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以文化個體來定義二戰(zhàn)之后的社會發(fā)展,美國是“貓王”和肯尼迪,英國是披頭士,拉丁世界是切·格瓦拉和畢加索,荷蘭一克魯伊夫。
他去世的年齡才68歲,絕不算高壽,然而克魯伊夫淡出大眾視線,已經(jīng)近20年。但這20年時間,他的名字不僅在足球世界里日夜響徹,克魯伊夫的影響,早就超出足球。他早就已經(jīng)是—種文化象征的存在,他代表了二戰(zhàn)之后的一代人。
克圣魂歸道山,消息傳來,我得坦白,并沒有多少悲痛之意,因為我們的足球成長,在其影響之下,直接關聯(lián)卻不多。其人其事,更多是掌故傳播。我通過大衛(wèi)·溫納先生,想約一次《超級顏論》專訪,遲遲未有回音。轉眼天人永隔。
但幾天下來,每天我腦子里縈繞的,都是這個和足球、和我喜好的一些文化現(xiàn)象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先賢,越發(fā)讓我產(chǎn)生高山仰止之感。
20世紀幾位登峰造極的足球巨人,對普拉蒂尼我有過專訪,他在政壇詭譎中落馬;貝肯鮑爾半退休狀態(tài),有過多次交談,最近日子也不好過;馬拉多納只剩下傳奇;貝利在繼續(xù)賣藍色藥丸……克魯伊夫因為超脫而高邁,因為獨立而不流俗。
一位荷蘭同行在電話里和我說起克魯伊夫,第一句評價就是:“他讓荷蘭再次站上了世界地圖……”荷蘭人并不像世界各地球迷那樣,將“克魯伊夫轉身”,定義為克魯伊夫的高光時刻。克魯伊夫不僅于此,他推動了荷蘭足球的職業(yè)化、帶領荷蘭足球攀上世界之巔,他更重新定義了這個民族,好辯而自由、熱情而獨立的橙色人群。
二戰(zhàn)之后出生,與嬉皮士、普羅沃黨人同時代,克魯伊夫登上足球舞臺,就如同披頭士走出洞穴酒吧一樣。他們挑戰(zhàn)傳統(tǒng)、質(zhì)疑僵化秩序,他們展現(xiàn)個性、激勵創(chuàng)造,再不盲從和默生。
今年秋天,克魯伊夫的自傳將會面世,書名就叫《My Turn》,語義多關,既點到了那聞名于世的“克魯伊夫轉身”,也有“該我登場了”的強勢。那種自由自信的感染力,溢于文字。
他充滿競爭性和獨立意識,甚至比較反叛。所以他不會盲從于足球管理機構,乃至社會法規(guī)。在他踢球的時代,荷蘭足球還沒有全面職業(yè)化,國家隊出征,足協(xié)官員有航空保險,球員居然沒有,克魯伊夫會據(jù)理力爭。他很早就具備商業(yè)意識,熱衷賺錢,“當我退役時,我不希望走到面包店說:‘嘿,我是克魯伊夫,免費給我點兒面包吧。’”
與披頭士音樂激起的文化風潮一樣,眾多機緣組合,促成了全攻全守足球的形成,而克魯伊夫就是其中約翰·列依般的人物。全攻全守有英國教練巴金漢姆、荷蘭名帥米歇爾斯,也有前南后衛(wèi)瓦索維奇、內(nèi)斯肯斯等的貢獻,但克魯伊夫的飄逸和創(chuàng)造力,讓全攻全守上升到了藝術高度——同時代門興格拉德巴赫和拜仁慕尼黑,都是全攻全守,卻在藝術展現(xiàn)力上落了下風。
米歇爾斯和克魯伊夫,當時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在足球場上的革命:以技術控制空間,會很快影響到荷蘭社會文化。這個圍海造田、抗擊自然幾百年的民族,向來都是在狹小空間里求最大生存可能,全攻全守反映了荷蘭傳統(tǒng)文化,又反向影響了荷蘭文化發(fā)展。
80年代,這樣的思潮,更隨著克魯伊夫執(zhí)教巴薩進一步升華,擴散到拉丁世界。這位高傲、好辯、控制欲強烈的天才,保持著對創(chuàng)造和美感的絕對尊重。他好勝,但更渴望美的勝利。1974年世界杯決賽,克魯伊夫從來不肯承認荷蘭的失敗,“這么多年,大家說的都是荷蘭隊表現(xiàn)多么好,1974年我們已經(jīng)贏了!”
他的座右銘是“I Decide”。就像當初阿賈克斯將他出售給皇馬,克魯伊夫自己完全不接受,他承認并不是他一開始就更喜歡巴薩,而是因為“這事得我自己決定”。
他的傲慢,是天資橫溢的通病。1974年的荷蘭之敗,荷蘭人自己承認,是自大之敗。這種“我自己做主”的態(tài)度,不恰恰是二戰(zhàn)之后Baby Boom一代的特征?去比照一下披頭士,或者同時代的體育巨星貝肯鮑爾、拳王阿里、禪師菲爾·杰克遜,有多少驚人的相似處!
加泰羅尼亞人將克魯伊夫的智慧超卓與自己的文化結合,有了今天的巴薩。荷蘭多次距離頂峰差那一步,是否也和這浪漫高邁的克魯伊夫情結相關?
然而我不得不承認,有沒有那座世界杯,14號都是無與倫比的。他不需要世界杯的點綴,天堂里,他依舊會才情無礙、橫行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