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仿古玉器摭談

清代是我國玉器制造史上最華麗多彩的時期，同時也是最后一個繁榮期。能代表清代玉器發展水平的，是眾多的宮廷玉器。而宮廷玉器中有一類風格迥然，這就是乾隆仿古玉器。宮廷玉器仿古始自兩宋時期，元、明兩代基本繼承了宋代仿古玉器的類別和形式。到了清乾隆朝，宮廷仿古玉器發展到集大成階段，器形大致分為三類，即仿古銅器、仿古玉器及意蘊仿古器，風格也更多樣化，反映出宮廷文化與審美趣味的變遷。

清乾隆時期由于社會經濟繁榮，手工業高度發達，玉材來源豐富，因之仿古玉雕也走向了新的高峰期。其表現是精品多、器形多、紋飾多等幾個方面。不過，因為其過于強調細膩的雕琢，有的研究者認為文化品位不高，但無論如何，就治玉工藝來說，乾隆仿古可以說是中國仿古玉器史上成就最高的，反映了玉器制造中綜合技術的利用與成熟。

據《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分析，乾隆時期制作仿古玉器多集中在乾隆二十年內，也就是乾隆四十歲以前。之后的記錄，多是和宗教有關的玉器制造，反映了乾隆皇帝興趣上的轉變。在前二十年的造辦處檔案記錄中，每一年玉作都會有一些關于仿古玉的記錄。排比后可以發現，在乾隆十六年，仿古玉制作突然進入了一個爆發期，從每年的十幾件或幾十件突增到數百件。

這些仿古玉器一部分是在宮中制造的，另一部分則由民間，如蘇州、揚州等琢玉中心來雕制，還有的是共同完成，即由宮中造辦處“玉作”對進貢來的成器進行再加工或再改造。

總體而言，乾隆仿古玉器大致可以分為：一、仿古代青銅器，即以宋代《考古圖》、《博古圖》及清宮編《西清古鑒》等著錄中的青銅器為藍本進行仿古，這一部分占仿古玉器的大半；二、仿古代玉器，即仿照前代的古玉進行創作，在形制和紋飾上均加以模仿；三、意蘊仿古，即不完全仿古，注重傳達古色古香的韻味，取用各種古代器物造型和裝飾的因素，又有所創新。以下通過實例來進一步分析。

仿古銅器

在整個乾隆仿古玉器中，最具有鮮明特點的就是這類以古銅器為藍本的類型了。其器型主要包括：鼎、尊、簋、卣、壺、觥等，尺寸在20厘米至40厘米之間，功能上以陳設為主。這些作品既有在形制、紋飾、風格等方面均嚴格模仿所依據的器物或圖版原型的，也有著力模仿藍本局部特點的。我們可以通過下面幾例來對比說明：

上舉玉鳥獸紋豆據自銘可知，仿自《西清古鑒》所錄周代青銅百獸豆，與用來對比的狩獵紋豆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其器形、紋飾都唯妙唯肖，甚至連色澤都接近銅器上的綠銹，是清宮仿古玉器中的精品。而玉召夫鼎刻有乾隆御制詩，說明此器仿自《西清古鑒》所載周代青銅召夫鼎，其實同類青銅器并不少見，如著名的商代小臣缶方鼎等。

從上例還可看到，玉仿古銅器除了要在器形和紋飾上下功夫，在玉料的選擇上也往往獨具匠心。選取的材料多是那些帶有暗綠色雜質的玉料，這與玉器雕刻中利用玉料天然皮色進行“巧作”的理念既有關系又明顯不同，需要更多地考慮玉料的內在本色。這種取自然之色，以傳生動之神的做法，正符合《文心雕龍·定勢》所謂：“勢者，乘利而為制也”的精神，即根據事物本身提供的便利而形成藝術創造中的生動形象。制作者依石擬形，乘利而制，充分運用材料的優勢，在制作理念和文化含義上已遠遠超過了一般意義上的“巧作”，這也是清代乾隆仿古玉器的精髓所在。但符合要求的玉料往往可遇不可求，因此，若要達到這樣的境界，僅靠技巧還遠遠不夠。

仿古玉器

與仿古銅器作品相類似，乾隆朝仿制古玉也均是師出有名，所本書籍主要是南宋高宗時期編成的百卷《古玉圖譜》，里面詳細記錄了宋內府所收藏的古玉名品。根據乾隆御制詩詠贊古玉的篇章，我們可以把此時的仿古玉作品分為仿“周玉”“漢玉”“宋玉”，另有一些不好劃分的也可按御制詩的內容稱為“舊玉”“古玉”。這一部分是乾隆仿古制品中非常重要、涉及范圍極其廣泛的一類，仿制的時代從新石器時期一直到宋代。不過，雖然時代跨度很大，但是仿制的器形卻不多，主要集中在少數幾類上。大致有仿新石器時代的玉圭、玉斧、玉環；仿戰國、漢代的玉斧、玉璧；仿漢代的玉佩飾；仿宋的雙童耳洗；仿明代的子岡牌等。其中仿漢玉佩的數量較多。下面僅選二件代表性示例，以辨其異同。

乾隆仿古玉器主要是仿玉禮器。所謂禮器，是指古代王室貴族在進行祭祀、喪葬、朝聘等禮儀活動時所使用的器具。早期的玉禮器主要是六器——璧、琮、圭、璋、璜和琥，另外還可包括各種形式的葬玉和具有禮儀性質的佩玉。遺存至清代的大量古代玉器以及前述古玉圖譜類著作，都為清宮造辦處仿制古玉提供了依據。

意蘊仿古

過去古玩界對玉器仿古有這樣一句口訣：唐仿戰國，宋仿漢，元仿唐，明仿宋，清亂仿。其中“清亂仿”是指清代仿古對象的時代相對混雜。不過，清代的仿古玉器，尤其是乾隆時期的宮廷仿古玉器，明顯與出于商業目的而制作的仿古玉不同，具有更為濃厚的文化氣息，它們中的一部分可能很難找到確定的模仿對象，但又鮮明地體現了古代禮制和文化意蘊，所以我們稱之為“意蘊仿古”。具體實例如：

玉象首觥：造型源自青銅觥，但又有許多變化，既吸收了青銅文化的內涵，又根據玉器的特點加以變化，達到了一種綜合藝術效果。

玉鷹熊合巹杯：碧玉制，器表滿雕獸面紋和勾云紋，器底陰刻楷書“大清乾隆仿古”款。據《禮記·昏義》：“合巹而酳”，所以巹本是古代婚禮時所用的一種酒器，食畢以之盛酒漱口，體現了宴會時的一種禮節。清代玉器中的合巹杯有些襯有銅膽，可用來插花，已不是飲食器具，只是保留造型而已。

這二件仿古玉器從器形和紋飾看，都是局部帶有仿古特征，整體上則不如前兩類仿古銅、古玉器的特征那么鮮明、準確。但意蘊仿古要體現的并不僅僅是外部器形或紋飾的惟妙惟肖，而更看重的是如何巧妙地傳遞古代文化的韻味。如玉鷹熊合巹杯再現了文獻記載中的一種禮器，反映了一種古代禮制制度，而鷹熊又諧音英雄，還具有吉祥寓意，因此這一類仿古玉器，在文化內涵上是具有相當深厚的底蘊的。

當然，乾隆仿古玉器在類別劃分上還可以有不同的方式，如按所仿對象的時代分、按仿制的器形、器類分、按仿制的逼真程度分等等。無論如何，宮廷中仿古玉器的制作都與追求利潤毫不相干，而是為了凸顯治玉本身的美學追求與文化精神，更是為了符合乾隆皇帝追求風雅的文人心態。這恐怕才是宮中大量制作仿古玉器的動機，也是仿古玉器在這一階段達到頂峰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