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黃昏經過博廈橋。可園
晚清的私家園林遺址,蹲守于莞城以東
博廈橋以北的車水馬龍、霓虹燈
——喧囂之側,尚有清音
老乞丐每日要做的,就是在此間
不停練習爬行、分辨、作揖
從早到晚,我和他
曾有過一日里的兩次相遇
他擅長用假殘的四肢,騙取外地游客的施舍
我上下班,聽命于朝九晚五、里外迎合的安排
彼此從橋下穿過,井水不犯河水
彼此依靠各自的技藝,探取
來日的米糧和希望
(二)
在月亮升起之前,賣水果的中年男子
需要安置好手推式板車
香蕉、蘋果、葡萄和梨,撒上清水,各得其所
他還需要足夠的光線和暗角
一邊用于兜售、稱量,清點零散紙幣
一邊用于藏身、躲避,隨時逃之夭夭
下班的人流短暫地聚集后
就匆匆離去。像不時閃過的巴士
以可園命名的站臺邊,總有人姍姍來遲
總有人撒開腳,追趕回家的末班車
“城管來了”。也總有驚慌的喊叫
像幾次不成功的跳橋事件,總會吸引
從不同巢穴涌出水面、喜歡熱鬧的
看客。指指點點,間或發出幾聲不平的
議論。主角,總是討薪不得的民工
(三)
我喜歡橋下四布的小販吆喝,各地方言交匯的
喧鬧:陌生,也親切
也習慣在人流走盡后來此溜達、散心
那時,夜已經深了
月光投下一地的白與灰
那是眾多事物的斑影
有時我感覺自己和它們沒什么兩樣
像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雜亂,細微,也安靜
任何人都可以踏上一腳
任何人都可以抹上一層
有時又感覺自己很輕很自在
隨意的一陣風,就可以將我
吹至旁邊波光粼粼的東江
(四)
橋的上端是馬路的平行線
分向東、西兩個方向,如同生活的兩端
西邊,連接著莞城和市中心的繁華
東邊,通往萬江及周邊凌亂的城中村
我曾經和很多人一樣,沿著梯子爬到上面
看星星,看月亮,看不同的窗口點燃
命運不一的燈光。但我們都看不見彼此
內心的猶疑、停頓、悲傷或者喜悅
如同一輛突然加速的小車
它駛向西面的空中花園,也可能開往
東面銹跡斑斑的鐵皮房
(五)
偶爾有棲鳥撲棱著翅膀,消失進茫茫夜色
偶爾也有流浪者站在臨近東江邊的橋下
望著隔岸的燈火或滔滔江水發呆
橋墩是他的依靠
一邊的草地曾是他的臥床
我日日從這里經過,一日兩次
有時三次、四次
三年過去了,五年過去了,未來還會呆多久呢?
難以知曉。和所有寄居于此的人一樣
我也只是把自己拆成兩半并按捺于
橋的兩邊:一半是北邊的單位、辦公室,制度內的循規蹈矩
一半是南面的出租房、菜市場,柴米油鹽
和酒吧里偶爾的放浪形骸
當我掙開一天中瑣碎事務的樊籠
當我在一張紙上寫下:我安于這簡單也繁復的生活……
我知道,必還有些什么,隱于心底
那會是什么呢,我常常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