畬族之變

吳晶晶　藍寶蘭　孫可鎂

最后的花邊店

辨識不同民族的人，第一眼看的，便是衣冠。

8年前，福建羅源畬族服飾正式入選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這是對精湛技藝的肯定，也為它貼上了沒落的標簽。

在福建，畬族服飾店被當?shù)厝朔Q為花邊店。而現(xiàn)在，花邊店早已從羅源縣城的大街小巷里銷聲匿跡。在松山鎮(zhèn)竹里村，還有全縣最后一家做畬族服飾的花邊店，老板蘭曲釵是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也是整個福建省還能縫制畬族服飾的200多位師傅之一。這個十來平方米的店面里，擺放著兩三臺縫紉機，黑色棉布堆成堆，五顏六色的花邊從竹編籮筐里溢出來……

與大多數(shù)民族服飾一樣，繡花圖案多代表本民族的圖騰、傳說。畬族人崇拜鳳凰，無論頭飾、衣服、鞋子，還是裝飾，無不圍繞著鳳凰圖騰。而花邊，則多以生活中常見的植物為造型。“羅源畬服上衣的最大特征就是寬花邊，可達十幾厘米，全是刺繡，紋飾雜而不亂。”蘭師傅嘴上說著，腳踩著縫紉機就把一條鮮艷的花邊縫在了袖口上。早期，在服飾上繡花邊是為了增強衣服的耐磨性，后來逐漸演變?yōu)檠b飾花樣。

做了幾十年畬服的蘭師傅，只需1天時間就可以做一套普通的畬服，但如果需要手繡，就得花掉他八九天的時間。

“刺繡是最花工夫的環(huán)節(jié)，會做畬服的人少，能做畬服刺繡的人就更少了。”在蘭師傅的家族里，現(xiàn)在只有他一人懂得畬服刺繡。而有趣的是，在畬族，繡花是男人的手藝活。可比起女裝的華麗，男人的“短服”簡單極了。短服是以藍、褐色的麻布制成的短衫，長袖寬襟，衣長較短，刺繡極少的圖案。天熱時，只穿短服，冬季則會在短服外面套一件褐衣。褐衣與馬甲類似，沒有袖子，肩部狹窄，領口寬圓，胸前鑲布扣五枚。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無論下地種田，還是吃飯串門，我們都穿短服。”蘭師傅回憶說。改革開放后，村里的年輕人大多去城里打工，再加上畬漢通婚，穿畬服的人越來越少。到了上世紀90年代，幾乎只剩年近古稀的老人才穿畬服了。裁縫店的生意日漸冷清，蘭師傅離開了家鄉(xiāng)，帶著裁縫手藝到泉州石獅做起了西裝。直到最近幾年政府慢慢重視畬族文化的保護，每年定期舉辦“三月三”山歌節(jié)，博物館也開始舉辦畬服展，社會對畬服的需求慢慢多了起來。

于是離開家鄉(xiāng)13年的蘭師傅在2007年回到竹里村，重新掛起了畬服裁縫店的招牌。除了政府活動外，畬民結婚、搬新房子、祭祖等事宜也會帶來一些生意。

訂做一套普通的畬服，需要1 000元至2 000元不等。生意好的時候，一年能盈利9萬元，不好的時候，只能賺五六萬元。“生意還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蘭師傅嘆氣道。“一套衣服可以穿很多年，政府今年辦活動買了，明年就不再置辦，畬民也一樣。”前年，蘭師傅的裁縫店做了180套畬服，去年數(shù)量降至160套，蘭師傅預計今年會更少。

這些年來，有些人把畬服穿破了，有些轉送了他人，少數(shù)的則壓在箱底，留作死后壽衣之用。逢年過節(jié)，回鄉(xiāng)的年輕人想到的也是為父母帶幾套時髦的服裝，而不是畬服。但蘭師傅還是想把畬族服飾制作技藝傳給兒子蘭銀才。他一直在裁縫店幫忙，但也計劃著外出打工做生意，“一家六口人，指望不了這家店。”

眾籌本民族的文化

4年前，各地興起了建設畬族特色村寨的活動。羅源縣在霍口畬族鄉(xiāng)福湖村建立了畬族服飾傳承與保護基地。這個承擔畬族文化傳播的地方不過是一棟兩層樓的老屋。斑駁的白墻，風蝕的欄桿，只是新添了幾張擱飾品的木桌子。

因為這個保護基地是與一家文化旅游開發(fā)公司合作的，所以在陳列形式上有了一點創(chuàng)新。一邊向人們展示傳統(tǒng)的畬族服飾，另一邊則懸掛著一件件改良過的畬族鳳凰裝。“隨著年齡的增長，畬族婦女的服飾會有所變化。少女時期的衣領、袖口、衣邊繡，一般以大紅色、桃紅色夾著金黃色的花紋。慢慢地，色調就會逐漸變得素雅、端莊，花邊的寬度也會漸漸變寬。” 三公主畬族文化旅游開發(fā)有限公司的總經理蘭挺海介紹道。“其實如今的鳳凰裝也發(fā)生了質的變化。以前服裝面料采用麻，現(xiàn)在變成了麻、錦并存，領口到衣角的花紋寬度也逐漸變窄，更符合現(xiàn)代人的審美……”

在泉州泉港區(qū)山腰街道的鐘厝村，人們也做了一件與羅源縣畬族人相似的事，在老村里建了一個畬族文化館，介紹畬族的傳統(tǒng)節(jié)日、特色飲食、服飾圖案等，陳列著小至發(fā)簪、碗具，大到生產工具、木制楹聯(lián)，以及獨具特色的服飾。不同的是，這些展品都是村民“眾籌”而來。

鐘志云是村里少有的沒有外出打工的青壯年之一，聽說村里要建這個文化館時，他從家里找出幾套孩子小時候穿的畬服捐獻出來。“平時放在家里沒什么用處，在這里集中展示了，才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有著不一般的意義。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畬族的文化這么豐富多彩。”他感嘆道。

在這場搶救畬族文化的行動中，除了成立文化館，人們還開始翻修祠堂、修建新柱子、鋪水泥路，有些地方還準備修建6 000步的登山步道。甚至規(guī)劃好新農業(yè)基地，供游人采摘向日葵。當然，還需要建設文化廣場，繼續(xù)壯大三月三的畬族風情文化節(jié)……

文化不能成為記憶

盡管在福建的畬族人數(shù)眾多，但浙江麗水的景寧，卻是全國唯一的畬族自治縣。這里的畬族人是在明清時期從福建遷至于此。經過多年的歷史、生活積累，景寧的畬族傳統(tǒng)文化底蘊深厚，氛圍濃郁，畬族服飾、山歌、舞蹈、婚嫁、節(jié)慶等生活生產習俗保留十分完好。本地人對畬族文化的搶救行動，聚焦在畬族服飾設計大賽上。

“中國畬族服飾設計大賽”每兩年舉辦一屆，特地安排在畬族傳統(tǒng)節(jié)日“三月三”舉辦決賽，今年已是第三屆。杭州市服裝設計師協(xié)會秘書長顧小華每年都擔任評委，他說：“在畬族傳統(tǒng)節(jié)日三月三舉辦決賽，一是讓大家在這個特殊的時間看到一場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相互融合、相互碰撞的視覺盛宴；二是希望推進畬族及我國少數(shù)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元素與當今的時尚服飾融合，共同促進新氣象。”

蘭金美是上一屆大賽的金獎得主。“我是畬族人，靈感來自祖母的鳳凰服，我一直記得她裙子上的刺繡花邊和像扇子一樣的褶皺。”因為經營著自己設計的時裝品牌，蘭金美對市場的潮流動向很敏銳。她將收腰設計與寬大的落肩形成對比，以畬文化中傳統(tǒng)的符號裝點服飾。正是經歷了這次大賽，潛藏在蘭金美內心的畬族之情被激發(fā)出來。比賽結束后，她開啟了畬服高級定制之路，專門定做具有畬文化風格的日常服飾與禮服。“這樣的比賽，也是在讓我尋根。”因為畬族服裝設計大賽并不只是讓設計師閉門造車，組委會還會安排設計師們到畬鄉(xiāng)體驗當?shù)厝说纳睿榧抻H、耕種織布的過程，深入當?shù)貛准耶屪迤髽I(yè)討論商業(yè)運作，從各個角度對畬族文化進行全面的了解。

這也是一個開放的平臺，參賽的還有來自英國的選手。Shay McCarthy畢業(yè)于英國曼徹斯特城市大學服裝設計專業(yè)，曾在ONLY擔任設計師。因為對中國文化感興趣，希望通過自己的觀察與理解，將不同的文化元素融合，創(chuàng)造出夸張時尚的作品。“畬族對我來說是一個充滿未知的民族，我很渴望去了解他們，將不同的文化結合，通過我的作品向英國和其他國家的人們介紹畬族這個神奇、獨特的民族。”

今年，大賽選定了一個主題——“畬”華綻放，要求服飾設計具備一定的市場適銷性，符合人們某一生活或工作場景的穿著。為此主辦方特地劃分了范圍：社交晚宴、商務禮儀、戶外休閑、居家親子等方式。“這種方式，會讓大家從藝術的角度讓畬族服飾更加生活化。”顧小華說。

畬族的現(xiàn)狀，或許代表著中國所有少數(shù)民族現(xiàn)今所面臨的問題，而畬服之變，或許正成為一條可行的文化保護之路。希望畬服能應了那句“文化復興，衣冠先行”的古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