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搖擺我都是個余數（組詩）

遺落在黑夜中的一點

星垂曠野，躲不過寒鴉一點

這將黑夜潑墨得更刺眼的一點

這將黑夜切割出無數傷口的一點

這刺破黑暗的厚度而且低空飛行的一點

河水柔順因了她起伏的弧度

趕路人格外倉促

因了那不肯熄滅的爐火

因了她在棉床單上撒落的發絲

河水有多長

寒鴉并不去度量

橫渡河流已耗盡它儲蓄多日的氣力

當枝頭不再搖晃

當缺月用更深的孤獨收割人間

停留是一場旅行的終點

她在夢中輕聲囈語

他撥動炭火點燃一支煙佇立床前

攜帶白色藥片的深夜濃縮為顫抖的一點

在山岡

山岡被洗磨得灰白

綴滿大小不一的墳墓

暖陽爬坡帶著寒氣

林間的墳墓里面

老去的人重新坐起來交談

他們再一次回憶在人間的恩怨

回憶雞犬相聞的日子迎來送往

回憶在冬日他們送走了很多人

然后他們也沒熬過

冬日苦寒

體內經年累月的勞傷發作

最終他們都被送上山岡

敲鑼打鼓

那一天活著的人哭喊一程又一程

在鄂西北這古樸的群山之中

山岡胸懷博大給每一個人都預留位置

每一個人都能找到尺寸恰好的墓地

搗衣記

吊桶打水，斷繩子

枯月隨桶而落融入水中

井底悠悠映照不出一張茫然無措的臉

井底有桶落下的咚咚聲

這聲音仿佛出自胸腔

抬頭。枯月懸掛，正被浮云糾纏

月懸高處不勝寒

不得清凈，背負著人間寄情

如我：飄零半生，一事無成，正在老去

一大木盆衣服躺在夜色之下

皺巴巴地述說著我給它們帶來的折磨

撈水桶，拴繩子。打水、洗衣。淹于月色無邊

在離鄉之前，行囊打點

我將又一次越過起伏的群山

遠方。哪怕是又一次的竹籃打水

許我……

許我一座孤山，斬斷水路

放舟無門。拍打桅桿，一拍生白發。

許我兩面鏡子，

左右搖擺我都是個余數。

我剪切自己的身影好比赤手按向刀口。

許我一小撮光陰吧

我置身別處，練習拼湊黑白的加減法。

洗 雪

在石階上洗雪

梅花從兩側落下墊高門檻

磨刀石靜臥屋檐下

磨刀石上紅色的紋路是銹，是血痕

沒來得及用雪水洗

兵器交擊聲在磨刀石內沸騰

并順著臺階走下來

走進了大雪彌漫的曠野

震顫大地上的梅花紛紛下落

一朵落下的梅花就是一個投胎的古人

在臺階上洗雪

是一條從體內淌下的河流

雪在帽檐上越壓越厚

而我越來越低

看不見梅花樹下的酒壇和屋內的那雙眼

土黃的磨刀石在雪中是雪的淚痕

一場大雪將我推到無限遙遠

骨 頭

說骨頭是另一種形式嵌于肉身

這不是不可能

比如，你手里一直擺動的風鈴

是我的骨頭

比如，你坐在深冬的河邊

那一塊被你捂化的冰

是我的骨頭

夜里，你枕在我的胳膊上說疼

是我的骨頭正在穿過

上個星期一的早晨

沒有與你打招呼我就走了

為了尋找另一種肥沃

我把自己抽離，肉身空蕩

像一灘水匍匐在地面上

如果你依舊喜歡風鈴，在河邊捂冰

請接納我的堅硬

假裝看不見被我藏于肉身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