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罪我馬英九

馬英九老了。

1月15日晚，站在新北市國民黨“選前之夜”現場，臺灣政壇曾經人氣最旺的女性偶像“小馬哥”，圓潤的臉頰已經凹了下去，眼袋下垂，臉上的老人斑也愈加明顯。

八年前的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中，馬英九贏得58.45%支持率、7658724張選票，迄今仍是臺灣“民選”領導人最高紀錄。但是，八年后，他向臺下支持者做的，是八秒鐘鞠躬道歉：

“這八年來，我非常非常感謝大家，讓我有擔任領導人機會，這是我一生最榮幸的八年，也是我一生最感動的八年……所有的大政方針都是正確的。但是我們在推動的時候，在時機跟方式上也許不夠周嚴，也許惹起大家的批評，但是我要跟各位報告，我已經痛切地檢討并且做了必要的改進。所以我們希望大家繼續支持中國國民黨，好不好？”

臺下支持者高聲回應：“好！”

但是這場選舉，國民黨不但輸掉了臺灣地區領導人，還輸掉了“立法院”多數黨地位。更多的臺灣選民用選票回答馬英九，“不好”。

香港著名作家金庸曾特意送給馬英九一套《倚天屠龍記》，希望他能如小說主人公張無忌，率領群雄重振明教。但馬英九卻表示，他不想當明教教主，他的偶像，是《射雕英雄傳》男主角郭靖——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郭大俠，最終并沒能守住襄陽。

偶像的崩塌

2008年，當馬英九首次被選為臺灣領導人時，比起終以貪腐入獄的前任陳水扁，島內人民給予了很高的期許，希望他會揭開臺灣經濟發展的新篇章。那時，“不粘鍋”馬英九的形象是能消除國民黨內訌、腐敗的廉潔技術官僚。

哪怕是到他支持率跌到9.2%的時候，島內大多數人還是承認，馬英九是個清官。他辭掉“御廚”、少去餐廳聚餐，一年吃了七百多次盒飯；率先要求“總統府”用車“大換小”，“秘書長”層級從排氣量4600CC降為2400CC，主管級降到2000CC；簽署“公務機關環保公約”，內容包含10多項，包括自備杯筷水壺、26℃以下不開空調、隨手關燈關水、換用省電燈泡、多搭乘地鐵等大眾運輸工具……

為了防止利益輸送嫌疑，馬夫人周美青辭去了收入不菲的工作，就連他大舅哥也砸掉“鐵飯碗”，另謀出路。

馬英九勤政在臺灣也是有口皆碑。臺媒曾報道，馬英九除春節有兩三天假期，幾乎全年無休。平日不是跑基層，就是在府內批閱公文，或是密集開會。而且馬英九還經常“自動加班”，工作到晚上十點十分常見，乃至幕僚不止一次目睹其累趴在辦公桌打瞌睡。

而馬英九自己也認為八年執政，是做了一些事情的，特別是在兩岸關系上，“我執政之后，跟大陸簽了23個協議，我們臺灣大陸的學生增加到3500人，增加了40倍，讓兩岸之間成為66年來最和平的時候。”

但民眾更需要的，是能為其帶來可見利益的領導人。

2008年馬英九第一次競逐大位時，面對著陳水扁八年臺灣“民主內戰”留下來的爛攤子，馬英九不僅喊出上任股市破萬點的口號，還打出了“633”的具體愿景：年經濟增長率超6%，失業率控制在3%以下，人均收入所得超3萬美元。不幸的是，馬英九2008年當選之后，臺灣隨即遭遇美國金融危機；2012年連任之后歐債危機爆發，外向型的臺灣經濟受歐美影響表現始終不佳，至今臺灣股市已不到8000點。

至于“633”計劃，馬英九執政前四年，臺灣平均經濟成長率只有1.73%，甚至低于陳水扁八年的4.7%。

2009年“八八水災”，讓馬英九的偶像形象開始崩塌，抹去了馬團隊“高效”標簽。

無論災前、災難形成時，以及災后的搶救，馬英九團隊都顯得慌亂甚至是束手無策。更荒謬的是，災情發生后，島內不少電視臺進行24小時直播，竟有地方縣市長打熱線到電視臺求援找人救災。隨后，臺“內政部長”也打電話到電視臺，解釋稱早就做好了救災準備，是地方縣市沒把消息反饋上來。

當局與地方之間溝通困難、互相扯皮，救災系統一團糟，成為民怨沸騰的關鍵。島內甚至有人開始討論，馬英九組建的“學者內閣”太過理想化，到底適不適合執政？

即便如此，2012年，雖然比四年前少了近7%的支持率，馬英九還是以6%的優勢，戰勝對手蔡英文，贏得連任。

人人都罵馬英九

沒人想到，馬英九二次當選時的51.6%支持率，成了他接下來四年的最高點。

或許是為了實現“633”愿景，亦或是為扭轉前四年“不夠強硬”的形象，第二任期開始后，馬英九宣布了三大政策：“油（價）電（價）雙漲”、重新檢討“美牛案”、推行“證所稅”。

許多分析都指出，馬英九推行的這幾個政策長遠來看對臺灣都是有好處的：“油電雙漲”是為了改變長期以來油價電價定價不合理現象，如果改造成功，將會使臺灣的競爭力得到極大加強；重新允許進口美國牛肉，是維護臺灣和美國之間長遠的貿易關系，而且美國牛肉中含有的“萊克多巴胺”瘦肉精，并無損害人體健康的證據；至于對炒股、炒期貨賺錢的人進行征稅，本意是力圖縮小貧富差距。

但分析、長期利益，都無法抵消近在眼前的短期利益受損。“油電雙漲”必然增加日常支出，而證所稅影響更加直接，政策一出，3個月內臺股市值就蒸發2.63萬億（新臺幣，下同，1新臺幣約等于0.2元人民幣），平均每位股民損失29萬。

“馬英九從小基本上沒有機會接觸社會的底層，所以改革時容易眼高手低，只注意到改革的優越性、理想性，卻沒注意到改革的交易成本與可行性與風險性。”國民黨前“立委”邱毅曾說。

當年6月底，時任“行政院秘書長”林益世因涉貪辭職，給全新的馬“政府”沉重打擊，民眾開始對不再廉潔的馬英九團隊“不耐煩”了。當年9月，馬英九的民眾滿意度跌到了13%。

而且，隨著時間推移，媒體又曝出臺勞保基金瀕臨破產、退休軍公教人員卻還能領取年終慰問金的新聞。馬“政府”維護既得利益、忽視勞工生存狀況的“形象”從此“深入人心”。

于是，馬英九決定，2012年起，刪減退休軍公教人員的年終慰問金，僅支付給月退休金2萬元以下、因公死亡、傷殘的軍人、公務員和教師及其遺屬——結果又得罪了國民黨的“鐵票倉”、百萬軍公教人員。

從此，罵馬英九在臺灣成為一門“顯學”。

高房價被罵，打房價被罵；核電被罵，停工漲電價也被罵；兩岸服貿被罵，經濟不振也被罵……臺灣媒體人曾打趣說，馬英九必須是個超人。不能讓股市跌，房價跌，但是又要讓人人買得起房子；不能跟大陸太親近，又要讓臺灣人嘗到跟大陸往來的甜頭。總之，他怎么做都不對。

“民眾有怨氣，身為政治人物一定要承擔，因為當局和民眾不是對立面。”面對批評，馬英九也有所感，“我被罵沒有關系，只要能完成改革，對‘國家’、土地、人民就有交代。”“大家放心，不要因為你投票給我，就不敢罵我，該罵還是要罵，該批評還是要批評，大家一起進步。”

“報告‘總統’，你別寫了”

2013年9月15日，馬英九的民調滿意度跌至9.2%，創臺灣“民選”領導人后最低值。

當月，馬英九趁“立法院長”王金平在國外參加女兒婚禮之際，突然發布聲明稱抓住了其為民進黨“立委”柯建銘案子“關說”（與法院說情、打招呼）的證據，并利用黨內程序開除王金平黨籍，試圖除去王金平“立法院長”的位子。

但最終，臺灣法院判定開除案無效，保留了王金平的黨籍。

“九月政爭”之后，由于馬英九“當家鬧事”且動用情報機關以竊聽的方式獲得“政敵”的證據，不單民眾極度不滿，國民黨內部也對他怨聲四起。

某種程度上講，正是因為馬英九和王金平的分裂，使得兩岸服貿協定遲遲不能在“立法院”獲得通過。半年之后，馬英九祭出黨紀，要求全黨“立委”必須支持服貿，強行推動過關，點燃了2014年3月份“太陽花學運”的導火索。

接下來的地方公職人員（編者注：即“直轄”市長、縣市長、“直轄”市議員、縣市議員、鄉鎮市長、鄉鎮市民代表和村里長，直轄市山地原住民/少數民族區民代表及“區長”）九合一選舉中，馬英九成了藍營候選人避之不及的“票房毒藥”，從南到北，幾乎沒有任何候選人會在選舉廣告和文宣中擺放出與他的合影。

馬英九的唯一一次“出鏡”，是在臺南的一名臺聯黨議員候選人的廣告上：“全民聯署罷免馬英九，把他關到監獄去。”而他盡全力站臺輔選的臺北市長候選人連勝文，最終也是大敗于無黨籍候選人柯文哲。

2014年12月，因九合一選舉大敗，馬英九辭去了國民黨主席一職。

“他最大的問題就是太單純去看待整個政治問題，很多的政策基本只經過學者或專家的思考，沒有先在國民黨內取得共識，就直接交出來了。”馬英九卸任黨主席后，“馬家軍核心成員”、前“立委”吳育升都站出來向媒體表達對馬不滿：“他的思維就認為治‘國’團隊就是‘內閣’部會首長，而國民黨的‘立委’就應該負責去推動。他把我們當做是執行者，而不是決策參與者……我們先不要講他聽不聽基層的民意，他連國民黨內部都擺不平。所以大家看到了國民黨的不團結和混亂。”

“我跟馬先生建議過很多事情，老實講，有的話不中聽。他會沉默以對，有的時候他會記在他的隨身小本子上。”國民黨前副主席、臺中市前市長胡志強也是滿腹怨氣，“我還曾經有一次跟他講，我說報告‘總統’，你別寫了，我講這個話講過兩次，你也寫了兩次，你都沒做嘛。”

2015一整年，臺灣上下處在一種詭譎的氛圍中，馬英九雖然還在履行職權，參與國民黨黨務活動，為洪秀柱、朱立倫助選站臺，但卻近似“隱形人”，這一年的11月7日，在新加坡與習近平的會面，幾成他政治生涯最后的高光時刻。

島內民眾都在等著這一年趕快過完，等著2016年臺灣社會走入一段與過去七八年完全不同的進程──不管是好是壞。（許家杰薦自《看天下》）

責編：E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