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徽州木雕與徽州磚雕、徽州石雕并稱為“徽州三雕”,是徽州(現屬黃山市)傳統手工藝的代表。徽州木雕以建筑構件形式為主,多取材于歷史典故、儒道經義、傳說故事、繪畫、戲曲、社會生活、風景名勝等,構圖簡明,生動質樸,富有思想性、藝術性和趣味性,是徽派文化的重要載體。
作為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技藝的傳承人,蒯正華(1962- )的木雕技藝最初學成于浙江東陽,其后長期在廣東潮州從事木雕制作和古物修復,最終他選擇回歸安徽黃山,再次拜師修習徽州木雕技藝。豐富的學習和實踐經歷,使他掌握了中國傳統四大木雕流派(浙江東陽、廣東潮州、福建莆田、安徽徽州)的木雕技藝,因此在他的作品表現出豐富的藝術面貌與多樣的技藝風格。
廣益多師,融會貫通
蒯正華的創作呈現出品種、類型和風格的多元化。其作品題材廣泛,包括歷史事件、詩文繪畫、戲曲故事、山水花鳥等;形式多樣,包括掛屏、插屏、窗欄板、圓雕人物、文房器具、擺件等。其刀法細膩精致、簡潔勁逸,善于運用淺浮雕、深浮雕、鏤雕、圓雕等多種技法,依循徽州木雕強調利用線、面結合刻畫對象神與質的傳統,并將其他各派技藝融會于其中。
蒯正華木雕技藝的形成不僅得益于他廣泛的學習和實踐,對其技藝風格產生深刻影響的另一重要因素來源于他在古物修復方面的經驗積累。他曾長期從事傳世建筑木構件(如門、窗、欄板等)的修復,深受傳統文化藝術浸潤,在修舊如舊的探索和磨礪過程中,他對傳統雕刻作品所反映出的文化內涵、藝術審美不斷深入體悟,從而達到自身的技巧與傳統的精神形神一致、融為一體的境地。
窗欄板雕,傳承經典
在蒯正華的作品中,以傳統形式的窗欄板雕刻最具特色和典型性。基于對傳統范式、風格的深刻領悟和理解,他對于這一類作品的創作靈動自如——畫面生動飽滿,刀法利落圓熟,線條流暢灑脫,形象刻畫圓潤,富于生機。
他的窗欄板類作品多以表現人物故事為主,注重場景的韻、勢,以及個體精神的表現。在構圖、形象、裝飾等方面都具有鮮明的傳統特征,保持了濃郁的徽州木雕的文化和藝術氣質,具有較強的繪畫意境。如《楊業戰韓昌》、《游園驚夢》等,格局布勢張弛有度,反映出他于主客、動靜、開合、聚散、虛實、有無等雕刻章法方面的心得。雖然呈現的是瞬間的定格畫面,但其間蘊含的動勢,使場景具有勃勃生機,帶動觀者的思緒不斷轉換、聯想,如繞梁之音,余韻不絕。在這兩件作品中,刻畫了眾多人物形象,無論主次,都面貌精細,表情生動,并被賦予了各不相同的姿態與個性。如《楊業戰韓昌》中,主將之間緊張激烈的沖突,帶動著各自陣營對戰事的關注:或怒,或驚,或喜,或憂,人喊馬嘶,旌旗搖蕩,營造出宏闊的戰場氛圍;而《游園驚夢》中,通過左右兩組人物一靜一動相對設置,左邊一組仕女問答之間顧盼流連,右邊一組男女老幼欣欣然漸次離開,由中間兩個侍女作分隔串聯,將如夢似真的戲文故事鋪陳開來。
人物形象的五官相貌與發式服飾,既體現了時代的審美偏好,也代表了文化傳統的延傳和演化,同時也具有濃郁的地域性與人文性。蒯正華對于各類人物形象的描繪頗具古韻,其作品中的人物面容豐滿,神態活潑,個性鮮明,姿態自然舒展,與人物的性格相契合,也能烘托出豐富的內心世界。如在《和諧家園》中,長者諄諄垂教,學生悉心聆聽,書童勤勉侍候;而在《冠帶傳流》、《五子登科》中,則將幼童的頑皮、天真表現得淋漓盡致,既有玩耍的酣暢,又有裝扮表演時的投入和諧趣。
在表現方式上,他并不追求多層深雕的精麗繁復,而是以不同部分的交疊錯落表現出深廣、多變的畫面場景。例如《穆柯寨》,楊宗保、穆桂英、嘍啰及松樹、山嶺、寨柵、房舍依次疊壓推落展開空間,采用夸張寫意的表現手法,突出了主要人物,比例超過山嶺的寨柵和房舍起到呼應點題的作用,單獨的嘍啰和松樹是“獨木成林”的以點帶面的表現手法,整幅畫面層次分明,疏密得當,雖然十分緊湊,卻沒有局促壓迫之感。又如《楊業戰韓昌》,在起伏變化不大的情況下,通過人物、山石、樹木、水流、橋梁等的穿插、交錯,形成縱深感,配合幅面的寬度,構成開闊的戰場。而在《空城計》、《穆柯寨》等作品中,他都利用人物、山石、城寨等位置的巧妙經營,在有限的空間內產生高下、遠近、動靜的視覺變化和對比,借助光影的襯托創造出多重意趣。
在窗欄板主體的周圍還附有人物雕刻作為裝飾,同樣精致傳神。例如在上邊框兩端做高浮雕八仙人物,在下邊框中間做高浮雕的敘事小品,既有講述歷史典故、傳說故事等,也有表現舟旅、耕讀、漁樵等,鋪排簡明寫意,人物突出,體量雖小,但細致入微,形象質樸,文雅脫俗。精細雕刻的裝飾一方面很好地襯托主體,另一方面,也可獨立成章,小中見大,傳情喻理。
品味蒯正華的窗欄板類作品,除了醇厚的徽派木雕意韻之外,還可以感受到其中富含的情感和一種對于傳統文化的歸屬感。他的窗欄板類作品在傳統工藝的當代發展中具有典型意義。中國的傳統工藝的設計創作所依循的價值觀、思想體系與當代中國的藝術創作背景、文化環境有著較大的差異,因此選擇在什么樣的語境下、順應何種審美偏好進行傳統工藝的創作會產生截然不同的工藝效果。如果只是簡單地將傳統范式植入到現代生活之中,雖能因時代距離而產生一時的新奇感,但充其量只能是作為一種邊緣化的點綴和裝飾;而完全依照現代美術創作理念,則會因價值觀和思想體系方面的差異,造成作品因背離傳統而失去形式與內容的協調一致。日本、韓國的傳統工藝創作實踐則提供了一種可資借鑒的理念,首先是將傳統工藝做到純粹的境界,在此基礎上融合現代的功能需求加以適度創新,和諧會自然生成。類比而言,中國的傳統手工藝,尤其是徽州木雕這種地域特點鮮明的品類,如果完全拋開其審美體系進行現代創作,將使其喪失個性并失去自我。因此,技藝的傳承必須建立在價值觀和文化傳承的基礎上,否則便有陷于“邯鄲學步”的尷尬。《西廂記》和《白蛇傳》是家喻戶曉的經典,蒯正華采用傳統的形式和手法對其中的經典片段進行了藝術再現,達到以心傳神。《西廂記》逾墻相會的文、諧、柔、弛與《白蛇傳》小青欲責許仙的武、莊、剛、張形成反差,同樣是三個主題人物、同樣是兩個女性人物與一個男性人物構成的組合與對比,卻表達出情態各異的心理活動和感情氛圍,形式和內容具有鮮活的生命力。
在當今追新求變的快節奏社會生活中,蒯正華雕刻的窗欄板保留了一方恬靜、怡然、舒緩的文化園地,他通過自己對傳統手工藝術的解讀和再現,為現代的人們展示著徽派古韻的無盡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