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遺產保護事業近年來開展得如火如荼,我們不時聽到這個遺址要保護,那類民居要申遺。在這個時候拋出這樣的論調,似乎是非常不合時宜的。事實上,正如我在2015年第十屆國家遺產日做的主題報告所談到的,對于快要被喊濫了的“保護”,不能仍然是一廂情愿地奢談,已到了該拿出來好好甄別的時候了。
首先來談談文化保護的緣起,它是怎么開始的?在經濟至上,強調快速、大量、高資源消耗的時代,城市的發展勢頭具有雷霆之力,一切阻礙在其面前都不堪一擊,呈齏粉狀消散。政府需要財政收入來進行城市建設運營,誰來提供行之有效的資金解決方案?開發商站出來:我來拿土地搞開發,作為回報城市將得到巨額資金。在沒有拿得出手的比稿方案的情形下,自然而然地,我們迎來了大拆大建式的發展道路。城市中心區土地因其最為豐厚的獲利空間,是開發商神往的資源,那些不巧附著其上的最具原生性的老建筑們,是完全無法抵擋推土機和印鈔器的。隨著老房子被越拆越多,又或許因為城市過了資金最為困窘的階段,重視文化的觀念逐漸深入,“保護”的聲音開始強烈起來。看,正是作為對“拆建”模式的反制動作,保護才獲得自己最初的身份。
下面來看看保護的代價,“保護”的作用是不是都是好的?在管理者、學術界與社會各界的關注與推動下,一張疏而不漏的大網被編織起來。作為歷史文化的保護傘,“優秀歷史建筑”、“不可移動文物”、“歷史文化風貌保護區”等等標簽下,冊封了為數迅速增加的歷史建筑與城市街區,資本山呼海嘯般的沖擊力看起來被有效擋在了外面,城市歷史空間被保留了下來。然而凡事有利亦有弊,“保護”在留下了那些空間風貌的同時,卻也演變出了“綁縛”的味道。它綁縛了財政,政府每年都需投入巨大財力,去照管更為巨量的保護對象。這種“輸血”式的保護,即便有再大的財政投入,也會因資金攤薄、效果減弱從而演化成一種勉力為之的負擔;它綁縛了空間,不但被保護的對象得到了矯枉過正般的約束,更糟糕的是那些沒有能夠被幸運冊封的大多數,像得到了某種許可般被更加果決地夷為平地;它綁縛了社會,居民的居住品質尚未得到顯著提高的同時,使用功能又被限制無法轉變,居民自謀出路的可能也被無情封殺。
那么,保護的宗旨是什么呢?我們建立了歷史文化風貌保護區,我們不斷對其進行增加與擴充,我們進一步細化出風貌道路、風貌街坊……我們在做的,是不斷地冊封,似乎只要有越來越多的歷史空間被納入“保護”的名冊,便是功德圓滿了。然而我不禁要問,我們對歷史街區采取這種狹義的“保護”行動,究竟該是終點,還是起點?——仍然活在城市中的歷史街區,其內部的空間及社會,所需要的不是一紙“保護”文書,而是以它為起始與支點,追求空間的改善、社會的涵養、可持續的發展。
總而言之,時代不會停滯不前,還來津津有味地談論“保護”未免太過奢侈麻木,惟有跳出“狹義保護-狹義發展”的二元對立思維定勢,去尋求城市歷史街區的可持續發展,才是應有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