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一個呼喚全民讀書的時代,閱讀卻似乎多了做秀的意味,竟有了魯迅先生所說“這樣的讀書,和木匠的磨斧頭,裁縫的理針線并沒有什么分別”的意思。然而,每個人對讀書的理解又千差萬別。對有的人來說,“讀書是間接地去了解人生”,對周勛君來說,讀書則是與他人對話并引發精神共振的窗口。周勛君首先是一個讀書的人,其次才是一個書寫的人。
十年前,在中央美院的課堂上,我初次領略周勛君對讀書用功之深以及思維的迅捷。從她與老師一問一答的瞬間,我意識到她的閱讀是兼具學者的方式與目的,同時,又具有玩賞姿態的文人閱讀。不得不說,這是讀書的最佳狀態,既有契合心境的閱讀對象,也恰逢適合的年齡從容地品嘗書中真味。在跟隨邱振中先生攻讀書法理論博士學位的階段,對周勛君而言,恰是一個學人開始新的積累與反思的重要時期,正如她和我聊天時所說,“這是自我認識的扭轉時期。”從那時起,她確信書法以及相關研究是可以做一生的事。
《清代書法批評中對形質的描述及其相關問題的研究》一書是周勛君的博士論文,書中以清代為歷史的匯聚點討論了書法批評的重心由“神采”逐漸轉向“形質”的現象。全書由古即今,從批評中細微的語言現象出發,逐步揭開書法史中形態研究的發生、發展與深化的畫卷。這個問題是她另一篇文章《身份:書法中形式分析起源的一種解釋》的延續,兩者之間可以直觀地看到作者閱讀、思考、寫作的運動軌跡。周勛君另外一篇在第九屆全國書學討論會獲獎的重要論文《碑學:涵義的生成》對近代書法史上最重要的概念之一“碑學”進行了討論。她通過文獻細讀的方式,清理出眾多歷史現象下隱藏的線索,闡明“碑學”積淀、形成的內在理路,從一個獨特的視角對碑學的涵義予以了辨析。對近代書法史上理論問題的關注是她在學術研究層面的主攻方向。除此之外,周勛君近期的思考體現在她正在撰寫并已經陸續發表的系列書論小札上,這種體例更像一種精神漫步,寫得超然,讀來有趣。而這兩種文脈深處又和前舉她的閱讀方式相互映照。深度的閱讀與寫作,構成了她創作實踐的底蘊。
進入當代,書法成為一個獨立的職業,這使得古代意義上書法家的多重身份——例如,一身兼任畫家、鑒賞家、官員、文人等身份,在今天幾被解構殆盡。單一的、對技術的要求幾乎成為衡量一位書家優劣的唯一標準。我不是說技術不重要,畢竟影響當今國內書風走向的人物皆為技術醇熟者,這本身就是不易之事。但是,如果放眼整個書法史的長河來看,一個才情卓然的人對事物的見解、思想的成熟程度必定會左右其書法的水準。舉個通俗的例子:今天從事書畫鑒定、書畫理論研究的人如果從事書畫實踐一定會有不俗的表現,因為他(她)對優劣的標準有清晰而冷靜的認識,當然這是在具備一定實踐基礎的前提下說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周勛君在書法創作上兼具兩方面的條件和優勢。
周勛君擅小楷。她自幼習書,用力多在鐘繇、二王一路,本科和碩士階段在湖北美術學院的學習為其打下掌握諸體書寫要領的基礎。從她早期作品來看,筆筆皆有源自,對筆法的講究、對結構的把握均接受過嚴格訓練。從她近年的作品來看,風格一變,在端莊穩重的基礎上增加了流動的氣息。這使其小楷的面貌打開了一個新境界——輕松而富有生氣,是活的律動蕩漾在字間,多了悠遠的味道,令人回味不絕。這種新面貌的體現在她最新創作的《心經》《詩經》系列中尤為顯著。我想,周勛君于近年開始的行草書創作是促使她變法的原因之一。在小楷與草書之間尋找一種對流暢性書寫的理解,打通了她在兩者之間自如切換的平衡關系。她于去年和今年創作的草書偈語和對聯系列是在草書創作過程中對筆法、氣息領悟的結果。不為人知的是,她對治印也頗有功夫,相信這會是她下一創作階段給大家的驚喜。
左手書法實踐,右手讀書寫作,前者是后者的果子,后者是前者的預備,如果沒有純凈的心緒和堅定的意志是很難做到的。
面由心生。周勛君溫婉、安靜,喜獨處。但書友們在一起小聚時,談到興起處,她也會難得的聊個暢快。我很喜歡聽她講一些對書法的理解,往往視角獨特,表達又清晰明了,是可以心靈溝通的人。有一次聊天之余,她順手寫了一首弘一法師的君子偈送我: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執象而求,咫尺千里。
問余何適,廓爾忘言。
花枝春滿,天心月圓。
其實這也是她為人處世之原則,在無功利之美中得以超脫。做人的方式決定了工作的方式,淡泊的外在是學養加深的顯現。也正因如此,周勛君成為當代青年書法群體中一道特別的風景,溫和里有犀利的眼光,平靜中見暗涌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