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琴
從譯作的可朗讀性看任溶溶的兒童文學翻譯觀
王愛琴
安慶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安徽安慶,246133
為了探析翻譯家任溶溶的兒童文學翻譯觀,從“可讀性”和“可朗讀性”概念出發,考察任溶溶對文字游戲和兒童詩的翻譯策略及其譯作中漢語習語的運用。結果表明,任溶溶在翻譯時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文字游戲的幽默感和童趣以及兒童詩的節奏和韻律,加之對成語等漢語特有表達方式的嫻熟運用,極大地提高了其譯文的可朗讀性,也體現了翻譯家理解兒童、尊重兒童、欣賞兒童的童心本位的兒童觀。
可朗讀性;兒童文學;任溶溶;翻譯觀
:1673-2006(2016)04-0063-03
年逾九旬的任溶溶是當代中國家喻戶曉的兒童文學翻譯家。被稱為“老頑童”的他,憑著一顆童心和對兒童文學的虔誠熱愛,翻譯了300多部兒童文學作品,至今仍筆耕不輟。他的譯作通俗易懂、充滿幽默和童趣,可讀性極強。目前,對翻譯家任溶溶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其翻譯思想、翻譯策略和譯本對比方面。如王珊珊是較早研究翻譯家任溶溶的學者之一,她從任溶溶的翻譯實踐和成長經歷出發,探討了任溶溶翻譯思想形成的原因[1];王愛琴等學者分別從接受美學、目的論視角和生態翻譯學視角,詮釋了任溶溶的翻譯思想[2-7];孫艷燕等則探討了任溶溶的翻譯策略[8-9]。這些論述雖比較全面,卻略顯籠統,不夠深入細致,且重復論證較多。為此,本文從某些具體的語言特征,如文字游戲、習語、節奏和韻律與譯作可朗讀性之間的關系出發,對任溶溶譯作語言的可朗讀性進行較為深入的探討,并借此窺探其兒童文學翻譯觀。
可讀性(readability),通俗地說是指文本的可理解性。文本可讀性的高低通常取決于語言運用是否得當,如詞匯的運用和句子的長短、復雜程度等。但是,也有學者認為,可讀性不僅是文本的內在屬性,而且還是一個動態的概念,它是在閱讀活動中通過讀者與文本的相互作用實現的。可讀性內涵的確定受文本、讀者、文本和讀者的關系及社會文化背景等多種因素的制約[10]。因為兒童文學讀者對象和閱讀方式的特殊性,文本的可讀性是衡量一部作品成功與否的關鍵。芬蘭兒童文學翻譯家Tiina Puurtinen研究發現,兒童讀者對陌生化詞匯、句法的忍受程度遠低于成人,并指出可讀性是兒童文學譯者所要面臨的一個關鍵問題,兒童文學譯者在翻譯時必須考慮到兒童讀者的閱讀經驗、水平和期待,從而提高譯本的可讀性[11]。
可朗讀性(read-aloud quality)是由可讀性概念衍生出來的,Snell-Hornby將其稱為“可言說性(speakability)”,即文本用于朗讀的適宜性[12]。可朗讀性強調文本或閱讀活動中的聲音及聽覺特質。可朗讀性是兒童文學的一個重要特質,因為成人為孩子朗讀是兒童文學的主要閱讀方式。每一個兒童進入文學殿堂的第一步都始于“聽”,從胎教到幼兒時期完全不識字時老師和父母讀的故事,再到入學后的大聲朗讀,孩子們便是通過有聲文學逐步認識語言和文學的魅力,感受讀書的樂趣。著名兒童文學翻譯家Lathey提出,翻譯低幼兒童文學和翻譯詩歌、散文一樣,首先需要關注文本的聽覺、美學和修辭特征,因為聲音和節奏美感是低幼兒童文學的生命力所在[13]101。Lathey認為,對兒童文學中文字游戲、韻律和節奏、擬聲詞等的巧妙翻譯是保證文本可朗讀性的關鍵,因而需要譯者進行高度的語言創新。筆者認為,決定譯作可朗讀性的因素不僅在于譯者是否能夠嫻熟地駕馭兩種語言,更在于譯者的兒童文學翻譯觀,即譯者是否愿意俯下身來,用兒童的眼光、兒童的審美來審度原文,發現其中的童趣與韻味,并竭盡全力將它們最大限度地呈獻給譯文讀者。因此,本文在Lathey提出的可朗讀性元素的基礎上,分析任溶溶在其翻譯的多部兒童文學作品中對文字游戲、節奏和韻律以及慣用語的處理,窺探其兒童文學翻譯觀和兒童觀。
諸多兒童文學作家都強調兒童文學要有幽默感,而文字游戲正是體現兒童文學幽默感的主要語言手段之一。比利時學者Delabastita給文字游戲(w ordplay)下定義時指出,文字游戲是一種文本層面的現象,它充分利用語言的結構特征,依據相似的結構傳達出不同的意義[14]。基于同音異義詞的雙關語及其他文字游戲是文本可朗讀性的一個重要體現,因為在成人為孩子朗讀中,它們很容易被兒童發現,文學的魅力及其所帶來的樂趣便油然而生。對兒童文學翻譯而言,雙關語等文字游戲的翻譯更具有重要意義,因為它不但呈現出譯者的翻譯觀,而且呈現出譯者的兒童觀和兒童文學觀[15]。依賴于文字結構本身的文字游戲無疑是翻譯中的難點,甚至有的學者認為文字游戲是不可譯的。但是,任溶溶并不這么認為,且特別反對用注釋的方式翻譯文字游戲,他認為那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采用的策略,因為只關注文本有趣與否的兒童讀者是沒有耐心去閱讀頁腳的注釋的。他的做法是盡量把外文的文字游戲變成中文的文字游戲,最大限度地保留作品中的童趣。為了在翻譯中抓住童趣,他自己的住所里隨處可見迪斯尼、枟小鬼當家枠等描寫兒童生活的動漫、DVD等。他說兒童的天性就是快樂的,只有多看并熟悉這些作品,才能永遠保持一顆童心,才能譯出兒童喜聞樂見的作品。例如,在他翻譯的枟隨風而來的瑪麗阿姨枠中,任溶溶既沒有將“Mr.Wig”直譯為“假頭發先生”,也沒有音譯為“韋格先生”,而是別出心裁地譯成諧音雙關語“賈透法先生”。這樣的文字游戲妙趣橫生,尤其適合成人為孩子朗讀,小讀者很容易從中體會到閱讀的樂趣、感受語言的博大精深,從而培養其元語言意識。
心理學研究表明,兒童的運動和感覺機能較為發達,對音調和節奏極為敏感。對兒童來說,從媽媽唱的搖籃曲到瑯瑯上口的兒歌,再到兒童文學敘事文本中穿插的打油詩,他們都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兒童文學家朱自強也強調了包括兒歌和兒童詩這兩種體裁的“韻語”兒童文學的價值,指出韻語在兒童的閱讀、欣賞活動中具有特殊重要的地位。他指出,兒童天生就對詩歌語言的節奏和韻律具有敏感性,他們更多地是用耳朵去感受詩歌等文學語言的魅力[16]。對兒童文學接受的研究也表明兒童對文學文本的接受最初也是在語音層面上實現的。因此,韻律和節奏等語音效果是決定兒童文學,尤其是兒童詩可讀性高低的關鍵。就翻譯而言,詩和樂曲的翻譯被公認為是最難的。由于語言系統的差異,一種語言中幽默詼諧、節奏整齊的詩的韻律很難被原封不動地移植到另一種語言里。因此,譯者往往面臨意義和形式難兩全,甚至是兩難全的問題。兒童文學翻譯家Lathey指出了兩種典型的翻譯兒童詩的方法:(1)保留原詩語義層面的信息,譯者采用完全不同的韻律和節奏重新創作一首詩。(2)譯者試圖保留原詩的節奏和韻律,但要改動其語義信息[13]101。他還指出,對專門為幼兒所作的詩來說,如何在譯文中保留其整齊的形式和音韻應是譯者首要關注的問題,因為朗讀是這一類兒童詩最主要的閱讀方式。
任溶溶早年翻譯了很多俄羅斯民間文學,其中極具代表性的是前蘇聯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和馬爾夏克的兒童詩。這些兒童詩題材貼近兒童生活,語言自然樸素,洋溢著清新、活潑的氣息。任溶溶翻譯的這些兒童詩,給中國兒童詩帶來了深刻的影響,也奠定了其翻譯、創作兒童詩的基調。任溶溶的詩富有情節性、動作性、幽默感和節奏感。他的詩中隨處都能讀到許多“好聽”的語言。不管是他翻譯的還是創作的兒童詩,讀起來都能瑯瑯上口、擲地有聲。任溶溶煞費苦心的譯作選擇和創造性翻譯,正是他懷有一顆童心、理解兒童、尊重兒童的翻譯觀的完美體現。
翻譯理論家圖里(Gideon Toury)認為,翻譯是一種受規范制約的行為。如果譯者在翻譯一部作品時主要遵守源語的文化和語言規范,那么其譯文便實現了充分翻譯(adequacy);相反,若譯者在翻譯時主要遵循目標語文化和語言規范,那么其翻譯便是可接受性(acceptability)很強的翻譯[17]。在兒童文學翻譯中,后者是更常見的做法。考慮到兒童讀者的閱讀能力和認識水平以及兒童文學在目標語文化中承擔的具體功能,譯者往往需要對譯文進行一些調整,以增強其可接受性和可讀性。既是翻譯家又是作家的任溶溶對英漢兩種語言的差異以及中國兒童文學都有深刻的認識,因而他非常注重譯文語言的可讀性。習語是人類智慧的結晶、語言的精華,具有很強的表現力。疊詞、兒語、四字格詞語或成語等都是中國語言中習語和慣用語的典范。在兒童文學中,它們能增強語言的形象性與生動性。成語尤為如此,它們形式整齊、言簡意賅、音韻優美,深受人們的喜愛。任溶溶的譯作中隨處可見這樣的四字格詞語或成語。例如他翻譯的枟柳林風聲枠中有這樣一段:
Toad was fairly cornered.He looked for escape this way and that,saw that he w as too far from the bank for a flying leap,and sullenly resigned himself to his fate.
任溶溶譯文:癩蛤蟆簡直走投無路。他要找個什么辦法逃走,可是他看到,要跳上岸吧,岸又離得太遠,于是他繃著臉只好聽天由命。
任溶溶把原文的“cornered”譯成了“走投無路”,把“resigned himself to his fate”譯成“聽天由命”,信手拈來,讀起來朗朗上口,把癩蛤蟆的孤立無助描述的生動形象。如果是成人朗讀、兒童聆聽,這兩個詞一定能帶給他們耳目一新的感覺,增加他們對文學的興趣。任溶溶翻譯時將四字格詞語使用到極致的一個例子可參見他翻譯的羅爾德·達爾的童話枟查理和巧克力工廠枠中的一個場景:參觀巧克力工廠的查理一行人坐在船上,在巧克力河中飛流直下,這時道路愈發狹窄,燈光愈發昏暗,可是劃船的人卻不管不顧,全速前進,眾人在恐懼之下開始叫嚷著指責劃船人。達爾的原文一連串用了12個以字母“y”結尾的形容詞,把眾人的抱怨描述得淋漓盡致、幽默風趣。義盡詞窮之下,任溶溶用了11個諸如“傻頭傻腦”“瘋頭瘋腦”“暈頭暈腦”等四字格詞語來翻譯。但僅是這工整勻稱、悅耳順口的11個四字格詞語也足以讓讀者嘆為觀止,不得不佩服譯者深厚的語言功底和良苦用心。翻譯家任溶溶的心中始終懷揣著兒童讀者,其嫻熟的語言運用能力和童心本位的兒童觀正是確保譯作可讀性的關鍵。
兒童文學是依賴聲音的文學,每一個孩子都是通過聆聽成人的朗讀而逐步邁入文學殿堂的,因而一部兒童文學作品讀起來是否通順流暢、朗朗上口并富有韻律和節奏感是決定其成敗的重要因素。翻譯家任溶溶懷揣中國千萬小讀者的閱讀需要和審美期待,俯身與兒童對話,非常注重其譯作的可朗讀性。在翻譯中,他竭盡漢語之所能,將原文文字游戲的樂趣盡可能地傳遞給中國讀者;在翻譯兒童詩時,他也盡量做到形式、內容與音韻兼顧,譯文中恰到好處地運用漢語特有而地道的表達方式,如疊詞、兒語、四字格成語等。任溶溶理解兒童、尊重兒童、欣賞兒童的童心本位的兒童觀于此可見一斑。由于篇幅所限,本文僅從文字游戲、節奏和韻律以及慣用語三方面來探討其譯作的可朗讀性。然而,決定文本可朗讀性的因素遠不止這些,如句子長短和復雜程度、生僻詞、陌生文化概念等都會影響文本的可朗讀性,這些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1]王珊珊.任溶溶兒童文學翻譯思想研究[J].瘋狂英語:教師版,2008(3):131-135
[2]王愛琴.任溶溶兒童文學翻譯研究:兼評其枟夏洛的網枠漢譯本[D].合肥:安徽大學外語學院,2010:iv-v
[3]伍媚.從接受理論探討任溶溶的兒童文學翻譯:以枟女巫枠為案例分析[D].蘇州: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2015:ii
[4]李倩.A Skopos Approach to Ren Rongrong's T ranslation of E.B.White's Children's Literature[D].青島: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2012:i-ii
[5]鄒艷萍.目的論視角下的任溶溶兒童文學隱喻翻譯策略研究:以枟夏洛的網枠為例[D].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外國語學院,2013:iv
[6]鐘聲.生態翻譯學觀照下的兒童文學翻譯:以枟柳林風聲枠的兩個中譯本為例[D].合肥:安徽大學外語學院,2011:v-vi
[7]王愛琴,陳光明.任溶溶兒童文學翻譯的生態翻譯學詮釋[J].安慶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31(3):27-30
[8]孫艷燕.接受美學視角下的枟夏洛的網枠兩個中文譯本對比研究[D].合肥:合肥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2011:viiviii
[9]張靜.從接受美學角度論兒童文學翻譯:比較枟安徒生童話枠的兩個中譯本[D].成都:四川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2013:1-2
[10]李蕾,聶希安.文學可讀性內涵芻議[J].重慶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1):117-119
[11]Oittinen Riitta.Translating for children[M].New York:Garland Publishing,2000:33-34
[12]Snell-Hornby,Mary.T ranslation Studies:An Integrated Approach[M].Amsterdam:J Benjamins,1988:35
[13]Gillian Lathey.Translating Children’s Literature[M].London:Routledge,2016
[14]Delabastita Dirk.Introduction[J].The Translator,1996(2):127-139
[15]徐德榮,江建利.從雙關語的翻譯檢視譯者的兒童文學翻譯觀[J].中國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2):98-104
[16]朱自強.兒童文學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158
[17]T oury G.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beyond[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56-57
(責任編輯:胡永近)
H059
10.3969/j.issn.1673-2006.2016.04.016
2016-02-23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兒童文學翻譯中的譯者主體性研究——以任溶溶為例”(SK2013A105);安慶師范學院校青年科研基金項目“接受美學視域下的英語兒童文學漢譯研究”(SK201114);教育部英語國家級特色專業項目(TS12154)。
王愛琴(1983-),女,安徽宣城人,碩士,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翻譯學、兒童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