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線上的日暈

每個人，其實都有自己的腔調，或是圓滑，亦或是尖銳；有華麗奢侈，也有樸實無華，范一鳴就是樸實無華的那一位。創作關于西藏題材作品的人太多，對西藏如此有感情和解讀如此深入的卻太少，范一鳴正是這鳳毛麟角中的那一位。也不是要強調他有多了不起，只是因為自己也去過藏地，也眷戀著那里的山川人文，所以在聽范一鳴講述進藏之旅的時候，就更能覺出他對西藏深沉的感情。

范一鳴一次次到西藏去，至少有十年，未曾間斷，年年往返。他本是福建人，后到北京來，長居于此。他的工作室就在自己樓下，進門是堆疊的畫架和一幅很大的油畫，畫面中間是一個藏區的小喇嘛，眼神堅定地看著前路，是一幅正在創作中的作品。整個工作室里的作品畫風和創作題材都是一致的——用油畫這種來自遙遠西方的架上藝術記錄多年的西藏之行。

前去拜訪的時候，畫室里只有他和妻子，范太也是一位很文藝的女子，不施粉黛。兩人看上去都很有青春的朝氣，臉蛋紅潤，親切、單純又快樂。好客的主人沏了一壺好茶，開始是簡單的寒暄介紹。當聊到去西藏的經歷，就好似打開了話匣子，他滔滔不絕講述這些年在藏北線上的所見所聞所悟。談及去那里，卻像回家一樣自然，甘南的藏胞普通到出租司機都認識他。相較之下，小城中的人情關系是更熱絡更單純的，大家都因為生活閑適，才有更多的時間坐下來觀察、訴說和傾聽。大城市就不能這樣活，也沒法這樣活，每個個體都疲于整日的奔波勞碌，在大小各異的冷漠建筑里坐上一整天，再麻木于程式化般返回各自的空間……這或許就是讓那么多都市人愛上西藏的原因，我們終是需要去那遙遠的，帶著點似曾相識或一見鐘情的西藏，因為那里的一切跟日常都市比起來都更像另一個時空。

他說他第一次到西藏去，就覺得自己前世是西藏人，也是基于這樣的情懷，才有了后續的歸去來。他最早接觸西藏是看了陳丹青的“西藏組畫”后，受到極大觸動，無論是技法還是題材都為之一振。他自己的繪畫語言也是在那時形成的，不是刻意要形成什么風格，很多時候是從自然和內心流露出來的，就如同心完全靜下來的時候，大腦放空而無雜念，自然能看到真實的自己。

曾有人這樣形容他和西藏的關系：西藏這個瓶子里裝了范一鳴這種酒。“一路同行”是范一鳴的油畫系列作品，主題是不變的西藏，畫風卻更西方一些，古典寫實風格，精深唯美樣。具象的外表下升騰出的靈性之美是畫家一直追求的，可以說他的繪畫技法也是繼承于那個時代，但不同之處在于其筆下的人物是更虔誠的表情，呈現更篤定的氛圍。他的畫作并不是單純的人物肖像或是紀實油畫，而是蘊藏了豐富的想象力和故事性。

猶記畫作《婆羅花開》，畫面第一眼看上去是位一手拿著轉經筒，一手攢著念珠的藏族老人，虔誠的神情中帶著一些焦慮和痛苦，背景是陰沉沉的天，看不到太多的光明。但是，再細看一會兒，順著老人目光的方向，能看到一只石頭化成的鳥，正銜著一朵白色的花飛來，翅膀不像振羽更像滑翔，畫面中頓時呈現祥和平靜的光芒。他說石頭代表永恒，鳥喙里銜著的是優曇婆羅花，意喻一只來自佛家圣地的鳥兒，銜著能夠解一切苦難的優曇婆羅花，到世間來渡化世人。

畫面中的崇敬感實則來自專門色彩調配帶來的心理感受。西藏的民族色彩原本是很明艷的，但鮮艷濃烈的民族色彩直接在畫面上呈現會顯得太過生硬，他將畫面中僧侶和藏胞們的衣著色彩，在尊重題材和不破壞視覺效果的前提下都畫灰一度的同時，營造出整個畫面的統一色調，一種類似于國畫“墨分五色”的精彩“灰度”。或許這正是范一鳴能夠將“西藏題材”呈現出不同視覺效果的原因。

談到當代藝術和現代藝術的關聯時，范認為寫實繪畫現在很大程度上已被歸為“非主流”的一類。當代藝術的“觀念先行”固然有其可取之處，但對于造型基礎或是技法要求較低，而架上藝術堅持的就是除了觀念之外還應該有扎實的技法，這也是古典寫實油畫經歷了那么多歲月，依舊被人們稱頌的原因。觀念是隨著時代在改變的，但經典的、精細的寫實功夫會永存。

這確實是當下普遍存在的現象，更多年輕一輩的畫家們隨著思想的開化，隨著潮流的流行趨勢，似乎都逐漸弱化了架上藝術中的造型能力。但這大概也是美術發展的一個過程，審美的重心總不會一直停留在一個關注點上，也許美術史再發展幾百年，又會掀起新的寫實潮流。那榮光屬于現在的范一鳴們，也屬于未來的范一鳴們。

我們到西藏去，愛的是那里無邊的天際；愛的是漫山的鮮花與綠地，鐘情于那里白晝的日暈和夜晚的星空。范一鳴最愛高原的白晝日暈，他說愿做西藏懷中的一條水流，常伴于彼，批一身斑斑跳躍的靈光在日暈下且歌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