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位于今福建省北部建陽市水吉鎮一帶的建窯窯址,以燒造著名的黑釉茶盞聞名于世。古代文獻記載和現代考古資料表明,建窯燒造黑釉盞始于五代末北宋初,此后一直延續至南宋晚期,其間有著數百年的歷史。目前所知,只有為數很少的實物流傳下來,而且散落于海內外博物館、美術館或民間收藏家手中,一般人難以窺見其真實面目。
宋代文獻一般統稱建窯黑釉盞為“兔毫盞”,現代民間則多簡稱為“建盞”。總體而言,建窯黑釉盞的形制是口大足小,形如漏斗,胎體厚實凝重。依器形可分為敞口、斂口及盅式盞三種,依體形又可分為大中小三類。從有關資料看,大致以中型敞口、斂口盞和小型斂口盞三種最為常見,應是建窯各種黑釉盞中產量最多的產品。黑釉盞的胎體厚度約0.3~1公分左右,往往含有砂粒,略顯粗糙。盞底的足部最厚,近似實足且露胎。由于胎厚及燒成火候高,因而具有堅實不易破碎的特點。當然,建盞最具特色的地方還是其釉色,黑釉僅是其總稱,從海內外收藏以及近年來考古發掘采集的標本來看,建盞的釉色及紋樣并非千篇一律。雖然其主體釉色為黑釉,但是由于生產過程中釉水施刷的均勻程度、窯爐溫度、冷卻速度乃至產品在窯爐內的放置位置不同等原因,燒造出來的成品在釉色上往往也存在著一些差異,如黑里透紅、黑里泛藍、黑里透黃等,更有因窯爐溫度、冷卻速度的控制不同等原因而出現的窯變(曜變)及油滴等現象。從有關藏品資料分析,建窯黑釉盞的釉色大致可以分為純黑色釉、兔毫斑紋釉、油滴釉、曜變釉和雜色釉等種類。此外,當地一些窯工技師在黑釉盞中有意加點白釉燒造而成的“鷓鴣斑”,則是當時建窯黑釉盞生產工藝中的新技術。這些不同產品的出現和流傳,使得自宋代以來對建盞的命名豐富多樣,出現了諸如“異毫盞”、“毫變盞”、“兔毫盞”、“金兔毫”、“銀兔毫”、“藍兔毫”、“鷓鴣斑”、“曜變”、“油滴”等不同稱呼。數百年來,中外收藏家和鑒賞家對此問題也頗有爭論,一些稱呼始終似是而非,混淆不清。近幾十年來建窯遺址的一些考古新發現,使研究者對建窯黑釉盞的釉色、種類以及名稱的重新核定有了新的依據。本文謹就此問題做一探討。
在討論這一問題之前,有必要先簡單談談建盞在東鄰日本流傳的情況。迄今為止,日本是海外建盞收藏最多、研究最深的國家之一,某些鑒賞評價意見對近現代中國陶瓷界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現代日本考古發現的資料表明,約在十二世紀左右,建窯黑釉盞就已經通過博多灣等地輸入日本。此后的數百年間,經過各種商貿和民間交往輸入日本的黑釉盞為數不少。由于傳說最初建盞是由到浙江天目山學習佛法的日僧帶回國內,因此日本人稱之為“天目盞”,這一稱呼一直延續至今而沒有改變。平安時代以來,日本國內飲茶之風漸盛,建盞傳入日本之初,品相優良者就被皇室貴族和社會名流視為瑰寶而加以珍藏。在收藏把玩之余,一些社會名流及鑒賞家還根據建盞的不同釉色及紋樣,對它們做出種種評價。這些評價被十五世紀前后的一些日本古籍記載了下來。如成書于十六世紀初的《君臺觀左右帳記》,是當時著名的足利將軍的朋友們對足利所收藏的中國珍寶物品進行歸納評鑒的一本書。在這本書中,對建盞中的珍品曜變盞和油滴盞等作了高度的評價,稱曜變盞為“建盞中的罕見之物,世中至寶也,價值萬匹之物”;稱油滴盞是僅次于曜變盞的“第二重寶”,價值“五千匹”;至于兔毫盞,價“三千匹”,也是很貴重的。自十五、十六世紀以來,日本民間鑒賞家對建盞珍品的評價基本沿襲了這一傳統看法,即一曜變,二油滴,三兔毫。日本國內傳世至今的三件曜變盞和數件油滴盞,都早已被定為國寶加以珍藏。由于這一評價在日本國內收藏界已成定論,因此對中國古陶瓷界以及收藏界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如曜變盞、油滴盞等稱呼,即為不少中國學者所沿用。
在中國古代的文獻記載中,對建盞優質品種的稱呼除了多見于文人墨客吟誦中的“兔毫斑”之外,還有諸如“鷓鴣斑”、“異毫盞”、“毫變盞”等稱呼。至于日本人常用的“曜變”、“油滴”等稱呼,在中國古籍中幾乎不見。這說明自古以來,在建盞的出產地和海外最重要的收藏地之間,鑒賞家們對建盞珍品的稱呼評價并不完全一致。從中日兩國古代有關文獻評鑒記載和近幾十年來建窯遺址考古發掘的新資料來看,在日本比較流行的“一曜變,二油滴,三兔毫”的傳統看法,似有修正的必要。總體而言,依建窯黑釉盞的釉色和紋樣來看,我以為大致上可依次排列為:一、鷓鴣斑盞;二、曜變盞;三、油滴盞;四、各色兔毫盞;五、純黑盞;六、雜色盞,以下依次論述。
一、鷓鴣斑盞。有關鷓鴣斑盞的記載,目前已知最早見于五代末北宋初人陶轂(903~970)所著的《清異錄》一書。文曰:“閩中造盞,花紋鷓鴣斑點,試茶家珍之。”明確記述了當時閩地造盞“花紋鷓鴣斑點,試茶家珍之”的歷史事實。此后的一些詩人如宋代黃庭堅等人,亦有諸如“建安瓷盎鷓鴣斑”等詩句流傳,均證實了建窯鷓鴣斑盞的存在。明清以后,一些古籍方志中仍有對鷓鴣斑盞的記載。不過,由于一些文人筆記的添枝加葉,以訛傳訛,兼之晚近幾乎不見鷓鴣斑盞實物的身影,因此直至近現代,中外學者對建窯鷓鴣斑盞的具體形制仍存爭論。一說鷓鴣斑即兔毫盞,一說二者之間略有不同,還有認為鷓鴣斑即油滴者,如此之類,莫衷一是。這個問題的最終澄清,有賴于建窯考古的新發現。1990年第10期《文物》雜志登載了福建考古學家曾凡先生的《“建盞”的新發現》一文,介紹了1988年發現于建窯遺址區內池墩村的一件罕見的鷓鴣斑殘盞。這件黑釉盞僅余占整器三分之二左右的下部盞身及盞底、器足,寬約12厘米,整個口沿上部已殘缺不存,盞內外施黑釉,內壁為黃兔毫斑紋。在兔毫斑釉面上,施有大小不一的66個白色橢圓卵形斑點。從斷面觀察,這些白釉點與黑釉界面分明,排列比較規則,顯為人工施點白釉而成。近底足處有一圈聚釉和滴珠,足部露胎不施釉,圈足內陰刻“供御”二字。可以說,這是一件千載難尋的建盞珍品。經研究者與中國古代文獻的有關記載以及建溪流域鷓鴣身上的白色斑點相比較,再對該盞樣品進行化學實驗測試,最后確認這件殘盞就是幾百年來中外學者爭論不休的建窯鷓鴣斑盞。在此之后,考古學者在這一瓷盞的發現地點開挖了一條10×2米的探溝再做探索,終于又發現了一小片與這件鷓鴣斑盞一樣的殘盞片,從而進一步肯定了先前的考古發現。
除了經這一重要考古發現而最后確認的鷓鴣斑盞之外,陳顯求教授還認為,現在分別藏于東京靜嘉堂文庫和華盛頓佛利爾美術館(Freer Gallery of Art)的兩件傳世品,也屬于建窯鷓鴣斑盞。東京靜嘉堂文庫收藏的建盞,敞口,釉色青黑,在釉面上有許多大小不等的玉白色圓斑,大者直徑可達10mm,極似鷓鴣胸部的白色圓斑。而佛利爾美術館收藏的建盞,造型、大小與之相似,只是白色斑點較小且密一些。陳教授認為這兩件鷓鴣斑建盞是在窯中天然燒制而成,沒有再在黑釉上施加蘸點白釉。
此外,1989年至1990年在建窯遺址的大路后門與源頭坑兩處考古發掘的窯爐中,曾出土一批帶彩點、彩斑的釉紋器。帶彩點的皆為黃褐釉上顯藍綠色圓點,是未燒成品。帶黃斑似花瓣紋的醬褐釉器則是半成品。發掘者認為,這兩種釉彩的燒成品應為黑釉黃褐紋,即古代文獻中提到的鷓鴣斑。這次發掘還出土了一件完整的建盞,在有光澤的黑中透藍的底釉上,流淌著一道道鮮艷的黃色釉彩,發掘者認為它就是那一大堆未燒成及半成品中碩果僅存的鷓鴣斑紋碗。
據此,有研究者認為,宋代建窯鷓鴣斑盞當有三種類型,一是在窯爐中天然燒制而成的,其標志是在青黑色的釉面上自然地出現許多大小不等的白色圓斑;二是在黑釉上經人工蘸點白釉仿鷓鴣花紋燒制而成;三是蘸赭石泥漿或彩釉加工而成,這種黃褐色的鷓鴣斑盞,在吉州窯和耀州窯中也有生產。目前可以完全確認的是第二種。以上三種建窯鷓鴣斑紋盞,其燒制難度都很高,因此無論是考古發掘或傳世品都極其罕見,兼之其非同尋常的美麗紋樣,故將之視為曠世罕有的至寶也并不為過。筆者以為應將其列為建盞中的最上品。需要附帶提到的是,1990年出土的那件黃褐色彩釉的鷓鴣斑紋盞,也有人將之稱為“黑釉銹斑盞”,說明學術界對其定名尚有不同看法。但這并不會影響它的重要歷史價值,經有關專家評定,該盞已被定為國家一級文物加以珍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