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書法界不能罔顧的兩個事實（上）

一個不可以罔顧的事實是：碑石墓志上的字都是刀刻斧鑿而成的，在書寫工具上，這與毛筆書法是有巨大差別的。硬刻具所造成的刀口多呈方形和直角，軟毛筆所留下的墨跡則多呈圓形和鈍角，同時硬刀口的藏鋒和軟毛筆的藏鋒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從碑派書法崛起的初期一直到清末，碑派書法基本上處于軟毛筆對碑刻元素的借鑒引用的階段。但是到了上世紀末，碑派書法中出現(xiàn)了直接用軟毛筆制造刀工效果的潮流。當今一些書法人甚至毫不避諱他們對碑石墓志書法的直接摹仿，其中很多人自鳴得意地在落款時候標明自己是“制”，而不是書。

用刀作用于石頭，與用軟毛筆作用于紙帛，無論用力方法還是書寫（或者刻寫）的技法是完全不一樣的，最終呈現(xiàn)出來的效果也必然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是根本不用討論的問題。需要討論的問題是，有些書法人迷戀于用軟毛筆書造出石刻的效果。請問：一定要用軟毛筆寫出來始平公造像記上石刻出來的方筆大字，從工藝的難度上來說或許確實是難能可貴的，但是從最終呈現(xiàn)出來的效果看，是藝術創(chuàng)作呢？還是工藝制作呢？

傳統(tǒng)的帖學書法從技法和表現(xiàn)手段上早就走到了極致，從碑學中汲取新的養(yǎng)分從而豐富書法藝術的元素、形式和內(nèi)容，是有其歷史必然性的。但是脫離了毛筆書寫的固有規(guī)律而硬性模仿刀刻斧鑿的，卻是迷人的歧途，是必須得到糾正的異化。王學仲先生終生倡導的“碑帖結合”的道路，這些年始終有人吶喊，但是始終也沒有成為中國書法界實際上的主流。中國書法可以從中國的碑刻中有所借鑒，但是不能偏離其自身的軟筆書寫規(guī)律。碑帖結合，重心一定是在帖上，而不是在碑上，因為帖是寫出來的。

當今中國書法偏重碑學一派的發(fā)展，必須得到糾正。但是中國書法的后繼發(fā)展不會簡單地做非此即彼的選擇，不可以完全放棄碑派書法探索中取得的積極成果。中國書法不應該也不可能回歸到傳統(tǒng)帖學的窠臼中去了，任何以回歸到傳統(tǒng)帖學老路為主旨的振興帖學，都是徹頭徹尾的偽命題、死胡同。摹古復古不是藝術，絕對不是。

在中國書法碑帖結合的道路上，也存在著立場和方法論方面的分歧。我個人贊同以帖學傳統(tǒng)為基礎借鑒吸納碑學的技法和效果，使西晉二王以降的帖學有更豐富的書法元素，有更多的表現(xiàn)手段，有更多樣化的藝術效果。當然很多人認為，既然是碑帖結合，從碑學出發(fā)相向而行也未嘗不可。我沒有絕對充分的理由來反對這種立場和探索，但是，因為中國書法是用軟毛筆書寫的，我妄自堅持這個判斷：碑帖結合的重心一定是在帖學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