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倫
“有沒有人在大學里申請貧困生?”
當我在老友群里拋出問題后,阿常回復說:“我。”
阿常是我的初中同學,性格外向陽光。
初中生沒有太多消費,加上成績優異,
阿常是班上受歡迎的幾個男生之一。
每次聚會或游玩,掏份子錢時,我從不曾見阿常有過尷尬或者遲疑。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我的這個提問,
我們這些和阿常稱得上多年的老友并不覺得他和我們有什么不同。
于是,我跟阿常私聊了很久,我重新認識了這位老朋友。
阿常是武漢一所大學的大四學生。
四年里,他每年都申請需要班級評定的貧困生名額,
每年班級投票選出六名左右同學,名額每年可以重復。直到最后一年,他才獲得名額。
阿常的無奈
大一,阿常就申請了貧困生。按照規定,貧困生由個人申請,需要遞交縣市級或以上民政部門開具的家庭貧困證,以及滿足“家庭人均年收入,家庭可提供的月均生活費和學生在校消費情況:生活儉樸,無高消費現象”的必要要求,還有其他重要要求,如孤兒、家庭重要變故等重要參考條件和次要參考條件。阿常交齊了所有資料,并認為自己完全符合條件。身為班長,他對班上的基本情況比較了解,“覺得自己還阿常是學校新聞中心的負責人,常常需要拍照、處理圖片,加上他本身就對攝影特別有興趣,還頗有天賦,于是阿常用攢下來的生活費和打工賺來的3000多元錢,給自己買了一個單反。正是因為這個“奢侈品”,導致他第二年再次落選貧困生名額。其實,買單反可以說是阿常最奢侈的一次消費了。日常消費中,阿常很省。寢室的室友在宿舍提議:每周去小館子里搓是夠資格的”。然而,班級投票結果出來,他并沒有入選。后來,參加評定小組的舍友回來告訴他,不同意的原因是因為他帶了筆記本電腦。對同學們來說,電腦不是一個大一貧困生應該有的消費。
其實,阿常帶到學校的電腦,是大伯送給他的大學禮物。大伯家經濟比較寬裕,在生活上一向照顧阿常。大一時因為加入了團委下屬學生會新聞中心,需要進行撰稿和文字編輯等工作,為了方便,阿常就將大伯送給他的電腦帶到了學校。除此之外,其他被選上的貧困生行事“低調”,大多數都不怎么活躍。相比之下,阿常處理人情世故頗為自如,擔任了班長和社團的部長。“可能在大家眼里,這不是一個貧困生該有的樣子。”阿常感嘆。
阿常認為自己的確是符合貧困資格的。阿常父母離異,他跟著爸爸生活。爸爸一年的收入只有30000多,他一年的學費、住宿費等加在一起就要8000多。沒有貧困生資格,阿常就不能參加學校的動工助學崗。苦惱過后,他覺得不該放棄,該做的努力還是要做。阿常給輔導員打電話,提出將他放入貧困生名單內的請求,阿常說:“我不領取助學金,但是我需要有在學校動工助學的資格。”輔導員了解阿常的家境,考慮再三同意了他的請求。于是,阿常在學校圖書館的動工助學管理中心工作,每周工作6個小時左右,1個小時12元錢。
第二年,阿常的申請還是沒通過。一頓。其他室友紛紛應和,阿常卻在心里算了算賬:出去吃一頓,少說也得50多元錢,幾天的生活費就沒有了。他不愿意掃興,所以就差不多一個月才參加一次室友的聚餐。算算阿常的生活費,家里一學期給一兩千塊錢,他平時動工助學和校外打工,每月有六七百塊錢。阿常說:“一年下來,我還能存下不少錢。”
無奈之下,阿常再次找到輔導員,輔導員幫了他。除了校內的工作,阿常積極找機會在校外做兼職掙錢,一心想要減輕父親的負擔。大四,他負責學校圖書館動工助學招聘工作后,發現不是每一個貧困生都如他這樣,有一些學生很少利用貧困生的身份進行動工助學或打工來賺取生活費。有些同學的做法曾讓他生氣。“我了解有的貧困生申請到助學金后并沒有告訴家里,既拿著國家的助學金又拿著家里的生活費,還有錢去購買那些不屬于我們這個層次的東西。”阿常口中的“不屬于我們這個層次的東西”是他把學生家庭經濟狀況劃分成三類,即貧困家庭學生、普通家庭學生和富裕家庭學生,在他看來選。這次,輔導員建議他和團支書溝通,阿常和團支書坦白了自己的家庭狀況。在第四年的評選中,團支書將阿常的真實情況反映給評優小組。這次投票,阿常正式進入貧困生補助行列。
進入補助行列意味著阿常每季度可以領取到兩三百元的社會助學金,在生活上有些許改善。與此同時,他在學校勤工助學的工作頗有成效。起初,阿常是在不對外開放的舊書庫負責打掃清潔。他很能吃苦,又負責,很快就得到了分館老師的認可。恰逢之前負責協助管理整個圖書館動工助學的同學畢業,分館老師將他推薦給了總館老師,讓他負責協助管理圖書館動工助學。這樣的“晉升”讓阿常的工資提高了不少,很好地減輕了家庭的負擔。
大四臨畢業,花銷也多了起來。不久前在拍畢業登記照時,阿常一度糾結。不同照相館的價格不等,號稱最專業的要價88元,阿常不由得嘆氣:“前幾屆畢業生對這家評價不錯。但是,拍一個照讓我花88元還真的是有點心疼!”將部分照相館的價格逐一對比過后,阿常最終選了要價35元的一家。拿到照片,他放心了,效果不算差。在準備考研后,阿常不得不放棄昂貴的輔導班。700多元錢的學費讓他對報班望而卻步,決心就憑自己的努力。阿常準備報考國防科技大學,在高中時,阿常就有讀軍校的打算。更重要的是,如果考上了意味著入伍,不僅學費全免,每個月還可以領到6000元。“我想考載運工具運同種類的不同商品是有不同受眾定位的,他說:“昂貴的商品所面向的受眾肯定不是我們這些貧困生。學校的助學金,是為了改善貧困生的生活,但是如果拿著助學金去購買這些昂貴商品,還要家里給你寄生活費,那么,家里的負擔沒有有所緩解,這就違背了國家助學金的初衷。”
第三年,阿常的貧困生申請再次落用工程專業,除了已確定的兩個保研同學還有四個名額。我還是有希望的。
在朋友們的印象中,阿常是一個陽光、生活認真的人。雖然很少看到他曬旅行,連窮游都很少,但是經常可以看到他環市跑步10km的照片,有時還會和朋友約著騎行。他自然很少花錢吃大餐,但常常在家里按照網上的教程搗鼓一些美食,放到朋友圈,大家就只有流口水的份了。
“生活不易,貴在堅持。雖不知為何而生,但從未放棄過自己。”阿常用這段話自我鼓勵。
突然,我成了貧困生
阿常在貧困生評定上受到的委屈,讓我想到了高中時身為班長的我參與的一件往事。
那時,身為班長需要負責班級的貧困生名額選定,選上的同學可以領取社會救助金。我和幾個家境較好沒有申請助學金的同學在辦公室里投票決定班級的貧困生名額。申請名單中有一個女孩性格外向,十分豪爽,甚至有時會主動炫耀家里的優渥,因為行事風格張揚,在班上有些不受歡迎。看到她的申請表,我們在驚訝之余的第一反應是反感。沒有等我把她的貧困申請書念完,就有同學打趣說:“她申請貧困生,我覺得我都是特困家庭了。”于是,她的得票數為零。后來,從班主任那里我們得知這個女生的“貧困狀況”比較特殊。她家的經濟情況相較一般同學好很多,但是她的弟弟患某種難治的病,嚴重時,每個月的醫療費要十多萬。不過,因為大家的刻板印象,在投票完成后,大家關注的還是家在農村、平時本分的同學。
對現在的我來說,我會慶幸自己比阿常幸運。我們學校每個班是貧困生自愿寫申請書,將證明材料上交給年級評優小組審核。加上我們學院的競爭不算激烈,只要條件符合,確有其事,申請貧困生的同學大多都能通過。所以,讓我這樣不那么“根正苗紅”的貧困生也有了被幫助的資格。
我真正進入“貧困生”行列是在大學,在此之前家里雖不是大富大貴,也還算過得去。高考后,家里曾有過讓我出國留學的提議。轉折出現在2014年,大一下學期時,家里投資失敗,幾百萬資金打了水漂。向來吝嗇的父親變得更加苛刻,暑假回家時,我同半年不見的朋友們花三十多元聚餐,被指責浪費錢。每次與家人聯系,聽得最多的是一遍遍叮囑我:“家里破產了,你少用一點。”
這樣的落差的確是能改變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陷入了消極和無望的困境里無法自拔,甚至變得刻薄。一方面,我開始打工,在烈日曝曬下做各種兼職掙錢,然后將每一份錢存入余額寶;另一方面,我停止了所有的娛樂和除了吃飯以外的消費,自然是放棄了出國留學的打算。時間長了,我發現自己變得愛貪小便宜,吝嗇,狹隘。朋友聚餐時,我甚至會因為一兩元而計較。
開始,身邊的同學不知道我家庭的變故。大二,有一次社會救助金申請的機會,那是我第一次申請貧困救助,我填寫了申請材料,心底里難過得要死,還有些害怕,擔心身邊的朋友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我。我將家里的經歷寫在了申請材料中,材料由輔導員和分管學生工作的老師們審查。這是一次臨時通知的社會救助金,每個學院只有一個名額,輔導員和其他老師商量過后,將這個名額給了我。
時間是一劑良藥,一年后我開始真正接受了家庭變故的事實。煎熬過種種痛苦情況后,我重新看待自己的貧困生身份。
上大學之前買的蘋果手機,如今已經壞了。再三比較之下,我在網上分期付款買了個1000多元的國產手機。我不再像高中時那樣經常去餐館吃飯,但是每個月會和朋友們去小館子改善伙食。等自己再攢多點錢,我考慮買一些好點的護膚品。好在大學是一個包容的地方,身邊既有每個月花銷接近3000元的學生,也有每個月五六百元就可以搞定的同學。
對我來說,貧困只是經濟上的,我不想自己因為錢少點而生活得不快樂。現階段的我,和阿常一樣,東西買貴了會心疼,聚餐時花多了錢會連著幾天只點青菜,會主動降低自己的需求和減少自己的欲望。沒有錢去旅游,我就多看一些關于旅行或介紹外國風土人情的雜志書刊,讓自己的閱讀行走在路上。
重要的是,貧困并不是原罪,像我和阿常這樣的人或者比我們更艱難的人還有很多,我們只是想在減輕家庭壓力的同時,讓自己活得更快樂,對這個世界更加充滿熱情和堅持的勇氣。當然,如果身邊多些溫暖看待我們的目光,多些在我們尋求發展和幸福給予幫助的手,我們會更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