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沉郁之境

楊小民的山水畫，給觀者的第一印象，大約可以用一個﹃奇﹄字概括。他的畫面展現出這樣的景象：殘留著雪跡的荒原，凝結著白霜的草地，亂云遮罩的群峰，瀟瀟暮雨中的山巒……畫面里很少像傳統作法那樣出現亭臺樓閣、溪橋柳岸，而是有意隱去人的痕跡，畫境里人跡罕至，寂靜荒寒。這樣的畫面，當然會令人稱奇。

但一個﹃奇﹄字似乎不夠說明小民山水的全部內涵，因為他的畫作里潛含著一些難以用語言說透的東西。小民作山水，仍像先賢們一樣注重詩性的表達，只不過小民的筆調格外冷峻，整體境象更顯得朦朧幽邃。他的作品具有很強的現代形式感，充盈著濃郁的裝飾韻味。他作畫，不拘泥于上下留出﹃天地﹄的傳統布局法，而是注重觀察角度的變化以及塊面的和諧呼應關系。他在保持空間感的同時適度強化了平面性，譬如，他把山巒處理成剪影甚至浮雕效果，效果卻也合情合理；他用紛披的散鋒繪制土坡草地，卻不給人以粗枝大葉的粗糙感。他走筆沒有遵循﹃一波三折﹄等規律，但線條仍有節奏感，參差不齊的墨線甚至成了延伸情緒的某種符號。他注重塊面的構成，經常用留白來分割畫面，手法極為活絡自由——空白處可以是天空，可以是云霧，也可以是冰雪、水洼……總之隨機成趣，變化多端。近看他的畫，滿紙墨點皴痕，幽邈混茫，幾乎無法辨認物象；把畫推到稍遠處看，則發現整體氣勢貫通，且不乏皴擦點染等手法所營造出來的筆墨韻味。

小民筆下的山水，是實景，更是心象。他走筆落墨，似乎不太在意畫峰巒還是畫竹樹，他所營造或傳達的，是一種理性的浪漫主義情緒。畫面朦朧而空明，靜寂中潛藏著某種動勢，朦朧的主題里寓含著某種哲學意味。總的來看，他的作品形象簡括，用筆洗練，既與我國寫意傳統有關聯，又與西方新表現主義藝術理念遙相呼應。

小民的山水初步具備了個性風貌。這一風貌的形成，可追溯到三十年前。80年代后期，我和楊小民是中學同學，一起學畫。那個時候，習畫僅僅是一種熱愛。中學地處蘇北小鎮，但能夠看到南京辦的《江蘇畫刊》以及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辦的中國美術報。我們都喜歡看這些報刊上的爭鳴文章。在80年代，雖然﹃藝考﹄遠未像后來那樣熱，也沒有熱鬧的藝術品市場，但我仍認為當時是美術的黃金時代，因為在那個時代，美術界崇尚思辨，推崇探索精神，這樣的風尚，影響著還是中學生的楊小民。

這影響至今尚存。今天的小民不是﹃反傳統﹄的前衛者，但他也不以傳統的守望者自居，他只是畫他想畫的東西，畫他認為值得畫的東西，而且力圖借水墨圖像傳達出這個時代的人們特有的意緒，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