橋
從英劇《空王冠》看莎士比亞歷史劇的當代改編
□嚴宇橋
在莎士比亞作品改編中,《空王冠》是近年來歷史劇中最具代表性的影視改編作品之一。在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之際,如何再現和傳播經典再次成為學界的焦點議題。本文分析本劇在內容上相較于之前莎士比亞歷史劇電影的突破和優勢,指出本劇尚待改進之處,嘗試對莎士比亞歷史劇在當今的影視作品改編提出想法與建議。
歷史劇;莎士比亞;影視改編;《空王冠》
英劇《空王冠》自2012年開播以來,將莎士比亞作品的銀幕改編推向了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在這個時代中,不同的歐洲古裝作品相繼涌現,不同的人們以不同的方式將莎士比亞劇作進行演繹、重構和改編,無論是文學、戲劇還是影視,這位英國巨匠的作品在以強大的藝術感染力影響著當代的欣賞者。《空王冠》系列立足于莎士比亞一生創作最多的歷史劇上,將其以鮮活的形態呈現在觀眾眼前。
作為2012年倫敦奧運會宣傳英國文化的作品,《空王冠》可以說在制作上相當精良,并且運用了大量的視覺特效進行包裝,無論從影像水準還是從演員質量上,相較于之前的莎士比亞歷史劇改編影視作品都有相當大的提升。
首先是鏡頭敘述更加電影化而非平面的戲劇舞臺表演。一直以來,莎士比亞劇本改編有一個非常大的困難,那就是劇本本身非常適合于舞臺的表現張力,而很多動作以及細節化的表達方面并不適合電影鏡頭語言的描寫。但是,《空王冠》系列中卻真正實現了莎士比亞歷史劇電影的真正“電影化”表達。相較于戲劇,電影的最大優勢就在于能夠進行靈活的場景轉換和自由的細節展示,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并從機位角度、景別、鏡頭的運動等方面體現出人物之間的關系以及活動、身份地位的差別。這種獨特的手法是戲劇所不能比擬的。例如在亨利五世加冕時福斯塔夫急匆匆看亨利五世的情景,就使用了前所未有的大仰角鏡頭以顯示亨利五世此時的尊貴地位。因為在這之前亨利五世還只是威爾士親王,終日如平民一般與福斯塔夫等人在酒館胡鬧,因此福斯塔夫也能夠僭越禮制。然而正如亨利五世所說,這一切都是短暫的,他和他們其實并不一樣,只是要裝出一副回頭浪子的模樣罷了。因此,自己即位的時候,君臨天下的亨利五世就完全彰顯出了貴族氣魄,也使得從福斯塔夫的視角看來這個曾經與自己嬉鬧的小男孩現在卻變成了如此高高在上而不可直視的王者。在電影中用幾個鏡頭的切換和角度的變化成功地演繹了這個戲劇性的人物關系變化。本系列的場面調度和美工設計也相當考究,例如城堡、鎖子甲、冠冕服等都有新的突破。在亨利四世平叛的戰斗場面中,顯示戰爭的宏偉殘酷與混亂但不失層次感,觀眾能清楚地辨識每個主要人物。
《空王冠》也利用了鏡頭調度和象征性的意象設計深化了整個系列中“虛妄之冠”的主題,其集中體現在“王冠”這一意象上。系列劇中,對于王冠代表的國王的權力、榮耀與地位所引發的誘惑力與王權帶來的危機四伏、對國王的折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尤其是在《理查二世》中理查被迫退位,向亨利四世移交王冠的時候對于王冠從下往上的特寫鏡頭,畫面兩側分別是理查二世和亨利四世抓住王冠的兩側向下看,仿佛是在看一口深井,這也正好印證了臺詞:“這王冠仿佛不見底的深井,你我都在里面,我沉下去,而你浮了上來。”莎士比亞的這個比喻被導演直觀地表現出來,而在之后亨利四世的困境和折磨卻被當年的理查三世一語成讖:“這王冠并不是什么榮耀,而是一種折磨,能夠把所有人都推向深淵。”導演將亨利四世走向人生盡頭時的光線與氛圍設計得與理查二世的死亡極其相似,雖然一個是慘遭廢黜后被殺害,一個是在大殿中王座下死去,但兩人的凄苦和孤獨是有相似之處的,甚至亨利四世在臨死前由于連年征戰日夜操勞,心力交瘁,其孤家寡人般的憔悴與理查三世如出一轍。
另外,《理查二世》中對于理查的死亡有非常強的象征意象,在片頭理查請畫師為其畫身中三箭慘死的圣塞巴斯蒂安形象,其實就是其在片尾被謀殺慘死的暗示。而在片尾,理查王被謀害,導演也安排了與片頭完全呼應的中箭形象。這種悲涼的暗示加強了影片的悲劇性人物塑造。在《空王冠》系列中,人物的塑造更加鮮明并有一些新的突破。理查二世其實在莎士比亞的筆下是被批判的昏君形象,而在影片中卻由一襲白衣成為了類似于圣徒的柔弱天子,他的力量過于弱小,卻太相信天賦君權,作為國君的驕傲與作為階下囚的無奈形成鮮明對比,也因此加強了這個人物形象的魅力。另外在《亨利四世》兩部中的福斯塔夫,不僅僅是荒謬與小人的代名詞,而是更加豐滿、鮮明化,將福斯塔夫的自私吝嗇和虛榮與他個性之中可愛的一面相互融合,讓觀眾對福斯塔夫有更加立體的印象。
《空王冠》流暢的鏡頭語言敘述和演員精湛的演技讓觀眾嘆服,制作水準上也有可圈可點之處,但是畢竟莎士比亞歷史劇改編電影的難度相當大,本劇也有一些尚待改進之處。從內容本身和當代傳播的角度,《空王冠》有兩處較為明顯的硬傷。
首先是臺詞的冗長。制作方出于對莎士比亞作品原汁原味再現的考慮,保留了原來劇作中的大量對白。然而歷史題材電影對于情節節奏要求快速,冗長而華麗的臺詞無疑會拖慢這一節奏,甚至讓觀眾“出戲”。《空王冠》系列作品在場景設置和美工方面還原度非常高,再加上流暢的鏡頭調度和剪輯手法,使觀眾如同置身于中世紀波瀾壯闊的歷史環境中,與列王同呼吸共命運。在這種情況下,生澀大段的臺詞在影片中出現顯然是無法相宜的,因為它違反了觀眾對于電影情節代入感最基本的原則——合理性。在真實發生的場景中,沒有人會在決斗正酣時如同作詩一般即物起興,大喊山川日月,吟誦天地萬物,也不會在戰場上負傷的時候說出“你們的伯爵即將離開這個人世”一類的話,更不會有人將自己陰謀的心理活動對著其他人或者鏡頭說出來并感慨一番,這樣破壞銀幕假定性的做法不但非常冒險,而且“跳戲”感十足。例如在《理查二世》的后半段,理查和亨利宮廷禪位中的場景中,保留了原作中理查大量心理活動的獨白,而在戒備森嚴的宮廷作為一個階下囚是不能夠說出這些話的。這一段內心獨白變成臺詞后,成為理查在宮殿內絮絮叨叨的敗筆場景,足足持續五分鐘,不僅僅沉悶,也讓觀眾失去觀看興趣。再如亨利四世征戰之前與前來議和的侯爵談判,片中國王與侯爵也用賦比興感慨良久,而觀眾真正想看到的是故事的發展而非兩軍陣前的感嘆,嚴重打斷了整體的流暢。另外,侯爵在戰前報議和的陰謀和福斯塔夫為了奪得官位使出的各種詭計都被演員如同戲劇一般說出來,這樣的設計更加打破了連貫性和陰謀的緊張程度。很多該讓觀眾知道的背景和細節并不需要全部在電影中用臺詞展現出來,實際上通過鏡頭轉換、借他人之口等都可以實現。作為影視作品,不能拘泥于臺詞的原貌,更不能讓大段的抒情臺詞捆住手腳,影響情節的發展。在這一點上,似乎莎士比亞歷史劇的這頂“王冠”過于“重”了,使得制作方也不敢去挑戰原著在臺詞方面的權威,無法更多地進行修改或者刪減,從而戴著鐐銬跳舞,成為劇情的一個負擔。可能制作方為了緩解這個問題,在大段臺詞使用時用頻繁的景別變化、鏡頭切換和演員在表情上細節的表演,以使觀眾不會產生疲倦之感,但是電影終究不需要太多這樣的臺詞,長時間的抒情段落會影響整體劇情的觀感。
另外是影片的時長問題。作為電視劇,每一集的時間都在115分鐘左右,這對于在網絡或電視平臺觀看影片的觀眾來說顯得太長。在21世紀,信息的接收方式多為碎片化接收、觀看與閱讀,觀眾沒有時間去花費2個小時看完一部歷史劇改編作品,而制作方并沒有將每部劇作拆成幾段播出。這樣2小時片長的播出方式無法吸引觀眾長久的注意力,免費或者低消費的網絡訂閱觀看習慣和電影院消費觀看的模式是完全不同的。21世紀的文化傳播應當與時俱進,抓住觀眾的心理,讓經典真正成為大眾熱愛的東西,這一點也是本系列作品有待提高的重要方面。
經典創作于過去,影響著當代。在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之際,《空王冠》對于莎士比亞歷史劇進行了又一次的演繹。然而相對于喜劇與悲劇,莎士比亞的歷史劇更有深度,更加晦澀,當下人們對其的了解度不高。經典作品的普及化,最直接的手段就是影視劇的改編。那么在當今的莎士比亞歷史劇改編中,更加需要結合時代發展特征,與時俱進,緊跟新媒體時代的浪潮,創作出為大眾所接受的影視作品。
仔細閱讀莎士比亞的歷史劇可以發現,相較于較為單薄的中世紀歷史,莎士比亞歷史劇中的人物形象更加豐滿,情節更加豐富,故事線索更加復雜,而這為改編提供了較大的發揮空間。比如亨利五世的戰爭,理查三世騙取婚姻,亨利四世猜疑,福斯塔夫為取得地位機關算盡而又揮霍無度,都可以在改編中將情節充分發揮。在節奏的把控方面,應該適當在原著的基礎上加快節奏,并增加一些更加體現細節的內容,這樣向觀眾展示的不僅僅是中世紀文化,更有各個人物形象獨特的魅力。熱播美劇《權力的游戲》就是一個亂世的史詩,講述一個個性格截然不同卻都有著深刻命運聯系的眾人在動蕩多變的世界里尋找最終生活道路和生存意義的人生故事。同樣是反映中世紀,莎士比亞歷史系列劇的題材由于真人真事而更加有魅力。正如《三國演義》之于三國時期、二月河系列小說之于清朝康乾盛世一樣,莎士比亞歷史劇對于英國的百年戰爭、玫瑰戰爭、金雀花王朝等時代也有著大量的故事可以挖掘。在臺詞方面,則不用拘泥于原著,應當嘗試做出更加通俗化的改編嘗試,以適應節奏加快的需要。
此外,經典的改編要適合于當下傳播的受眾習慣與喜好。筆者認為,在歷史劇當中不妨可以做出一些切割的嘗試,將每一集分割為30分鐘左右,更加適合網絡觀看,這樣也能夠對每一集的內容有更加精準的把控。在劇集中可以適當增加一些懸念以吸引觀眾,同時加強一些適合當代口味的情節設計等等,在適合觀眾口味的基礎上最大程度地普及經典。莎士比亞歷史劇的人文主義精神內核也可以拿來作為古為今用的良好素材,可以在情節中增加思想層面的深度解讀與演繹,使觀眾產生心理上的共鳴。
莎士比亞歷史劇改編是一個艱難的再創作過程,《空王冠》的出現在今天是一個成功的嘗試。但對于莎士比亞這座高峰,保留哪些,突破哪些,創新哪些,怎樣在當下產生更好的影響,需要所有電影創作者用心思考,并付出長時間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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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指導教師:王宜文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