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無一愛我，卻無所不愛（組詩）

五顆黃豆

春天時我撒下的五顆黃豆，無一

愛我。夏天，

每一粒都用它們蛻變后的軀干

結出了串串豆莢，它們亦

無一愛我。為了不曾死于青澀的記憶

行將枯朽時我才剝開

它們的衣裳

一堆新婚燕爾的皮囊

滿眼的戈壁，遲暮的黃昏

黃色沙漠與褐色

眼睛。

無數黃豆競相蹦出

像眼淚從忽然睜開的眼簾中洶涌而出

玉凈瓶里涌出甘露

這些蹩腳的逗號、句號

帶著飽滿的無言在人間狂歡

沒有一粒

見過它的母親

它們喜悅如同你在我身上種下的孩子和玫瑰

將我們一分為二

隔刺相忘

我以黃豆的一生

忘記刺的安慰

當每一粒黃豆都在它的體內

認出自己的母親

和愛人

它們無一愛我，卻無所不愛

天 堂

露水打濕了睫毛上兩排

堅定的士兵

它們想念上半夜的云和下半夜

死去的鳥。

鳥羽上

棲息著一片莫測的天空

胸腔里裂開一片無聲的空谷

我終于尋到這里

安家落戶

帶來一些云彩、瓜果、雨水和蟲鳴

為了王子和公主

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

露水種下了眼睛，我種下了心

風亂吹

風亂吹，卻吹不見心事

此中，必有故事

尚未在畫中的水墨里

暈開。時值仲夏

我獨自上山

前有空門。空門處，處處是門

昨夜漏風

菩薩微笑

啾啾聲像極了蟲鳴

這是人所未聞的

哭聲

我捂住《紅樓夢》中的某頁

讓風吹它不得

愛它不得

咬它不得

那不是

人間應有的聲音

風亂吹

把我從夢中吹走了

吹我到夢中人的夢外

一頭鉆進

白茫茫的心事里

心事無門

心事里沒有心跳

空寂得就似沉入萬年深淵

我開始懷念那人所未聞的哭聲

當我終于發出這

被我曾使勁捂住的哭聲

風吹了進來

送我回家

時值仲夏我獨自上山尋花

野徑無花

空枝處，處處空門

空門中，處處無門

無人在門中送我離開他的故事

無人將畫中的那朵花

再暈開一點

暈開一點

風亂吹，吹開了花

卻吹不見人

此中，必有一些故事

尚未成為故事

立 春

一個美人的樣子。十個也是

如此，在孤獨中

十一滿出一，我溢出你

立春是夜晚同意白晝的事

不再翻云覆雨

在人間喝茶

探向陰間的葉子見過它的情人

和母親

花間是你的手離開我一個世紀后的柳下

只要不讓云在掌心

沁出水來

葉子嫩綠如初戀

便是世間最認真的樣子

倔倔強強

哪怕翻云覆雨，晝夜罷工

這春呀春，也非要庭院深深，含羞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