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問我粥可溫

晴子矜

說到底，我是不信的。

在一段感情中，平平凡凡有了，轟轟烈烈也有了，

雙方的條件基本算是門當戶對，經歷了五年時光，

本以為最終是牽手走進夢幻殿堂，卻不想，散的如此突然，

平靜地嘆了口氣，自此山水不相逢。

我依然不信這是真的，直到最后她微笑地告訴我：

“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

愛情的開始有很多種方式，過程也有很多種方式，結果卻只有兩種：要么，因愛生愛；要么，因愛生恨。說無所謂的，那大抵不是愛情，而是一種類似愛情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那么你呢？”我問她。

“愛吧。”她輕輕地說，仿佛看透了某種世故。

“那為什么還會選擇放棄？”我不理解。

“愛情是分享，也是獨立，不能以愛的名義約束對方。如果愛變成了一種可以剝奪對方自由的借口，那這樣的愛情是不會長久的。”她用手撩了撩剛剛剪短的頭發，似乎不習慣那新鮮的千千萬萬切口掃過脖頸。

她叫林七月，是我的大學舍友。五年后，我們已天各一方，我依然是一個人，她也成了一個人。這五年間的所有光陰似乎一下子消失了，我們還可以像大一時那樣牽著手去吃飯，去壓馬路，只是，她成了一個至簡至淡的人，對生活認真，信命，而我依然頑強抗爭著，她不勸我，只是輕輕地說，希望等你認輸的時候，你依然能夠樂觀。

我知道四年間的所有事。

七月和那個男生戀愛的開始，有著小說一般的夢幻。

那次選修課，七月睡著了，老師拿著名單點人回答問題，喊：“林奇。”七月睡得模模糊糊，忽然聽見有人念她的名字，睜開眼就從座位彈了起來。

這回輪到老師尷尬了：“怎么兩個林奇？”

七月驚訝地掃了一圈，發現身后站起來一個男生，她尷尬地低著頭小聲地說：“老師，其實我叫林七月。”

林奇和林七月，就這樣相識了。一個是物理系的俊男，一個是英語系的才女，走到哪里都感覺身上帶著一圈亮晶晶的光環，七月和林奇儼然成了一對楷模。大學四年，上不完的自習，泡不煩的圖書館，吃不夠的食堂，去不厭的情人坡，仿佛兩個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樂趣所在。在我們其余人對男友是尋尋覓覓依然凄凄慘慘戚戚的時候，他倆已經一起通過了各種考試，同時還游山玩水；在期末大家都七零八落地忙著背書的時候，兩個人卻可以說說笑笑打情罵俏，依然科科都過。讓林七月傳授秘訣，她嬌媚而得意地說：“功夫要用在平時，臨時抱佛腳是不行滴。哦，對了，最重要的是要快樂學習，你們找個學霸男友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啦！”林七月的臉被我們用眼光已經狠狠地劃過無數刀。

林七月也有吵架的時候。她通常一鬧脾氣，就是窩在宿舍睡覺，再也不早出晚歸去約會學習。往往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狠宰林奇一次了。林奇一定會在午飯到來前，把我們宿舍每一個人的電話都打一遍。“姐姐，你中午吃什么？小哥管送貨到樓下。”代價是幫他在七月面前美言，直至七月破涕而笑，選擇接受他的道歉。次次鬧，次次消，屢試不爽。久而久之，我們都成了林奇的女閨蜜。

林七月總是拖著不肯和林奇去見家長。林奇由起初的疑惑變成了后期的咆哮，林七月由最初的生氣變成了后期的哭泣。每每不歡而散，林七月總是郁郁寡歡，最后耐不住，去自習教室里找林奇，安靜地坐到他身邊，頭靠上他的肩膀，流著眼淚可憐巴巴，林奇就心軟了，手臂圈過來，重歸于好。

七月是獨生女，林奇是獨生子。林奇未來的計劃是去大都市發展，而七月卻想乖乖回到爸爸媽媽身邊盡孝。林奇的爸爸是支持林奇計劃的，所以一直拼盡全力賺錢，希望能夠為林奇在大都市全款買房子，讓兒子未來的路少些阻礙。七月的爸爸媽媽則想把女兒留在身邊，為此一直攢錢要替女兒在家鄉置辦一套房產作為嫁妝。七月十分矛盾，她不知道應該說服父母還是說服男朋友，所以一直不肯面見家長。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林七月的媽媽終于還是知道了林奇的存在，并且還拿到了林奇的電話號碼。見家長這件事本應該是輕松愉快外加一點很容易就化解的小緊張的，我們對林奇從外貌到性格，從人品到家世，從能力到學識都十分有信心，信心是來自我們這一代人對于男人的審美和要求。然而林七月從家回來后一直是一張苦瓜臉，看來這次見家長并沒有那么愉快。當宿舍里這幾個連男人手都沒碰過的姐妹遇到了見家長這種百年不遇的新鮮事后，立馬像遇見熱油的水，茲拉茲拉問個不停。林七月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揮一揮手：“你們別吵了，讓我靜靜。”林七月猛睡了一整天，最后腫著眼睛說：“我媽覺得林奇心高氣傲，她提出，只有林奇選擇來我家鄉發展，才同意我們繼續交往，否則……”

很快就要畢業，林奇找到了北京的一家國企實習，工資待遇不錯，提供宿舍。七月最終忤逆媽媽的意愿，隨后也去了北京。七月和媽媽的關系變得十分僵，一度無法打通媽媽的電話，如果不是爸爸從中“斡旋”，七月真的到了“媽叛親離”的地步，然而七月內心是安全的，她知道一個理想愛人的陪伴是多么重要。七月找了份實習，只是漸漸力不從心，無法兼顧畢業論文和實習。林奇勸她好好寫論文，以后再找工作，于是七月放棄了實習。林奇吃不慣單位食堂的飯菜，很快就瘦了，七月看著心疼。好在七月和同學合租的房子離林奇的單位并不遠，于是她每天都做好飯菜送到單位，像大學時候一樣一起吃飯，羨煞旁人。讓七月滿意的是，林奇十分出色，沒有讓她失望。

幾個月后，七月忽然感覺自己的生活如此空虛，每天就是買菜做飯逛逛淘寶。全身心依附于林奇，她問自己：如果失去這個男人，自己能剩下什么？七月和林奇商量要找工作，林奇堅決反對，他說他爸爸可以解決他們買房的問題，他可以解決他們的生活費問題，七月安心等著結婚，當主婦。七月大怒，她堅決要出去找工作，她不想做個寄生蟲，沒有自我。七月很快報名參加國家漢辦志愿者項目，幾輪面試后，她參加封閉培訓。期間，七月和媽媽的關系逐漸緩和，林奇不得不適應沒有七月陪伴的生活。

后面的故事便脫節了。我所知道的美好都停留在林七月和林奇美好的畢業季。七月用手撩了撩新鮮的短發，接著講述。

“畢業的時候，他如愿以償簽了國企，我準備去泰國做漢語教師志愿者。臨走前，我開始后悔，我居然如此舍不得他，想著一走就是一年，這一年里我再也不能牽他、抱他就忍不住傷心。臨走前的幾天，我整天纏著他不肯松手，他便請了假帶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吃遍所有想吃的美食。我一邊哭一邊笑，林奇一度覺得我已神經錯亂。”七月說到這里，幸福地笑了。

國外的日子豐富又陌生，一段時間后七月適應了，在泰國開啟“林七月模式”。林奇借著一次出差的機會跑到泰國，兩個人的異域約會倒是浪漫得很。七月暗自下定決心，回國就結婚。

還未等到一年期滿，七月就發現她的愛人變了。林奇工作壓力很大，他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每每與七月通電話，聽見她在那頭喜滋滋地分享，林奇不由得感到惱怒，語氣不佳，往往是不歡而散地掛了電話。漸漸的，溝通成了又想又怕的行為。林奇一心等七月結束工作回國就結婚，他需要七月，這個陪伴他五年的女孩，有著一種魔性，能讓他心安。然而七月舍不得這份工作，國外生活讓她變得堅強、勇敢，有耐力，這邊的孩子如此可愛，她實在舍不得放開，于是回國前又簽了一年。

林奇急了，七月從沒見過林奇這個樣子。“一旦我的想法與他的不合，他就開始對我吼，說他為了我們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過得有多艱難，有上級領導重壓，有同事的排擠，甚至還有推不掉的應酬，他每天都過得特別累，然而卻不能得到我的任何安慰。可是，是他非要堅持留在北京的。為了他我甚至和我媽鬧翻，如今生活上有壓力，就反過來要求我作為他的心靈港灣。”七月停了一下，接著說，“我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間，我不是為了作為他的妻子而活著的，我的工作可以給我帶來快樂，讓我過得有價值，我只是想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有意義的人，而不是一個依附于別人的人。而且，我只是希望他能夠放棄他的大男子主義，讓我能夠真正地做自己。否則以后我的孩子問我，媽媽你這一輩子最驕傲的是什么？我一定無法回答。我們后來一說到此事就激烈爭吵，一度無法說話。”

最后，林奇選擇了分手。林奇再也不會打我電話，以送飯為誘惑替他哄七月開心，林七月也無法再在自習教室里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和可以靠的肩膀。

“七月，你會后悔嗎？”

“我不會后悔吧。”

“七月，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價值，那你還會得到愛情嗎？”

“一段盡心盡力愛了五年的愛情，已經將我所有的熱情都耗盡。我會有婚姻，但那一定不是建立在愛情基礎上的。”

“七月，你們還能和好嗎？”

“不能了吧，命中注定了，我們不適合一起生活。”

“七月，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