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靈為遠去的家園拍照

作為攝影師，李玉祥有著凝練古典美的眼光，作為江南人，他懷著濃濃的鄉愁。他的照片不像《國家地理》雜志封面那么奪人眼球，不熱衷于展示旅游勝地、名人故居。他尋找的是最其貌不揚的建筑，最平凡普通的人物。在他眼里，這些文物局無暇保護的歷史、村民視而不見的傳統，正是故園舊夢的景色。

祖祖輩輩居住的村莊在城市化的滾滾進程中消失了，連腦海中關于家園的記憶都漸漸模糊了。幸運的是有李玉祥這樣的攝影師，用十幾年的光陰專注做一件事，替馬不停蹄的城市留存鄉土文明的最后痕跡。

為中國古村落留“遺像”

中國古村落是大地上殘存的標記，它分布在通往昔日家園的路上。十多年來，我像一個游吟詩人在浩蕩的祖國大地上漫游。我進過無數座美麗的古村落，跨過無數座美麗的古橋。日暮鄉關，當我重新回到現代化大都市里，我常常覺得自己是一個夢游者，經歷過的一切仿佛是一場夢。

新領軍者：《鄉愁》這樣的題材極具感染力，你想通過這本書表達怎樣的聲音？拍攝古村落的背后，你想挽留的是什么？

李玉祥：中國正在經歷從農耕文明到現代工業文明的轉型，農耕文明架構下原有的一切文化都在迅速地瓦解、消失。關注中國民間傳統的地域文化，記錄那里的建筑、衣著、飲食、手藝、節日、婚喪等等，無疑是件非常有文化價值的事。那是我們生活的家園，精神的家園。

《鄉愁》是一組關于江南生活的攝影，我覺得江南生活的變化是最大的，可以給人觸動。很多美好的東西，失去了就將永遠失去，這可能就是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吧。

物質上的東西是挽留不住的，這些古村落都是必將失去的，我想，能挽留也應該挽留的是一種精神，是這些古村落古建筑里蘊含著的我們祖先的智慧。

新領軍者：你對古村落古建筑的這種濃厚情感源自什么？

李玉祥：實際上也是由外而內的一個過程。我在南京出生長大，從地理上離安徽很近，上個世紀80年代，安徽還相當閉塞，交通、經濟都極不發達，這也是那里的古村落古建筑得以保存相對完好的原因所在。

由于我是畫畫出身，當時把那里當成了一種繪畫的素材，只是站在審美的角度，沒有進行深入的了解。到了80年代末做《老房子》那套書的時候，才漸漸走進去，驀然發現里面的內容實在太豐富了，涉及面非常廣，有社會學的、民俗學的、人類學的、歷史的、地理的等等。最初只是想作為資料保留下來，為繪畫工作者提供素材，出版后的社會反響超出了我們的想象，搞歷史的、搞文學的都能從中找到他們所需要的東西。

新領軍者：《鄉愁》里的照片張張觸摸著讀者的心底，能否講講最打動你的拍攝經歷？

李玉祥：拍攝過程中，最打動我的應該說是民風的淳樸和人們的單純。

有一次，國外的兩個記者跟我到一個很偏僻的鄉村去拍攝，當我的相機鏡頭對準一位九旬老人，他低下頭并示意不讓我照，我當時想是不是他想問我要錢，結果出乎我意料的是，老人是怕我拍了之后問他要錢，真是太可愛了。

我還記得在楠溪江巖頭鎮，我落了一件毛衣在一家小旅店，過了兩三年，又去到那里，店主居然認出我，毛衣也保存得好好的。

新領軍者：這么多年行走在中國各地，最大的感觸是什么？

李玉祥：三十多年前，因為攝影，我走了很多地方，那時的民風是非常淳樸的，我常常被老鄉拉住在家里一起吃飯，你要付錢他是絕對不會要的，那相當于對他的侮辱。過去的鄉村都是非常安靜美好的，一種田園詩般的，人也比較單純。一個極其簡單平淡的生活畫面放到現在來看都是極其令人向往的。現在都市人的生活太累，是因為人們想要的東西太多了，其實簡單才是最美好最高級的，幸福與物質是不成正比的。

新領軍者：在市場經濟之下堅持做這樣一件事情，應該說是走了一條“另類”的苦行道路。深入古村進行拍攝，是什么樣的信念讓你堅持三十年如一日？

李玉祥：這種堅持是一種不自覺的，不去記載，不去保留，這些東西轉瞬即逝，真的覺得太可惜了。當歷盡千辛萬苦去到一個以前不知道的地方，當看到令人震撼的美好的東西，不記錄下來給更多的人欣賞，對我們來說是一種失職，更對不起建造這些古村落建筑的無名工匠。

作詩詩外功

盡管我從事攝影工作多年，但主要還是將攝影作為手段，更多時候我的關注點在社會學、人類學、建筑學等方面。我早就遠離攝影圈，像一個苦行僧一直在做自己覺得有價值的事。

新領軍者：你深入偏遠而古老的鄉村，趕在鄉土文化的遺產被現代工業文明沖擊前為它們留下檔案。這樣的經歷給你帶來哪些無形的收獲？

李玉祥：我是個對物質要求不高的人，在世俗的觀點來看，我無疑是個失敗者，可能只適合做這件事。談到收獲，最多的應該說是一種心境上的平和。我非常熱愛歐洲的古代音樂，特別是文藝復興之前的，也從中得到很多養分和動力。

新領軍者：據了解，你的生活狀態是這樣的：一年中一半的時間在外奔波攝像，其余的時間沉浸在家中的音樂世界里。

李玉祥：我認為藝術門類中最高的還是音樂，它是最單純，最無法企及的。它可以化解掉現實生活中一些丑陋的東西和記憶，凈化人們的心靈。某種意義上，音樂對我而言就像精神鴉片一樣，但我樂意吞食。當你身處嘈雜的都市，很難讓自己心靈安靜下來，那時音樂就是一種療傷的東西。好的音樂是可以治病的，這是有科學依據的。

新領軍者：相比之下，繪畫、攝影，在你的生活里分別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李玉祥：一邊欣賞優美的歐洲古代音樂，一邊隨心所欲地搞繪畫創作，是我最向往的狀態。在現階段做攝影，一方面可能攝影來得更快些，另一方面攝影是一件既需要腦力也需要體力的活兒，得年輕時做。不同階段去做不同的事，我認為是比較理想的。

新領軍者：著名策展人那日松說，“李玉祥是一個最不像攝影家的藝術家，幾十年來，就這樣用他平靜、溫暖而抒情的鏡頭，記錄著他的鄉愁……”你怎樣理解攝影的真諦？

李玉祥：這話沒錯。在我看來，攝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它無外乎就是一種記錄手段。也有不少人樂此不疲地追求著高逼格的攝影設備，這在我看來是可笑的，機器是為人服務的，人不要成為它的奴隸，一定要搞清這種關系。

同時，正因為簡單，它也蘊含著最難的東西。現在數字攝影如此便利，所有技術上的東西通過現代科技都能解決，但怎樣定格那種感覺，是要調動你所有的知識儲備，可能是要花費你一生去培養的。作詩詩外功，攝影也一樣。

新領軍者：未來幾年，在攝影方面還有什么規劃？繼續拍攝古村，或者有新的題材？

李玉祥：我現在在主持一項中華古村落大輯，按省份把中國現存相對完整的、經典的、具有代表性的古村落進行歸納總結，像標本似的進行保留。比如，皖南徽州，徽商屬于儒商，在營造自己家園時都是極其講究的，他們用最好的材料最頂尖的技藝建造了那些直到現在看起來仍然非常講究的老房子。

中國很大，可拍攝的東西也很多。目前，最重要的是收集素材做好儲備。比如《鄉愁》只是我拍攝的眾多照片中的一組題材。這就跟廚師做菜一樣，你要把原料先準備好，有了原料，就可以根據自己的經驗做出一道道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