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平衡：“兩孩時代”的家庭抉擇

蕭曉

當“全面兩孩”政策終于塵埃落定的那一刻，實行36 年之久的獨生子女政策就此終結。仿佛一夜之間，“兩孩”一詞爆紅，成為民生熱議話題。“你準備再生一個嗎？”我國人口與生育政策的又一次歷史性調整，正把千千萬萬個家庭帶到生育決策的十字路口。

生與不生的代際眾生相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火熱的討論下是遇冷的兩孩政策。“70后”想生生不了了，“80后”能生卻生不起，“90后”可以生但不想生，站在“要不要兩孩”的十字路口，生育群體的多樣選擇使兩孩政策陷入了“理想豐滿現實骨感”的尷尬境地，每個代際的每個家庭甚至家庭中的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生與不生的盤算。

除了正常坐診，山東省中醫院生殖醫學中心主任連方每天還會接到大量問診電話，其中不乏40歲余歲女性問詢再生育問題。對此，連方認為，受傳統文化影響，在多孩環境中成長起來的“70后”相比多為獨身子女的“80后”更傾向生育，但政策臨界點上的他們已經錯過了生育黃金期，高齡孕婦“追生”的危險性會增大。

相比之下，最佳生育目標人群“80后”則呈現出糾結的選擇觀。“一個太單了，不想他（她）壓力這么大。”這是許多“80后”的心聲，也許正因為自己在孤單中長大才會希望下一代遠離“一孩”的孤獨，但是擺在眼前的現實卻是高撫育成本。他們也無法想象在未來兩個人贍養四個老人，撫養兩個孩子是怎樣一番情景。除了經濟壓力外，長期被動一孩“標配”已經成為普遍生育觀，注重自我和享受生活占了上風。“90后”則呈現出“觀望看看”的游離感，“不指望他養老，一個就夠了。”作為中國第二代獨生子女，“養兒防老”觀念已然褪去。在父母呵護下成長起來的他們更注重當下幸福感，他們的自我意識更強。

在本刊跟蹤采訪中，符合條件卻仍在猶豫的人群中高達70%的受訪者將“孩子沒人帶”列為兩孩帶來的最大負擔，家庭條件允許并愿意做全職媽媽的母親比例僅有不到10%。“我們雙方父母沒有退休或者身體不好，都無法幫忙帶孩子，之前我辭職把老大帶到三歲上幼兒園，感覺終于熬出頭，雖然很想再要一個，可是我的工作、家庭收支以及個人空間都是需要面對并且很難解決的現實問題。”五歲男孩的媽媽小凡的顧慮與困境，恐怕是許多糾結是否“兩孩”家庭的真實寫照。

“多了一個孩子生活肯定會發生許多變化，但既然生就要管，兩個孩子我都是下班后親自帶，即使很辛苦，但是每當看到他們在一起的畫面，就無比幸福。一句話，20%的辛苦，80%的喜悅。”在采訪中，兩孩媽媽瀟奕這樣對本刊記者說。兩孩媽媽小茹則感覺，有了兩孩之后需要全家總動員來養育孩子，家庭成員之間溝通增加、了解增多，家庭關系比以往更加緊密。生與不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算盤，但瀟奕和小茹的回答也許能為一些糾結的家庭提供一個選擇的參考方向。

大孩與二孩的“爭寵大戰”

在本刊調查走訪的兩孩家庭中，在“當初要兩孩初衷”一欄里，70%的父母都希望給孩子找個伴，但大孩真的能領會父母的好意嗎？為了反對父母生兩孩，小學生們成立“反二胎聯盟”事件令許多大人冒起了冷汗，而從廣州天河區某小學一道關于兩孩政策的考試題孩子們的回答中也能對大孩的反對態度窺知一二，但大孩的心理狀態卻絕不是一道題目那么簡單。

隨著“兩孩時代”的到來，獨生子女家庭格局即將改變，對于已經習慣了“獨占”父母寵愛的獨生子女來說，如何接納弟弟妹妹的到來儼然成了成長的煩惱。加之許多父母一方或雙方都是獨生子女，本就缺乏與兄弟姐妹相處經驗，為人父母后卻需要在家庭教育中幫助孩子建立這一相處模式，于是這場“爭寵大戰”還沒開始就已經轟轟烈烈了。

“要兩孩絕不僅是父母要面對的問題，還需要讓大孩參與進來，平時讓老大多接觸有兩孩的家庭，讓他有孤單感。媽媽懷孕的過程中也要讓老大多參與，與媽媽一起分享老二即將到來的喜悅。”培培是本刊專訪的“兩孩”媽媽之一，她的兩個孩子兒子8歲、女兒3歲，大孩在她的合理引導下并沒有出現過激情緒。“孩子出現的心理問題其實都是家長事前沒有引導好，莫怪孩子會有強烈的反對態度。”本刊采訪的兩孩媽媽維維這樣分析。更有兩孩媽媽給出了具體引導建議，如經常帶老大和身邊的兩孩家庭溝通，讓老大對這些家庭的弟弟妹妹羨慕，也可以買一些類似《一起玩》的圖書和孩子一起閱讀，借書達意，引導孩子。兩孩媽媽小茹的最深刻感受是有了兩孩之后，以往父母外出必須跟隨的大女兒主動提出要留在家里和弟弟玩耍，看來，父母給孩子找個伴兒的初衷還是吻合孩子心理需求的。

連方主任認為，如今的獨身子女已經“過獨”，兩孩的到來對家庭結構和素養提升十分有益，但兩孩給大孩造成的心理沖擊遠比父母感受到的強烈得多，如不適時引導后果可能不堪設想。因此，準兩孩家庭要未雨綢繆，孕期多與孩子分享，兩孩出生后更不能忽視大孩，只有緩解大孩的焦慮才能避免將來可能出現的問題。

“不敢生”與“生不起”的

兩孩賬本

“‘全面兩孩后，民眾的反應多是‘不敢生，生不起。”上海市社科院社會學研究所所長楊雄這樣說。兩孩政策是一座圍城，每個家庭都有一本賬。

有報道統計，在濟南，想把一個孩子撫養到大學畢業，即便是只滿足最基本需要的“窮養”，總計花費也要在40萬元以上。可見，對于大部分普通家庭來說，兩孩無疑類似件“奢侈品”。在撫育兩孩的各項成本中最昂貴的當屬教育成本，當代中國，精英化教育的優勢已經日漸凸顯，學區房、課外輔導費、海外游學費和“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教育觀念的驅使都在不斷吸吮著家庭的賬本空間。在濟南市一家總部位于美國的早教中心，記者看到，周末這樣的課程密集時間，中心幾乎節節課都是滿班狀態。兩孩媽媽維尼正帶著五歲的赫赫和兩歲的朋朋上藝術課和音樂課。對于每個孩子每節課150元左右的費用，這位媽媽如此解讀，“這里有寬敞的社交環境，還有指導老師教家長如何跟孩子玩，兩個寶貝在一起玩的畫面特別美好，并且能讓孩子更充分地感知彼此，為此很愿意付出時間和金錢來讓孩子獲得更豐富的體驗。”

兩孩政策的遇冷還在于“不敢生”，這源于中國職場普遍存在的“女性歧視”。2016年，“前程無憂”發布“兩孩政策”對女性職業的影響調查，結果顯示，75%的雇主對招聘女性員工產生顧慮。如何平衡女性職場權利和企業發展之間的矛盾，成為職場女性的新思索所在。本刊走訪的另一個兩孩媽媽認為，凡事有舍有得，她所在的企業對兩孩媽媽不乏寬容和照顧。

自古至今，中國人的家庭觀和生育觀的傳承其實未曾割裂過，“全面兩孩”政策的放開讓人們釋放了三十多年來未敢奢望的愿望，生養兩孩的好處，除了在陪伴孩子成長過程中收獲的無與倫比的快樂外，作為父母更希望看到兩個孩子在成長道路上的互相陪伴和扶持。與其說阻礙全面兩孩落地的原因來自普羅大眾的糾結態度，不如說是因為社會現狀所存在的種種主客觀因素，家國之辯成了一個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