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級教師周益民與兒童文學作家梅子涵關于作文與閱讀的對話,對于孩子們如何寫好作文、怎樣通過閱讀提高寫作文的能力很有啟發和幫助。我們特別轉載,以期對廣大讀者有所幫助。
兒童文學作家是孩子中的大人,大人里的孩子;他是兒童人格的成年人,不忘初心的大號兒童。在人群中,這樣的生命類型,其存在意義甚至大于寫作本身。
周益民:很多孩子一提到作文就頭疼,覺得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樣的,哪來那么多東西可寫。您有什么經驗可以向他們傳授?
梅子涵:我們當作家的每天的生活也是大同小異的。是不是寫得出作品,和每天的生活是大同小異還是天翻地覆,沒有決定性的關系,重要的是能從這基本重復的日子中看見感情、看見快樂、看見生命和故事的很多基本意義。
一個美國的學生在中國看見人家門口種著花,花的旁邊放著蛋殼,她就想,這些愛美的中國人真懂得珍惜,蛋殼里剩下的一點點營養也不浪費,讓花吸收后長大,花苞更大,開出的花兒更漂亮。她看見了,她在想她的看見,那么就有作文了,作家也就有作品了。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和一朵花的故事,是一朵普通的花和蛋清蛋黃的故事,是很普通的生活和美麗的希望的故事。
作文、作品就是這樣寫出來的,怎么說沒有什么東西可寫呢?我女兒在法國留學,去阿爾卑斯山旅行。她迷路了,有個年輕的法國農民開著車經過,她就問自己要去的那個地方怎么走。農民說,你上我的車,我送你去。在路上,女兒就問,你開車是準備去哪兒啊?農民說,我是在找夏洛特。“他是你的小孩?”“它是我們家的小羊。如果艾米莉不叫起來,我們還不知道夏洛特不見了呢!”艾米莉是夏洛特的媽媽。我女兒說,這簡直就是詩,法國的農民是詩人。
她說得不錯,這是普通生活里的詩歌。很樸素的味道,很樸素的詩。
周益民:很多同學非常喜歡您的小說《女兒的故事》,是什么靈感讓您寫出這部作品的?
梅子涵:有人問我《女兒的故事》是真的嗎?我告訴大家是真的。每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女兒一邊吃飯一邊講故事。我總是邊吃邊欣賞地聽,由衷地笑。她每天這樣地講,我每天這樣地聽,這些故事全部變成了我的記憶。女兒考取市重點中學那一天,我很開心,就坐在電腦前,我覺得想寫一點什么東西,啪啪啪,打上去“女兒的故事”。我毫無準備,一口氣寫了四萬字。不知道按了哪個鍵,一個字都沒有了。我很郁悶,還有點絕望。但心里想,革命還是要繼續啊。然后再寫,就寫成了這本書。你說是沒有準備的吧?是有準備的,我每天聽女兒講故事,我由衷地喜歡,然后記在腦子里。你們所碰到的故事講出來也可以變成一本書,你可以試一試。說到底,這本書不是一個作家的作品,其實來自一個小學生、中學生對她生活的講述。每一個人的事情都是很有意思的,都精彩,要珍惜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故事,這樣作文就有東西可寫,“財富”是平等的。
周益民:您作品里的那些故事咱們同學也經常遇到,可這些事情怎么一到他們筆下就干巴巴的了呢?
梅子涵:我們要善于把自己經歷的事情描述給別人聽。這是人的一種基本的能力,一定要有,這就是為什么小時候要學會寫記敘文的意義,繞不開的。有些人認為小學生寫作要簡潔,當你寫不出話的時候怎么寫得簡潔?老師要你寫500字,你能寫800字,盡管有點啰唆,沒關系。寫作開始的時候要學會寫長,啰唆一點沒關系。
當你很小的時候,記敘一件事情一定要寫清楚,這是最重要的。怎么寫得非常好是以后的事情。不能用一個作家的生動來要求小學生、中學生,寫作的成長和生命的成長是一起的,我們認識到的寫作的道理、生活的道理是在我們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一個作家、一個老師以后,而不是在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可是他們還是孩子,我們高的不要站著,要求矮的和我們一樣高,那樣非常可笑。
周益民:一些學生在寫作的時候還時常碰到材料的“真”和“假”的關系。材料的真實是否就是完全真實地發生過?
梅子涵:我以我的《戴小橋和他的哥們兒》為例。書里的這些故事全都來自我跟小朋友接觸以后留在記憶里的那些材料,再加上我虛構的成分。寫老師的時候,媽媽的事情也可以放上去,寫“我”的時候,別人身上的事情也放上去,生活中各種各樣的事情有時可以在作品中融并起來。
周益民:不少家長都把閱讀當作提高孩子寫作水平的一種途徑,期盼立竿見影的效果。您怎么看待這種現象?
梅子涵:兒童文學的閱讀根本不是為了提高一個孩子的寫作水平。兒童文學是一個很大的文學,是非常大的一棵樹,一個孩子的寫作只是一個孩子的能力而已,一個盤子,一個籃子,一個木桶,你無法把一棵樹放進盤子里,栽到木桶里。閱讀兒童文學與寫作自然是有關系的,是養育的關系,養育一個生命的整體、養育一種心情、一種浪漫、一種從容的狀態和安靜的心情,養育目光、感覺和天真。通過閱讀把以上這些都帶入到一個閱讀中的孩子的生命中,也給孩子很多快樂。讀多了,孩子笑聲的回響在生命中一直都會有,一個充滿笑聲的生命的筆下就會寫出笑聲。寫一個死的生命也許是有笑聲的,而不是只流淚,就像《爺爺有沒有穿西裝》那樣,爺爺是穿著西裝的,還穿著皮鞋,于是就又把生命從頭到尾的尊嚴描述了出來。兒童文學里的很多精神是一個連著一個的,一個連著一個的精彩也就紛紛揚揚。
現在的孩子說話、寫作的語言和神情里缺少他們那個年齡的天真,盡是成人的東西,假得老練,假得成熟。好的兒童作文應該溢滿了天真,目光的角度天真,敘事的邏輯天真,語言、句子天真。一個沒有邏輯毛病的作文是不真實的。閱讀兒童文學能維護住兒童的天真,能延期成熟,能拒絕假成熟。現在的孩子多現實、多具體。成年人把“現實”和“具體”一天一天地教會給他們,成為日常的提醒和教育。沒有大氣象,只有很細的一條個人的路線,只有今天的成績和后來的學校。好的兒童文學都是有大氣象的,有高處和遠處的召喚,像《月亮的味道》和《花婆婆》那樣。思維沒有大氣象,情感和肩膀的擔放都是輕描淡寫,那么作文里的涵養怎么可能比較豐富,感動的境界怎么接近?
閱讀兒童文學,閱讀文學,對孩子就是這樣的栽種。這樣的栽種,就會栽種進作文的寫作里,栽種進整個的生命。
(摘自《中國教育報·讀書周刊》)