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明
梁漱溟先生是現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他曾經手書一副對聯:“不為圣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獲,但為耕耘。”據說這是曾國藩的座右銘,而且這十六字勵志真言影響過很多人。人要成就自己,首在志道成人,不能茍且,要有人格與氣節。孔子說:“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他所倡導的正是人們堅守人格,大丈夫應該為捍衛自己的人格而戰。
人格的修煉,是涵養文化的過程。每個人的生命都不同程度地鋪染了自己民族文化的底色。從孔子到今天,中國的人文教化傳統教人明理修德,從而成就了自己的文化信仰,于是,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彰顯著自己的內在素養。具有素養、懂得人格尊嚴的人,就會不斷地自覺充實、完善自己,就會為捍衛自己人格尊嚴努力奮發。儒家認為人“不可須臾”離道,人的修為過程也就是一個努力“至誠”“擇善固執”的功夫。孔子認為,人要希望在社會上更好地立足,能夠通達無礙,就要“言忠信,行篤敬”,說話忠誠守信,行事莊重嚴肅,并且時刻牢記,將“忠信”“篤敬”裝在心中。
孔子致力于“道”的實現,他的一生都在為信念而奮斗。他變通無方,“可以屈則屈,可以伸則伸”,但他“屈節所以有待,求伸者所以及時”,他“雖受屈而不毀其節,志達而不犯于義”。孔子弟子中有很多這樣的人。例如,顏回安貧樂道,他“夙興夜寐,諷誦崇禮,行不貳過,稱言不茍”,孔子稱贊他“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顏子所樂的,乃是孔子修己安人之道,其志遠大,故絕不汲汲于飲食口腹之欲。因此,顏回“得一善而拳拳服膺而弗失之”。閔子騫以德行著稱,他不僅孝行突出,而且堅持不仕于無道之家,季氏派人請閔子騫去做費邑的長官,閔子騫則委婉而堅決地拒絕。孔子也“守死善道”,他說“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還說“鳥能擇木,木焉能擇鳥”。孔門師徒的政治品格高度一致。
子路的故事,更讓人想到人格的尊嚴。他果敢勇武,其言循性,不畏強御,不侮矜寡。他臨終的場景,尤其令人動容。衛國內亂中,他本可以避免遇難,但他不顧生命,忠于主上。在最后的戰斗中,他的冠纓被擊斷,他仍不忘“君子死而冠不免”,他認為,君子不能無冠,不能掉了冠,于是結纓而死。他的非同尋常的舉動,有的人會認為迂闊不智,其實這種選擇源于他長期積漸的對于人的價值的認知。
在遇到生命的危機時,人性與人格就得到了檢驗。有的高尚,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把生的希望留給他人,人性的光輝得到折射,人格的尊嚴得到升華;有的猥瑣,有人作為一名教師,竟然也不顧眼前的孩子,只管自己逃生,還可以沒有失職與負罪的感覺。在關于泰坦尼克號遇難的話題中,有人認為保衛自己的人格是“是偉大男人的唯一選擇”,即使死去也要像一個紳士那樣“死得體面”,真正的男子漢不應“死得像一個畜生”。不錯,在生命面前都是平等的,但放開了不該放開的手,舍棄了不該舍棄的人,即使保住了自己的那條命而茍且地活著,人生還有什么意義呢?其實,再多再多的海水也不能淹沒“愛”,再強再烈的地震也不會震倒大寫的“人”。
按照孔子和儒家學者的理解,“仁”是為人處世的最高原則。生命固然寶貴,但“仁”比生命更為寶貴,為了成就“仁”,可以不顧生命,可以獻出生命。人之所以不茍且害仁,能做到殺身成仁,乃根植于自己對人性,決定于對生命意義的理解。這里有一個社會與人心教化的過程,有一個認識逐漸提高的過程。試想,一個人如果動輒嘲弄和譏諷正義,缺少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不是連最基本的做人問題都沒有解決嗎?沒有人格自然無須捍衛人格,不懂得人格哪會理解人格的尊嚴。
時下的“國學熱”催生了許多傳統禮儀活動,在我們看到的幾次兒童“開筆禮”中,孩子們認認真真學寫的第一個字,往往都是“人”或者“仁”。孔子說:“仁者,人也。”人之立身處世,無非就是做一個有仁德的人,而關于“人”的教育則是從修己、克己、省己開始起步的。從這一天開始,在家庭、學校、社會的教育下,孩子開始了完善自己人性與人格的歷程。中國傳統的教育就是教人“成人”,古代男子所舉行的成人禮名曰“冠禮”,其實質就是教人“棄爾幼志,順爾成德”,拋棄孩子氣,將“成人”的德行固定、充實起來。一個合格的“社會人”,他的人格尊嚴都是深深扎根、不可褻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